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幻境(二)

衛靈均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兩人,沈令宸對她說道:“去吧,到外面去玩一會兒。”

衛靈均只得點頭:“好吧。”

衛靈均離開後。

兩個男人靜靜對坐。

萬無雲道:“按照常理,今日本當不醉不歸。可惜你身體有恙,咱們以茶代酒,幹了這杯。”

萬無雲舉杯,沈令宸亦舉杯。

一盞茶盡,萬無雲徐徐開口道:“我家世代從醫,我從小就陪着父親見多了人世百态。愈是年長愈是覺得,衆生皆苦,人人都逃不過這人生八苦,八苦者,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這五蘊六識創生的境世界皆為幻境。”

沈令宸靜靜地聽着,不置可否。

萬無雲長長嘆息一聲,默然片刻,又道:“以前我們不是朋友,對你們之間的事我沒有立場置喙。既然我們已是朋友,那我就多說一句:人生本即是幻境,又何苦再創一幻境?”

沈令宸淺淺一笑,答道:“于我而言,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不是風景,而是沒有戳破的謊言和不用醒來的幻境。”

萬無雲冷靜地說道:“可是謊言終歸要戳穿,幻境終究要破滅。還有,你已經不是原來的沈令宸了。”

沈令宸面色沉靜如水。

萬無雲接着又道:“能否聽我一句勸:現在就放下這一切,立即遠走高飛。”

沈令宸一直沉默着,良久之後,他堅定地搖搖頭,苦澀地說道:“我做不到。”

萬無雲默默地看着沈令宸,他知道自己只能言盡于此,再多說也無益。

他緩緩站了起來:“我的話已經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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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宸也随之站了起來:“心意已領,但我還是決定順從自己。”

萬無雲笑而不語。

沈令宸回之一笑,突然又想起什麽,囑咐道:“如果我的內人問你關于我身體的事,請務必替我圓慌。”

萬無雲道:“你上次已經囑咐過了。”

沈令宸無奈地說道:“沒辦法,她越來越不好騙。”

兩人說完話,萬無雲又開始給他們開藥。

“她體內的兩種毒已經引了出來,但先天的體虛只能靠慢慢調養。她的身體雖然比不上旁人,但跟以前相比,已經康健許多。不出意外地話,壽命至少可以延長二十年。”

沈令宸篤定地說道:“二十年已經足夠了,到時候你的兒孫應該也可以行醫了,說不定會想出了新辦法。”

萬無雲笑了笑:“我就當這是對我的恭維。”

萬無雲破例将兩人送出山莊。

衛靈均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兩人,終于她問出了一直盤旋在腦中的問題:“男人交朋友這麽簡單嗎?”

萬無雲認真地回答道:“兩個男人朋友成為朋友很簡單,一杯酒就夠了。”

沈令宸也道:“兩個男人成為敵人也很簡單,一個女人就夠了。”

衛靈均忍俊不禁。她雖然仍未痊愈,但氣色看上去好了許多。臉色不再是沒有血色的白,而是一種泛着淡淡光澤的瑩白。她的雙眸清亮如山間泉水,兩眉彎彎,笑時,整張臉宛若發光;不笑時,臉上仍有笑的餘韻。沈令宸每每看到她的笑顏,目光便再也移不開。

衛靈均的目光在兩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她忽然對沈令宸說道:“你先走,我想對你的新朋友說幾句話。”

沈令宸委婉拒絕:“你可以當着我的面說。”

衛靈均堅決不從:“我就要背着你說。”

萬無雲對沈令宸使了個眼色,道:“那就讓她背着你說了,畢竟我們剛才也背着她說話了。”

沈令宸只好依從,十分不甘願地到前面去了。

衛靈均看他走得遠了,才出聲問萬無雲:“萬大夫,我總覺得夢影他身體有些不妥當,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萬無雲鎮定自若地道:“哦,他又跟人打了一架。身體受了點傷,不過應該很快就好了。”

衛靈均将信将疑:“真的?你沒騙我?”

萬無雲笑了笑,道:“我從來不騙沒騙過我的人。”

衛靈均想了想,自己好像還真沒騙過萬無雲,她放下心來。

沈令宸在前面停下來等着他們。

衛靈均快步跟上,萬無雲停住腳步,拱手對兩人說道:“且送到這裏,改日再會。”

沈令宸拱手還禮:“再會。”

萬無雲轉身回莊。

衛靈均依偎在沈令宸身邊,兩人一步步走下臺階。

衛靈均仍對兩人這麽快成為朋友的事感到好奇。

“夫君,我能不能也去交個朋友?”

“那要看對方是男是女。”

“男人不行嗎?”

“不行!”

“可我覺得男人與女人也可以成為朋友呀。”

“騙人,除非互相看不上眼。”

“可是互相看不上眼又怎麽能成為朋友呢?”

“所以,你最好還是別找男人當朋友。”沈令宸如是下結論道。衛靈均當然不服。兩人一直在争論這個問題,直到下了萬紫山莊。上仙女峰時,兩人又開始争論另一個問題。

衛靈均興致很高,可是初愈後的身體仍很虛弱,一到家就開始犯困。

沈令宸照例先哄她入睡,等她熟睡後,他就一直坐在窗前發呆。

天漸漸昏暗下來,窗外的景色變得凄迷朦胧。又一個黃昏來臨了。

他突然想到靈均還沒吃晚飯,便起身去叫她。

衛靈均睡得正香,他推她,她嗯了一聲翻身又睡了過去。再叫她,她閉着眼睛抓住他的胳膊,輕聲撒嬌:“你陪我睡。”

沈令宸低頭一笑,正要答應。卻聽得衛靈均又喃喃說道:“伽南,你好讨厭。”

沈令宸宛若受了重重一擊,他以手拄床久久僵立在那裏。

他輕輕地抽出胳膊,悄悄地走了出去。

屋外,暮色蒼茫,山風悲旋,竹林蕭蕭。

四周寂靜得如同混沌未初的太古。

他突然想喝酒,喝那種最濃烈的酒。哪怕他的身體不宜喝酒,他還是想喝。

山中當然有酒,即使沒酒,他總能想辦法弄到酒。

沈令宸坐在木屋前,獨對着遍山的竹林,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從黃昏時分一直到月上東山。

滿地銀白的月光,溶溶如水,清冷如冰。

在他喝得醉眼迷離時,一只手握住了他的酒杯。

衛靈均不知道時候醒了。

她奪過灑杯生氣地說道:“你這人怎麽這樣?竟敢趁我睡着偷着喝酒。”

沈令宸沒有說話,他長臂一伸衛靈均撈了過來,攔腰橫抱起她,滿滿的酒氣噴在她的臉上。

衛靈均反手将剩下的半杯酒倒在自己的鎖骨裏,輕聲說道:“我請你喝一杯,喝完這杯答應我以後不準再偷喝。”

沈令宸醉醺醺地答應道:“好。”

他低頭去品嘗世上最美的佳釀,飲一口足以讓他沉醉一世。

他喝完第一杯,衛靈均又請了他第二杯,第二杯是用她的背部請的。

飲完這兩杯酒,沈令宸突然不再在乎那一聲夢中的呢喃和呼喚。

一切都不再重要,雲伽南也好,丈夫的名義也好,只要她還在他身邊,他的愛意與惆悵,思念和傷痛,便都有了別樣的意義,他的心也有了安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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