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宴随對傅行此避而不談, 只看着窗外淡淡說了句:“如果是我, 我也會讓我媽回來。”

宴連愣怔片刻, 低低應了聲“嗯”。二人的關系勢同水火, 要她将隐瞞最深的秘密告訴宴随着實耗盡了她全部的勇氣, 因為這無異于刀尖對着自己将刀遞出去。

而宴随選擇将刀柄輕輕收了起來。

“那天你那麽晚回來,後來去了哪裏。”宴随轉頭看她, 目光帶着探究,“你們應該聊不了那麽久。”

“回家……就是從前我和我媽的家。”宴連說。

宴随沒再多問:“噢。”

“還有沒有想問的,如果沒有我就先走了。”宴連說。

宴随搖頭。

宴連致歉:“阿随,對不起。”說完,她朝門口走去。

“你肯告訴我這些, 是為了傅行此嗎?”宴随在背後說, 打斷宴連開門的動作。

“他說, 當年的事傷害到你了,我有必要知道。”宴連的手依然握在門把手上, 沒有回頭, “我說出來不是因為他,是因為你。讓你難過這麽多年,對不起。”

宴随沒有說“沒關系”, 這一聲對不起, 她受之無愧。

宴連的手再次摁下門把手, 而宴随下一句話也讓她的動作再次停格。

“對不起, 當年在你最艱難的時候, 我和我媽有些行為不夠妥當, 讓你的境遇雪上加霜,我也向你道歉。”

宴連的眼眶瞬間紅了一圈,她打開門,壓下哽咽裝作若無其事地回應道:“不必,沒有的事。”

門外的牆邊,傅行此靜靜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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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宴連反手關門的動作止住,颔首致意表示自己已經和盤托出,而後離去。

從宴随的角度看不到傅行此,不過從宴連的反應,她能猜出來,果然,傅行此的身影下一秒就出現在門口。

他敲了敲房門:“可以進來嗎?”

宴随将手中戒指盒向他砸去:“滾。”

抛物線的弧度正沖着男人最關鍵的部位而去,東西雖小,但她丢的力道很重,要是命中,傷害值不容小觑,換了任何別的地方,傅行此一定生生受着,眼睛都不眨一下,唯獨這裏不行。

他側身避開,戒指擦過他的大腿落到地上,他彎腰撿起紅色首飾盒,無視她的驅逐,走至她身前,輕輕将東西扣在旁邊的櫃子上。

宴随目不轉睛地打量着他,目光切刀一般,恨不得割進去看到內裏似的。

傅行此回視兩秒:“故意的?”

“不想要了,就毀掉了。”宴随掀了掀眼皮,涼涼地說。其實她只是順手一丢,湊巧而已。

傅行此擡手想抱她,她提前捕捉到他的企圖,退後一步要躲,但沒趕得及他的速度,被他攬進懷裏,他嗓音很低:“對不起。”

“嗯。松開。”這一聲對不起,宴随更受之無愧,她在桎梏中掙了掙,“抱夠了沒有。”

一晃,事情已經過去近一個禮拜,傅行此知道她忙着活躍于宴羅兩家的戰争前線,他進不去宴森,找不到她人,只能偶爾從宴其盛這邊聽到她的豐功偉績,畢竟是和外祖家的勢力交涉,涉及到血緣和舊情,自然比普通的商業鬥争更耗心力,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抱在懷中能清晰感覺到她身軀對比從前的縮水。

“不夠。”傅行此幾乎無賴地把臉在她肩上埋得更深些,“抱一天都不夠。”

短短一個禮拜而已,見不到,聯系不到,他覺得像過了好幾年,她真真實實在他懷裏的觸感,令他眷戀無比。

“傅行此,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知道抵不過男人的力氣,宴随不做無用功,任由他的手臂緊了又緊,她的話說得輕飄飄,跟沒吃飽似的,“你對我沒有二心,更沒有出軌背叛我,在我最大的情敵面前大方宣布對我的喜歡,只不過出于堅持原則,拒絕抖露別人的秘密而已,你有什麽錯呢?你沒有啊。我要是遲遲不肯低頭,非要為了這麽點誤會尋死覓活跟你分手,是不是顯得我挺矯情挺無理取鬧?”

傅行此否認:“沒有。是我錯了,全是我的錯。”

接下來,宴随的語氣陡然沉下來:“但我就是介意。碰巧宴連願意說,如果宴連永遠不肯呢,你想過嗎?”

一方面來說,宴随絕不是一個喜歡以打探別人隐私為樂的人,如果他人出于對她的信任而向她袒露心聲,她也會幫別人保守秘密;可另一方面來說,當傅行此真的做出這樣的選擇,她無法釋懷。

這個世界上,很多的事情本來就不能單憑對錯來決定和解釋。從發生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結局,不管怎樣都意難平,注定是一盤無解的死棋。

“宴随……”

“傅行此,我現在真的不想看到你。”宴随什麽也不想聽,她打斷他,“拜托,我很累,沒有力氣發火,你自覺一點。”

宴随要求冷靜期。

冷靜期第一天,錦城便出了一樁大事,一則訃告刷屏了朋友圈。

【宗揚集團掌舵人傅宗揚突發心肌梗死過世,享年83歲。】

傅宗揚年事已高,但向來以身子骨硬朗出名,鐵腕手段不減當年,此番毫無征兆地猝死,集團上下亂成一團。

根據早前便立好的遺囑,傅行此将繼任傅宗揚的位置。

葬禮持續了四天,最開始,傅家上上下下沒有人聯系得到傅宗揚最惦記的小兒子傅唯,傅家用盡了各種人脈和手段,将訊息轉了好幾手,終于傳到傅唯手中。

身處戰亂地區的志願者以最快的速度風塵仆仆趕回錦城,送了父親最後一程,在父親靈前長跪不起。

傅行此忙着穩定軍心,忙着招呼絡繹不絕前來吊唁的人群,晚上還要守夜,忙得腳不沾地,這種情況下他給宴随發的消息不算頻繁,但每天都有,可惜每一條都石沉大海。

葬禮最後一天,他編輯了一條「爺爺生前念叨着想看看你,明天早上他出殡了,你今天要不要來看看他」給她發過去。

事關亡者,死者為大,宴随再不想搭理他還是給了回應,只是是拒絕:「身份不符,就不來了。節哀順變。」

傅行此沒有回複。

從發完這條消息開始,宴随就有些心神不寧。

縱然死者以往,所剩不過一堆沒有靈氣的血肉,看不見,聽不着,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确實是傅老爺子在世上的最後一天。

錯過今天,永遠都不會有彌補的機會。

宴其盛曠工數日,不顧家人的勸阻就回歸了工作崗位鞠躬盡瘁。工作堆積如山,他前幾天一直抽不出空,最後這天才擠出點空,帶着妻子一同前去吊唁。

出發之前,宴其盛找宴随:“小傅的爺爺,你确定不去送一程?”

“不去了。”宴随回答。

宴其盛問:“他叫你去沒有?”

宴随說:“叫了。”

宴其盛不說話,靜待數秒沒等到女兒的反悔,他搖了搖頭:“随你。”

傅行此客客氣氣地招呼了夫婦倆,沒有問多此一舉問宴随的去向:“謝謝叔叔阿姨百忙之中抽空來送我爺爺,叔叔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女兒的态度宴其盛大概是摸透了,既然兩個孩子的買賣泡了湯,他老丈人的架勢自然也得收回來不能再用,于是客套道:“節哀順變。”

“謝謝叔叔。”

羅子琴卻還沒從丈母娘的角色中抽出身來,她在人群中間掃來掃去地看,對親家充滿好奇心:“小傅,你爸爸在哪?”

宴其盛手肘怼她,示意她別搞不清狀況不分場合。

傅行此倒是不介意,遙遙給她指了指:“最黑瘦的那位就是我父親。”

傅唯不像兄長侄子兒子一般忙着招呼客人,他安安靜靜坐在冰棺旁,那些禮節性的客套與寒暄都與他無關,他不理會旁人好奇的打探目光和竊竊私語,只看着父親的遺體發呆。

傅行此引着夫婦倆前去瞻仰儀容,看完傅宗揚,他戳戳父親的肩,給父親介紹道:“爸,這是宴随的爸爸媽媽。”

傅唯疲倦的面龐上露出笑來,知道這兩位是重磅級人物,他收起不問世事的冷漠,站起身來主動遞出手去和宴其盛握手:“你們好,我是行此的爸爸。”

宴其盛夫婦倆沒待多久,完成了禮節便告別離開,等走到外頭空曠的地方,宴其盛就遭到了妻子的埋怨:“你胳膊肘老怼我幹什麽?”

宴其盛也沒好氣:“阿随和小傅形勢不太好,你就別瞎摻和了行不行啊?”

“你懂什麽呀?”

“你才懂什麽。”

夜深,傅行此送走最後一位親友,靈堂只剩至親的幾位守最後一夜。

四天沒怎麽合眼,他疲倦地舒了一口氣,因為平時沒煙瘾,想抽根煙醒神還得跟堂哥借香煙和火機。

這兩天又有冷空氣南下,外頭溫度很低,冷冽的氣流在口腔鼻腔中穿梭,緩解大腦發脹的感覺。

他叼着煙,給宴随發了條消息:「我感覺好不真實,明天這個時候世界上就沒有我爺爺了。」

香煙的猩紅火光在風中明明暗暗,他等了數秒,一邊抱着希望想和她說幾句話,但一邊對她的不回複習以為常,他一邊緩緩吸着煙,一邊往上翻聊天記錄,十幾天來都是他在唱獨角戲。

一根香煙點完,他已經翻到一個月之前的聊天記錄,那時候他們很甜蜜。

他收起手機,打算進去守夜。

轉身的一瞬間,他又感覺到什麽似的,回頭望去。

只有昏黃路燈,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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