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太子的目光深深盯着她,語氣加重了幾分,“你覺得僅此而已?”

溶溶被他的目光灼燒得有點疼,別過臉,低頭往他手臂上撒藥。

覺得又如何,不覺得又何如?

有時候不是溶溶想不想,而是現實如此,她和他,注定僅此而已。

既然他非娶梁慕塵不可,她夾在他和梁慕塵中間,宛若一個跳梁小醜。更何況,以她的身份,就算沒有梁慕塵,也會有謝元蕤或者其他貴女來配。安茹那日在禦花園的提醒說得很對,東宮會有她的位置,從前是司寝、司帳,如今可能比以前強點,能撈個寶林、采女。

要是沒在宮外度過那幾個月的舒心日子,沒準兒她會動心。現在想想,真沒意思。

她寧肯窩在自己的一方小院裏,寫寫話本子,做做火腿,睡到太陽曬屁股。

溶溶替他上好藥,繼續為他打纏繃帶,一邊打一邊道:“殿下指的是什麽?奴婢不太明白。”

太子的眉心重重擰了一下,目光在剎那間變得冰冷,與先前輕聲說話的模樣判若兩人。

“下去。”

短短兩個字,每一個字卻都像冰塊一般朝溶溶砸過來。

手臂上的繃帶只纏好了一半,溶溶就着纏好的部分飛快打了個結,便退了下去。

……

元寶回到玉華宮的時候,玉華宮靜谧得吓人。

“姑姑呢?”元寶問。之前幾日,每天他從皇宮回來的時候,姑姑都會從玉華宮裏跑出來,或抱着或牽着把他迎進去。元寶很喜歡姑姑這樣接他,今日他下了步攆,左看右看都沒有見到溶溶的身影。

王安忙上前道:“殿下,千歲爺回來了。”

“我知道的,早上在禦書房,父王過來跟我說話了。”元寶許久沒見父王,今兒在禦書房,差點當着劉钰、劉琳的面哭鼻子了。正說着,元寶忽然狡黠一笑,“父王這會兒跟姑姑在一塊兒嗎?”

王安的笑容有點尴尬,“千歲爺在玉華宮,溶溶姑娘……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嗯?”元寶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怎麽回事?”

王安其實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事情發生的時候他跟師父正抄着手在廊下聊天呢,溶溶突然走過來說千歲爺要師父進去伺候。王安正想打聽,溶溶就一溜兒往外跑了。看着……挺像是受了欺負。

這些話王安不能亂說,只能委婉回道:“頭先只有溶溶姑娘在伺候千歲爺,奴才們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就是溶溶姑娘出來的時候,似乎心情不太好,千歲爺……好像火氣也挺大。”

元寶泛起了難,溶溶姑姑是姑娘,他應該先去看看,可是他不知道溶溶姑姑跑到哪裏去了,算了,還是先進殿去瞧瞧父王吧。

“王安,你出去看看溶溶姑姑在哪裏,若是她還在氣頭上,就別擾了她,若是她沒生氣了,就跟她說我晚上想吃水晶包子。”溶溶姑姑喜歡做菜,也許坐一會兒菜氣就跟着消了。

“是。”

元寶吩咐完王安,這才往玉華宮裏跑去。

太子沒在正殿,沒在茶室,也沒在寝殿,元寶轉了一圈,終于在自己的玩樂房外面看見了福全。

“福公公。”元寶走了過去。

福全一見到元寶,頓時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把将元寶抱住,幾乎老淚縱橫:“殿下可算回來了。”

“父王在裏面?”

“嗯。”福全将門拉開一點,元寶探頭一望,便看見太子坐在裏面玩孔明鎖。

父王和他一樣,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玩孔明鎖。不過,平時玩孔明鎖都是兩只手一起玩,今日不知道為什麽,父王是單手在玩,還是用那只受了傷的手掌,是父王又想出了什麽新奇的玩法嗎?

元寶脫掉鞋襪,光着腳跑進去,像一個小炮彈一般撞到太子的背上。

“父王。”元寶軟綿綿地喊道。

太子僵直的脊背動了動,整個人稍稍軟和了一些,柔聲道:“回來了?”

元寶趴在太子的背上,看着太子不停擺弄孔明鎖的左手:“父王,你的手還疼嗎?”

“不疼了,太醫說再有一個月,疤就長好了。”太子放下孔明鎖,反手将元寶拉到前面來,“你試試,能不能拆開。”

孔明鎖相傳是三國時期諸葛孔明發明的一種玩具,不需要釘子和繩子,僅僅依靠自身的形狀和結構,拼插在一起組合成一個穩固的整體。元寶平時玩的是六根柱子的六方鎖,這種是最簡單最常見的。因着太子的喜愛,東宮裏幾乎收藏了所有種類的孔明鎖,有四季鎖、正方鎖、連環鎖、十二方鎖、十八插鈎鎖。而太子手頭玩的,是最複雜的二十四鎖。元寶一看到那拼插完整的二十四根木柱,頓時驚呆了,上次他一個人試過十二方鎖,根本拼不到一塊兒。

不過孔明鎖易拆難裝,他雖然拼不了二十四鎖,但拆開應該沒問題。他拿起那個已經拼插完成的孔明鎖,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想好怎麽拆了,這才動手。

“父王,你今天不開心嗎?”元寶一邊拆鎖,一邊問。

太子的眼睛微微一眯,“誰跟你說的?”

“你要是開心,就不會一個人在這裏玩孔明鎖了。”元寶說着,拿鼻子哼了一聲。拆鎖的難度的确比拼起來簡單多了,元寶把最關鍵的兩塊抽掉之後,剛才還嚴絲合縫的孔明鎖嘩啦一聲全散落到地上。

“父王,我拆完了。”

太子沒想到元寶只抽掉了兩根柱子就把鎖拆了,看着胖嘟嘟的兒子,方才還沒有溫度的眼睛立即浮現出對兒子的贊賞。

“懂得釜底抽薪,很好。”

元寶得了父王的誇贊,心裏自是美的,趁機道:“父王,你是在生溶溶姑姑的氣嗎?”

生氣,他當然生氣,但說不好是因為什麽生氣。

生她的氣,自然也有,但更多的似乎是生自己的氣。

“父王,你會趕溶溶姑姑走嗎?”

太子聞言,摸了摸元寶的腦袋:“父王不會趕她,可父王覺得,她可能自己想離開。”

“不會的,”元寶聞言,臉上全是笑,“昨天溶溶姑姑跟我說了,想陪着一齊長大,要看着我慢慢長高。”

“她這麽同你說的?”太子有些疑惑。

元寶點了點頭,望着一臉冷峻的太子,犯起了愁:“父王,難道溶溶姑姑跟你說她要走嗎?”

“沒有。”

元寶放了心,“我就說嘛,這幾日溶溶姑姑在東宮可開心了,每天的早膳和晚膳都親手做給我吃,我玩蹴鞠她也在旁邊看,每天晚上用過晚膳,我們還要繞着東宮的花園走一圈。我走不動的時候,溶溶姑姑就會抱我。”

太子的表情不太好:“看樣子,我不在東宮這陣子,你們過得很開心。”

“是呀,”元寶這個是呀剛出口,立刻就察覺到了父王的臉色,嘻嘻笑道,“不過父王回來,我比前幾天還高興。”

太子唇角微揚,忍不住捏了捏兒子的臉蛋。

“父王,今晚你陪我睡,好嗎?”

這麽久沒見兒子了,他當然想跟元寶一起睡了,不過……

“那她呢?”

“也一起呀,我睡中間,姑姑睡裏面,父王睡外面。”

“她不會答應的。”方才他那般低聲下氣同她說話,她都裝傻充愣當沒聽到,要三個人一起睡,她怎麽可能答應。

元寶卻信心滿滿,雖然上一回姑姑沒有答應,但他相信這一回姑姑一定會答應。這幾日溶溶姑姑對他特別特別好,元寶甚至覺得,姑姑待他比肅王妃待劉琳還要好。

“等溶溶姑姑回來,我跟她說。父王,我們來下六博。”

“好。”

這屋子裏的棋盤都是宮人們提前擺好的,父子倆一起意,立即便坐到棋盤邊認真的對弈起來。

……

“姑娘,原來你在這兒。”王安遠遠瞧見養鶴亭坐着個人,走近了一瞧,果然是溶溶。

“王公公。”溶溶正趴在桌子上,聽到王安的聲音,忙坐直了起來。

“姑娘,元寶殿下回來了,說晚上想吃您做的水晶包子。”

“好,我這就去廚房做。”溶溶剛站起身,忽然想到一事,“元寶殿下這會兒……”

“跟千歲爺一塊兒玩呢!”

千歲爺……溶溶心裏堵得慌。

方才她圖一時痛快叫太子不痛快了,他不會一怒之下把自己趕出東宮吧?她一向是個謹慎的人,從來都懂得如何應對主子,近來自己似乎越來越容易生氣了……溶溶忐忑地跟着王安去了廚房,一刻鐘後,水晶包子就出籠了。

溶溶看着這碟包子,發了一會兒呆,端起來往玉華宮去了。

當着元寶的面,他就算生氣,也不會發出來罷?

進了玉華宮,前殿後殿都瞧見沒人,便知這父子倆定是在游戲,果然,剛走近那屋子,就聽到元寶沮喪的聲音。

“父王,你又贏了。”

雖不知他們在玩什麽,溶溶沒來由地就升起來一股惱意。這人,陪孩子玩玩,也不知道讓一讓!

福全守在門口,見溶溶端着東西過來了,忙替她把門打開。

一進門,就瞧着父子倆坐在一塊兒下六博。這六博比雙陸還複雜,上次元寶教了溶溶很近,她只大概知道是要吃掉對方的棋子,旁的規則也記不得了。

“元寶,若是進攻這邊,看看會不會有什麽轉機。”一局結束,太子将走過的棋子往後退幾步,幫着元寶複盤。

元寶用手肘撐着腦袋,望着棋牌冥思苦想,先後把棋子落在三個不同的位置。

“啊,父王,我知道了,若是我走這兒,你這邊就空了,沒法再去吃我的子兒。”

“不錯。”

聽着他們父子倆其樂融融的談話,溶溶心有戚戚。元寶太聰明了,他才四歲,她就教不了他什麽東西了。倒是太子,什麽都能手把手的教導元寶。這麽一想,她之前想把元寶帶走的念頭顯得十分可笑,元寶跟着她離開東宮,能撈着什麽好呢?留在東宮,即使将來梁慕塵生下嫡子,元寶也可以成長成一個優秀的皇子。單指一個皇子的身份,是多少金銀財寶都換不來的。

她默默把水晶包子放在旁邊的幾案上,不去打擾他們父子的談話。

“姑姑,你來啦?”元寶吸了吸鼻子,聞到了水晶包子的香味,一回頭就看見了溶溶。

太子的目光自然也随之飄了過來。

看起來風輕雲淡的,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

“姑姑,父王今晚剛回來,晚上我要他陪着我睡。”元寶稚氣的聲音裏滿是歡喜,眼睛更是期期艾艾地看着溶溶。

溶溶自然知道元寶想父王了,前幾日太子不在,元寶每日都要念叨上好幾遍。吃到什麽喜歡的了,就說父王肯定也喜歡,晚上睡覺前溶溶給他講故事,他也會講一個父王給他講過的故事。

“是,奴婢這就去整理床榻。”

太子的錦被枕頭之前收起來了,今晚他要住,自然要拿出來重新擺好,至于溶溶的鋪蓋卷,當然要一并拿走了。

“姑姑,今晚我想……”

“今晚還是你陪着元寶睡吧,”對上元寶驚訝的目光,太子淡淡解釋道,“父王積壓了許多政事,要早些處理完才行。等過幾日把舊賬都清了,再好好陪你。”

“嗯。”元寶沒想到父王突然變卦,想到父王手掌上猙獰的傷痕,乖巧地點了點頭。

兩人下完了手上這局棋,便命人傳膳,等太子陪着元寶用過晚膳,便立刻玉華宮去書房處理政事。

溶溶見元寶表情有些落寞,心裏有些不忍,安慰道:“父王太忙了,今兒就讓溶溶姑姑陪你,好嗎?”

元寶點頭。

好當然是好,只是元寶不明白,父王為什麽突然改了主意。

……

書房裏,奏折堆積得宛若一座小山。

因着太子對外聲稱只受了皮肉輕傷,因此內閣那邊一切照舊,依舊每日都将首輔票拟過的折子遞到東宮來。累了十日,累成了這麽一大摞。

福全取一份奏折,展平放在桌上,太子看完,拿左手寫上朱批。如此一來十分費事,批閱了一個時辰,也不過處理完了四五十份。

福全瞧得心疼,多嘴道:“要不要讓溶溶姑娘過來給爺捏捏肩?”

太子放下手中的朱筆,橫着看了福全一眼。

感受到主子目光中的森然之意,福全忙伸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奴才多嘴。”

“她不是奴婢。”

“是,奴才記下了,往後會好好服侍溶溶姑娘。”福全咽了咽喉嚨,慶幸自己這條小命保住了,“爺,前幾日翡翠遞了消息回來,奴才瞧這消息不打緊,一直沒來得及回。”

“什麽事?”

“翡翠說,薛姑娘的二哥,手腕裏頭有個疤,看着有些怪異,她夜裏偷偷摸去查看過,說像麒麟火。你說她這不是胡扯麽?梁侯一家十幾年前就死絕了……”

“當真?”太子猛拍了一下桌子,擱在奏折旁邊的朱筆滾落到地上。

福全一見這陣仗,臉色驟變。

得,又說錯話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