第6章

不行,上輩子的結局那樣慘,這輩子絕不能再這麽稀裏糊塗地把自己折在這裏。必須在王氏發賣自己之前,就贖身離開。

“蓁蓁,你知道我贖身需要多少銀子嗎?”

蓁蓁正沉浸在成功給世子夫人上眼藥的喜悅中,冷不丁聽溶溶這麽問,一時沒反應過來,“贖身?誰要贖身啊?”

“是我想贖身,蓁蓁,你知道需要多少銀兩嗎?”

“你的話,好像要三十兩,怎麽突然說起要贖身?”蓁蓁詫異極了。

溶溶沒有立即回答,心底卻盤算開了,原主的妝盒裏攢了七兩散碎銀子,差的不過是二十多兩。以前她知道宮裏不少宮女都悄悄做了繡件買到宮外,一次能得二三兩銀子,如今她在侯府,宮中那些料子是拿不到了,但宮中流行繡樣和針法她都記得,只要她勤快些做繡些出來,一年下來應當就攢夠了。

“溶溶,你說話啊,是不是又糊塗了?”見溶溶呆呆愣愣的,蓁蓁急急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溶溶這才回過神,“我沒事。”

“沒事?”蓁蓁哪裏肯信她,“今兒你老是神在在的。”

沒等溶溶回答,蓁蓁“吓”了一聲,“你該不會是被王氏吓到了吧?所以要贖身。”

“嗯,”溶溶知道,原主最大的期望就是擡姨娘,自然不能實話實說,否則會令蓁蓁起疑,便順着蓁蓁的猜測說下去,“我想明白了,世子夫人是容不下我們的,不如贖了身,出去過一些平安日子。”

蓁蓁聞言,目光如星子般閃動,半晌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為這次的事吓到了。可是溶溶,侯府外面的日子若是好過,你我又怎麽會被人賣到這裏為奴為婢?你是被家裏人賣進府的,自然不曉得外邊的苦。我五歲就沒了爹娘,被人買來賣去三四年,那種日子才叫做吃人。溶溶,像咱們這種卑賤之人,能給世子做妾便已是最好的出路。”

溶溶實沒料到蓁蓁會掏心掏肺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一時怔忪無言。

……

謝元初給父母請過安後,徑直往世子夫人院裏走去。

“世子。”世子夫人王氏站在院門口,打扮得極為隆重,恭恭敬敬地朝謝元初行禮。

王氏出身隴南世家,規矩教養皆是挑不出一絲錯處。

謝元初因着溶溶的事對王氏本有些不滿,此時見着她這副大氣柔順的模樣,絲毫發作不出來,上前扶起她。

“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多禮。”

王氏的手摸着冰涼,顯然已經站在外面等了許久了。

謝元初着力捏了捏,關切道:“怎麽不拿個手爐?”

“世子回府,原是該去府門前迎接的,世子不怪罪妾身便好。”王氏羞澀垂眸,“榮康院備了晚膳,不知母親留世子用過沒有。”

“沒有,我特意過來陪你用。”謝元初握着王氏的手,牽着她往正屋裏走。

王氏的手被謝元初的大手握着,頓時面龐微紅,她飛快地将手抽回來,小聲道:“世子,不可。”

謝元初心中微微一刺。王氏出身好、教養好,可堪為侯府女主人,但對謝元初心中渴望的妻子來說,她一不夠貌美,二不夠知情識趣。最讓謝元初不解的是,王氏出生書香清貴世家,卻不通詩書,不習琴棋,實在讓謝元初大失所望。

“世子,府裏新添了個廚子,我吃着味道不錯,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這桌子菜王氏的确很用心,四涼六熱,有七道菜是謝元初平素愛吃的,還有三道是家裏新添的菜式。

謝元初落座,王氏站在一旁拿起了筷子為他布菜。

“宜蘭,我說過多少次,你坐下一起陪我吃。”

“不行。出嫁前我娘叮囑過我,不能讓王家的規矩毀在我這裏。”

謝元初眸光一動,由着王氏站着給他布菜,悶聲吃着。

“世子,前幾日你書房的丫鬟溶溶……”

“母親既已将後宅掌家之權給了你,這些事不必同我說。”謝元初打斷她的話,語氣不算好。

王氏微微颔首,正欲繼續開口,謝元初又道:“我書房裏的事看着不多,打理起來卻麻煩,往後旁的事你不必交辦給她們。”

“知道了。”王氏目光微黯。

謝元初明着說她是後宅掌家之人,實則讓她以後不要再差遣那兩個丫鬟。

王宜蘭知道他素來說一不二,當下沒有再說話。

兩人相對默然。謝元初吃着最喜歡的燒鵝,卻食之無味,他放下筷子,“我還得去東宮一趟,你且吃着。”

“這麽晚還去東宮?”

“嗯,太子殿下還在等我複命。”

謝元初與太子素來親厚,深夜求見亦是自然,王宜蘭無話可說,只得送他走出去。

……

謝元初走出侯府的時候正是酉時,繞過影壁就看見一輛馬車停在侯府正門,謝元初走到車前,這才發現不是侯府的馬車,車簾挑開,跳下來一個內侍打扮的人。

“世子吉祥。”來人說話尖聲尖氣的,倒是頗為客氣,恭敬地朝謝元初行禮。

謝元初認出來人是坤寧宮聽差跑腿的內監小梁子,心裏頓感不妙,面上卻笑道:“梁公公?什麽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

“皇後娘娘聽說世子回京了,特意召世子去坤寧宮說說話。”

“那就有勞公公帶路了。”謝元初這才剛剛回京,家裏的板凳都沒坐熱呢,皇後就派人堵上門了,他隐約猜到皇後所為何事,雖然他不想摻和,可哪由得他摻和不摻和,只能笑着上了馬車,随小梁子一同進宮。

此刻夜色已經降臨,各宮的華燈都已經亮起,映着紅牆碧瓦,一派錦繡輝煌。不過謝元初貴為靜寧侯府的世子,是宮中常客,對皇宮的富貴早已見慣不慣。馬車在角門停下,黃門遞上一盞羊角宮燈,小梁子提燈在前,謝元初緊随其後,一路暢通無阻,很快來到了坤寧宮。

坤寧宮裏,皇後正在傳晚膳。

“皇後娘娘。”謝元初走上前躬身行禮。

坤寧宮的安茹嬷嬷上前迎着謝元初進來,“來得真是時候,娘娘正愁沒人說話呢!”

“你有口福,今兒禦膳房有蒙古剛送來的小羊羔,你嘗嘗看。”皇後一發話,立即有人給謝元初搬了把椅子。

皇後日常不事奢華,傳膳只傳了四冷六熱,不過這六道熱菜不是尋常能見到的食材,有桂魚、乳鴿、野雞、大鵝、黑豬,因是冬日,禦膳房特意添了熱乎乎的羊肉湯鍋。

謝元初與皇後并不生分,等到宮人擺上碗筷,無需皇後招呼,便如在自家吃飯一般用起來。那羊肉鍋子用的現殺的蒙古羊羔,肉質鮮嫩,一點也不膻,裏面一起炖煮的白蘿蔔都入了味,格外鮮美。謝元初吃得爽快,大半羊肉都被他吃了,還喝了兩碗湯。

“夠了嗎?要不要本宮再讓他們端一鍋上來?”皇後笑道。

謝元初擺手一笑,“讓娘娘看笑話了。在軍中呆久了,跟鄉巴佬似的看什麽都好吃。”剛才他在榮康院,連個半飽都算不上,到皇後這裏才吃了個爽快。

“也是辛苦了。”皇後道,“安茹,讓禦膳房在送來的羊羔子裏頭挑一頭好的,一會兒送到侯府去。”

“是。”

謝元初也不推辭,欣然笑納:“多謝娘娘恩典。”

“走吧,陪本宮去茶室坐一會兒。”坤寧宮地方寬敞,只有皇後一個人住,皇後倚着坤寧宮後頭的小花園隔了一間茶室,收藏了天下有名的茶具和茶葉。

謝元初跟着皇後進了茶室,奉茶宮女幫他們點了茶就默默退下,安茹嬷嬷親自侍茶。謝元初飲了口茶湯,果然茶香悠長,回味無窮。

“今兒找你過來,是本宮遇到了一樁麻煩事,要你幫個忙。”

謝元初一聽這話,就知道正題來了,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道:“娘娘言重了。”

“這有些事,長輩不好說,但你們平輩的夥伴卻很方便。尤其是你,元初,你自小跟劉祯一同長大,在大相國寺陪了他十年,這情分連他的嫡親兄弟都比不上。”

普天之下,直接管太子叫劉祯的人也就皇後娘娘了。

謝元初正想推辭自謙幾句,皇後擺手,示意謝元初聽下去,“當初皇上和本宮迫不得已送他出宮,在宮外呆了那麽些年,說生分也談不上,要說別的皇子,眼睛一眨我就知道他哪根頭發絲在動,可劉祯……本宮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原想着好好給他操辦大婚,誰成想又鬧出那樣的事?”

想起四年前那樁轟轟烈烈的大婚公案,謝元初一時默然。

“他是長子,又是嫡子,弟弟妹妹們一個個都成婚了,就他連個正妻都沒有,身為儲君,這像話嗎?”

謝元初斟酌了一下,才回道:“臣以為,殿下并非不想娶妻,只他是重情義之人,舊傷未愈,想緩一緩再議。”

“是呀,緩一緩,這一緩都四年了,也就是最近才松了點口風,”皇後說着,又憤然起來,将手中的茶杯“砰”地一聲扔在地上,茶水倒了一地,“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本宮還沒死呢,他就替人守孝。”

守孝?

謝元初目瞪口呆,他從來沒這麽想過,但皇後這麽一說,謝元初覺得有幾分歪理。自從那件事之後,東宮就沉寂了許久,也是今年京城中才流傳出要重選太子妃的消息。搞不好,殿下真是……唉。

“元初,你同他一塊兒長大,他也認你的交情,你就當幫本宮一個忙,好好勸解一下他,叫他別那麽死心眼。”

謝元初并不是很明白皇後所說的勸解是什麽,但他知道,皇後召他進宮,必然是想好了要做什麽事,他只有聽差的份兒。

“我記得侯府在京郊有座溫泉莊子,改日你叫上劉祯,到莊子上住一住,散散心。”皇後的口氣緩了些道,“你呀,再去找幾個美人,跟你們一起去。”

美人?

謝元初輕嗽幾聲:“殿下心氣高,恐怕會适得其反。”

“他的驢性子我當然知道,帶美人不是給他的,是帶給你的。”皇後道,“你是京城有名的風流公子,帶幾個美人在身邊不算什麽事吧,便是他再多疑也不會覺得奇怪。”

謝元初讷讷。

皇後捂嘴笑道,“本宮知道的事可多了,本宮還知道,你身邊的丫鬟,個個都是天姿國色的。”

“娘娘,我……”

“這有什麽,你堂堂一個侯府公子,風流些才是美談,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宮盼着劉祯能像你一樣,開開竅。”

謝元初卻不敢茍同,太子并非是不開竅,他只是……只是這些話,又豈能對皇後說呢。

皇後并不知道謝元初的心思,只意味深長的說:“這既是幫本宮,又是幫劉祯,再者,也是幫元蕤。”

元蕤?謝元初猛然一驚。

夏天的時候母親來信說起皇後召集各家貴女進宮賞花,謝元初并未多想。元蕤是家中幼妹,與太子相識,素來都是以兄妹相稱。然而眼前皇後之意,竟是有意讓元蕤做太子妃?怎麽會挑中元蕤?

謝元初擡頭看着皇後,皇後但笑不語。

“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改日帶上元蕤再來坤寧宮陪本宮說話。”

謝元初只能笑着應下,出了宮,他并未乘馬車,問內侍要了一匹馬,便徑直往東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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