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距離傅行此回來錦城還有半天, 宴随肯定是不放心放任傅明灼一個人的, 所以她确認了祝凱旋有時間可以幫忙照看, 才放心吩咐傅家的司機送她回了家, 辜負一個孩子的喜愛和信任, 她有愧疚有心疼, 不過實在勝不過心裏的障礙,只能選擇自私。
傅明灼悶悶不樂的消極狀态一直持續到宴随家門口都沒有緩解。
看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宴随終是于心不忍, 下了車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摸摸傅明灼的頭, 再次解釋:“灼灼, 我真的沒有不喜歡你, 但是我有工作要忙。”
傅明灼恹恹地垂着眸, 不答話。
“灼灼。”宴随把身子彎的更低一些,“我不是留了手機和微信給你嗎, 你可以随時找我聊天。”
看到傅明灼泛紅的眼眶。
原本就爆棚的罪惡感更是攪得翻天覆地。
“那這樣好不好。”宴随說, “過幾天我帶你出去吃飯, 我們喊上凱旋和晶晶姐姐, 好不好?”
有了實質性的保證,可信度高上許多,傅明灼終于有了反應:“真的?”
“當然了。”
有汽車由遠至近而來,緊急剎車停在家門口, 駕駛室下來宴連, 她一身的職業裝, 很有職場精英女性的風範,倉促重重關上車門,一邊打着電話一邊腳下生風,穩穩踩着高跟鞋小跑:“讓他們等會,我已經回家拿資料了,很快就回來。”
照例,沒有宴其盛在的場合,她們不需要理睬彼此,所以看到宴随,宴連的眼神沒有多餘的停留,像看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立刻便移開了。
不過這一次有所反常,下一瞬她便慢下了步伐再度看過來,看的是車裏的傅明灼。
不出兩秒鐘,傅明灼便注意到自己被看,睜大了眼睛回視,茫然的同時帶幾分謹慎。
宴随沒有回頭,聽着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再度加快遠去,她問傅明灼:“你認識這個姐姐嗎?”
傅明灼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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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見過嗎?”
傅明灼再度搖頭。
目送傅家的車子開遠,宴随才進門,房子前的臺階邁上兩步,裏面宴連拿着一個資料袋出來。
又打了個照面,宴連反手關門的動作頓住,她滿臉欲言又止,很明顯想對傅明灼出現在這裏一事問些什麽,但一直到宴随走上去,她都沒能開口。
宴随視若無睹,神色淡然地繼續拾階而上,在距離宴連兩步開外的地方頓住。
為了陪傅明灼上山,她沒穿高跟鞋,從羅晶晶那裏順了雙運動鞋,比穿高跟鞋的宴連低了半個頭,加上淋過雨,頭發半濕着貼在頭上,形容有幾分狼狽。
長相來說,宴連是清秀婉約挂的,屬于耐看型;宴随則正好相反,明豔張揚,毋容置疑的第一眼美女。二人性格也都随了長相,宴連隐忍,宴随強勢,羅子琴一直都希望宴随能收斂一些:“你就是吃了你這壞脾氣的虧,誰都會傾向同情弱者,所以你爸爸更心疼她。”
宴随一直對此嗤之以鼻,父親的寵愛本是人之常情,為什麽她得委曲求全僞裝天性去争取。
此時此刻,兩軍對峙。
宴随的氣勢并不因外表的下風打折扣,依然牢牢占領上風,擡眼沖宴連一笑,笑意不達眼底:“讓讓,你擋我道了。”
羅子琴在客廳看電視,餘光瞥見有人進來還以為是宴連去而複返,沒料到是女兒,客套的微笑頓時收回去,板起臉重新看向電視機。
換了平時宴随才懶得熱臉貼冷屁股哄人,不過受傅明灼影響,她此刻感觸頗多,對羅子琴也格外有耐心,放下拉杆箱坐到羅子琴身邊:“媽媽。”
她難得的主動示弱令羅子琴也感到意外,既然女兒妥協,她自然也順着臺階下了,沒忍住問出方才一眼就看出的宴随的改變:“出去一趟怎麽瘦了這麽多。”
“東西吃不慣。”宴随信手拈來一個借口。
羅子琴沒戳穿,只掀開薄毯坐起來:“吃中飯了嗎?我給你燒,你先去洗個澡。”
身為宴家的太太,羅子琴吃穿住行都有人服侍,親自下廚的次數只手可數,像今天這種狀況實屬難得。
宴随快速洗了澡下來,羅子琴已經煮好一碗熱騰騰的青菜雞蛋面等她,賣相一般,青菜都煮黃了面也有些發脹,口感更是平平無奇,不過物以稀為貴,宴随很給面子,坐下就動筷。
過程中,羅子琴一直沒說話,等到她吃完,還是忍不住老生常談:“你姐姐在公司……”
“我知道了。”宴随抽了紙巾摁嘴角,“我馬上就去公司。”
驅車前往宴森的路上,傅行此打來電話。
宴随等鈴聲響了兩聲再接起,聲線平穩無波:“喂。”
“喂。”他匆匆和旁邊的人說了句“No,thanks”才繼續和她說話,“我登機了。”
如果是通知登機這點小事,哪裏犯得着專門打個電話過來,微信告知一聲足夠了。料到瞞不住他,傅明灼肯定會跟他告狀,宴随幹脆先發制人:“你在追我麽?”
問題問得太直白了些,傅行此頓了一秒才反問:“那不然呢?”
得到确切的答案,宴随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我以為你會介意以前的事。”
他說:“都這麽多年了。”
言下之意是,那麽多年前的往事不想再追究。即便沒有苦衷和隐情,也念她年幼不懂事既往不咎。
“那你和宴連是什麽關系。”這個問題八年前宴随問過一模一樣的。
傅行此依然像八年前一樣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八年後他的回答甚至比前一次更加置身事外:“沒有關系。”
“我在宴連的媽媽那邊看到你送的花了。”
他已經從傅明灼那邊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經過,聽到她如是說,并不感到意外,也不問什麽難道花一樣就代表是同一個人送的廢話,承認得幹脆,但是換了個角度:“我去看的她母親,并不是去看她。”
“有什麽差別?”
“我母親和她母親同一天過世。”傅行此說。
宴随寸步不讓:“所以呢?這個世界上同一天去世的人多了去了。”
“在同一家醫院。”
“……”宴随一時失言,她從前只知道兩位母親在同一天過世,沒想到居然還巧到在同一家醫院,如果是這樣,那麽傅行此和宴連14歲的時候就認識了。
傅行此在電話那端驗證了她的猜測:“我和宴連14歲的時候就見過面,在醫院的太平間。她死了媽,我也死了媽。”
“……”
“黃泉路上我媽和她媽大概是作伴一起走的,所以,我不覺得我在我媽忌日的時候順便去看望一下她媽媽有什麽不合理。”
他語氣很淡,但很顯然,這一次即便她像當年拉拉他的袖口撒嬌,他也不會妥協。
八年前他對自己和宴連的淵源絕口不提,直到現如今被她質問,才給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這理由聽起來确實無懈可擊,如果不是那段視頻,宴随大概真的會信了他。
冰冷的充滿死亡氣息的太平間、突如其來的噩耗、至親的屍體、悲痛欲絕的少年遇到同樣肝腸寸斷的少女,那一刻,世界上除了彼此,沒有人可以懂他們。
這個畫面令宴随脊背發涼,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不得不關掉冷氣。
即便是八年前最最悲憤交加的時刻,她都不曾這麽深重地覺得自己是他們之間的外人。
兩相無言,傅行此在電話那頭等了她很久很久,空姐來提醒他關機,他沒法繼續等待,催促道:“宴随?”
遇上紅燈,宴随一腳剎車把車停在斑馬線前:“可我就是不喜歡宴連。”
“……”
“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才是那個被辜負的可憐蟲,目前我一身情傷,還沒有做好準備進入下一段感情。”
空姐再一次前來催促關機。
傅行此深吸一口氣,閉眼複睜眼:“好的,我知道了。”
晚飯,自然是泡了湯。
盛夏時光,車裏不開空調的情況持續不了兩分鐘,蒸騰的熱氣便為非作歹,帶走了宴随脊背泛起的那股子涼意,順便帶走了亂七八糟的思緒。
她重新打開空調,等開到宴森大樓的樓下,她已經徹底把情緒收拾妥當。
她不常來公司,前臺工作人員不認識她,要求她登記才肯讓她上去。
宴随不耐摘下墨鏡擱在臺上,拒絕配合:“你直接打總裁辦,問問宴其盛放不放他女兒上去。”
一分鐘後,前臺工作人員不住道歉,畢恭畢敬把她帶至電梯廳。
宴随看着緩緩關上的電梯門有些後悔,別人也只是在盡工作本分,她實在沒道理責怪人家。只是有傅行此電話裏說的事在前,前臺要她登記那會,她想到宴連可以在這裏暢通無阻地出入、而她連上個樓都還要經過檢查和防範,更加懊惱,動了遷怒之心。
宴其盛在開會,宴随原本做好了等待的準備,沒料到宴其盛直接讓秘書把她也帶去了會議室,會議被打斷,宴其盛給在座衆人介紹:“這是我的小女兒,宴随。”
惹來衆人此起彼伏的恭維,且自覺在宴連身邊給她騰了個空位。
這是場高層會議,在座都是宴森的肱股之臣,讨論的都是重點項目,其中也包括度假酒店,會議整整持續了一個下午。
結束的時候太陽即将落山,西邊天空被晚霞染紅,宴随跟着宴其盛回了辦公室,宴其盛脫下西裝外套,問她:“聽得懂嗎?”
“一部分。”
宴其盛“嗯”一聲:“正常,你還不熟悉。慢慢來吧。”
“嗯。”
“所以你說,你張口就要度假酒店,是不是孩子氣。”
宴随不說話。
“這倔脾氣也不知道是像了誰。”宴其盛搖搖頭,“行了,回去吧,明天正式過來報道,不要遲到。”
宴随應下,門開到一半,又想起點什麽:“前臺那個額頭上有痣的,能不能給她加個工資。”
宴其盛正要打開文件,聞言好奇放下,不過最終連原因也沒問:“你出去跟李秘書說,這點小事你想怎樣就怎樣,沒必要跟我批準。”
雖然在傅行此那邊吃了癟,但好歹今天親情沒給她雪上加霜,羅子琴和宴其盛都難得的體貼。宴随向宴其盛道了別,離開他的辦公室。
電梯下行,她低頭看手機,中途感到電梯停下,她下意識擡眸想看一眼樓層數,卻已經有人半含驚喜地叫了她一聲:“阿随?”
是李睿,他代表所屬團隊——博洋過來彙報度假酒店的設計進度。
正好是飯點,幾句寒暄過後,李睿邀她:“待會有事嗎?沒事的話一起去吃個飯吧。上次就想請你吃個飯敘敘舊,沒想到你就出國旅游了。”
宴随應下。
李睿找了家宴随從未去過的希臘餐廳,到了目的地,餐廳門口停滿了車,生意異常興旺,李睿轉了一圈才找到停車位,下了車,他小跑至副駕駛外,體貼地替她宴随開車門:“人好像有點多,不過這家味道真的很不錯的。”
宴随卻有些失神,“啊”了一聲才回神,微笑回應:“沒事。”
兩人并肩前行,李睿不動聲色順着她方才的視線看過去,看到前方不遠處一個男人帶着個八九歲大小的孩子也走進了這家餐廳,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認識?”李睿試探着問道。
“嗯。”宴随笑笑,“認識那個小孩。”
李睿點頭:“好像要排隊,要不然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
很委婉的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