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撺掇

羅伯特又道:“如果暫時沒有症狀的話,先觀察兩個月。楊小姐年輕,瘀血有很大概率被吸收,記憶慢慢就會恢複。另外,經常去以前的地方走一走,或者看看舊照片,也能有所幫助。”

太太認真地點了點頭。

送走羅伯特,楊佩瑤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幹爽衣服。

正擦頭發的時候,楊佩珍進來, “還有兩張相片忘了給你。”

說着,将相片遞給楊佩瑤。

上面是楊佩瑤跟一位男同學的合影。

那人身材颀長,穿淺灰色長衫,戴一副金絲邊眼鏡,氣質溫文儒雅。

楊佩瑤最欣賞的就是這種氣度的男生。

楊佩珍觑着楊佩瑤臉色,“聽說陸景行已經去了法國,你們不是說好了一起走?那天是怎麽回事?”

楊佩瑤正擦頭發的手便抖了下,對着鏡子渾不在意地說:“我才國中畢業,去法國能幹什麽,語言也不通。”

“你不是補習過英文嗎?”楊佩珍嘟起唇,“你們計劃那麽久,我還以為你真跟着去,虧我還忙活着給你打掩護。你舍得陸景行獨自在法國?憑他的氣質,不到一個月,身邊肯定圍着成群女孩。你們倆好了快兩年,就這麽拱手讓人。如果我是你,絕對立刻訂船票追過去。”

聽這話,好像對楊佩瑤沒去成法國非常不滿似的。

楊佩瑤視線再度落在相片上。

卻原來原身跟這位叫做陸景行的男子是一對戀人。

說實話,陸景行當真好風度,謙謙君子如玉,頗有幾分形似《人間四月天》裏黃大廚扮演的徐志摩。

可他再怎麽好,楊佩瑤才剛十五歲,也不會傻乎乎地離開家和朋友追到法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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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佩珍話裏話外都是撺掇之意,不知道安得什麽心?

楊佩瑤眸光沉了沉,笑道:“那你趕緊訂票去吧。”

“要是陸景行能看得上我,我肯定去。不是說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可惜他眼裏只有你……聽說以前白詠薇從國一就追他,一直追了三年,還照顧陸家不少生意。因為受到情傷才托關系去了武陵高中,說不定她聽說你沒去法國,眼巴巴跟着去呢。”楊佩珍湊到楊佩瑤身邊嘀咕道。

西洋鏡裏清清楚楚地映出兩人的身影。

身量差不多,胖瘦差不多,就連面貌也有三四分相似,都是白淨膚色紅潤的嘴唇,大大的杏仁眼。不同的是,楊佩珍眉峰高挑,目光裏就多了絲淩厲,而楊佩瑤柳眉彎彎,一副乖順模樣。

再有楊佩瑤笑起來腮邊有對梨渦,俏皮可愛。

兩人站在一處,楊佩珍更端莊大方,很有新女性風範,楊佩瑤則嬌柔甜美,看着就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小姐。

而面相多多少少能反應出一個人的性情。

難怪太太說楊佩珍會算計,看來她的确是個精明的人。

楊佩瑤正默默思量,聽見春喜進來道:“二小姐,三小姐,午飯擺好了。”

原先楊佩瑤身體虛弱,又怕傳染別人,都是在房間裏吃的,現在洋大夫說她已經完全康複,自然應該去飯廳吃。

雖然楊佩瑤身上睡衣寬寬大大的非常保守,但原身的家人對于她來說還很陌生,楊佩瑤過不去心裏的坎兒,打算換件能見人的。

衣櫥裏挂滿了應季衣裳,大多為各式洋裝,還有十幾件旗袍和七八件襖裙。

楊佩瑤壓根沒看洋裝,對襖裙卻很感興趣,還親手做過。

她在畢業時裝秀上準備的就是自己設計的一套襖裙和兩身旗袍,可惜衣服還沒來得及展示,自己竟莫名其妙地穿越到這個地方。

楊佩瑤搖搖頭,揮去心中愁緒,挑了件淺綠色的半袖襖配湖水藍裙子,裙子剛過小腿肚,腳上則穿一雙半高跟系鞋襻的黑皮鞋。

楊佩珍皺眉,“你怎麽選這件,襖子沒收腰,顯不出身材。”

楊佩瑤笑着回答,“我覺得挺舒服,而且綢布涼快。”順手拿起一只發卡別在鬓間。

姐妹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梯。

飯桌旁已經圍坐了好幾人,瞧見她們倆,臉上俱都露出笑,有的寒暄道:“三小姐這場病見瘦,要多吃點補回來。”

有的誇贊道:“咱家這兩位小姐真是一個賽一個漂亮,看着跟雙胞胎似的。”

更有一人上前親熱地牽住楊佩瑤的手輕輕搖着,“瑤瑤可算是好了,讓我們揪了兩天心,快過來吃飯。”

楊佩瑤打眼掃過去,根據太太跟她講過的,毫不費力地分辨出她們幾人。

坐在太太旁邊,穿着月白色七分袖大襟襖的是二姨太王桂香。王桂香跟太太一般年歲,是楊致重的姑表妹,在太太跟楊致重成親第二年嫁過來成了姨太太。

穿條紋細棉布半袖旗袍,端莊斯文的是三姨太陳景芝。

陳景芝在幾位妻妾當中最有學識,是正經八百的高中畢業生。

她高三那年應聘給楊家長子楊承灏和長女楊佩珊做家庭教師,不知怎麽就教到了楊致重床上,畢業不久挺着大肚子變成了三姨太。

适才迎上前牽楊佩瑤手的就是她。

身穿暗紅色無袖旗袍則是四姨太胡豔美。胡豔美才剛二十三,比大少爺楊承灏還小一歲,原先是夜總會的歌女,被楊致重看中帶回家裏。

而年紀最輕,穿水紅色襖裙的是大少奶奶陸秀玫。

滿屋子的莺莺燕燕,看起來還算和睦。

楊佩瑤逐一打過招呼,在陸秀玫身旁的空座坐下,楊佩珍則在三姨太旁邊坐了。

兩人正坐了個對面。

下人們次第将飯菜端上來,共四冷八熱十二道菜,外加一盆炖成奶白色的鲫魚豆腐湯。

楊家廚子手藝不錯,不管是冷盤還是熱菜都極可口。

楊佩瑤頭一次吃,只覺得新鮮,每樣都吃了不少。

三姨太心疼道:“三小姐病這幾天熬得肚子都沒油水了,晚飯讓廚房加幾道好菜補一補。”

太太神情淡淡的,“大病初愈,不宜進補過度,先清淡點吃。”

太太出身好,于滋補溫養上很有心得。

三姨太讪讪地笑了笑。

楊佩瑤眼尖,瞧見楊佩珍眸中一閃而過的惱怒與恨意。

吃過飯,楊佩瑤發現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竟是黑雲密布,緊接着落了雨點。

雨來得急且猛,很快彙成雨幕噼裏啪啦往下砸。

有道黑影穿過雨簾蹿進了客廳。

三姨太“哎喲”一聲斥道:“你這個不省心的,下這麽大雨在外面跑什麽,不知道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忙吩咐下人拿來幹毛巾,手忙腳亂地給那人擦頭發,邊擦邊道:“趕緊上樓把濕衣裳脫下來,再泡個熱水澡。”

來人是三少爺楊承鴻,今年十三歲,也是三姨太生的。

楊承鴻不耐地撥開三姨太的手,“不用換,待會兒就幹了。”

“去換!”三姨太板起臉,“感冒了怎麽辦,你三姐就是因為淋雨病的,這才剛見好,你又不聽話。是不是也想讓洋大夫給你打針?”

陸秀玫在旁邊勸道:“三弟去換了吧,你剛熱出一身汗,又被冷雨激着,熱氣都憋在身體裏,最容易生病了。喝碗姜湯洗個澡發散出來才好。”

陸秀玫祖上也做過官,是老派家庭教養出來的女子,說話細聲細氣的很是溫婉。

楊承鴻這般年紀的男孩子,最讨厭別人指手畫腳地訓斥,卻是能聽進好言相勸,一把扯下頭上的毛巾,“蹬蹬蹬”跑上樓去。

三姨太感激地看一眼陸秀玫,無奈地說:“就這脾氣能把人給氣死。”又招呼楊佩瑤,“瑤瑤別站門口,當心濕了裙子。”

這空當,雨已經見小,卻是起了風。

風裹挾着雨珠在地面上留下好大一片濕。

楊佩瑤掩上門,退回到屋裏。

二姨太摁亮電燈,招呼衆人打麻将,“左右閑着沒事,打幾圈消磨下時間。昨天我輸了三十多塊,今兒要是贏回來就請大家聽戲喝茶。”

“我不聽戲,咿咿呀呀地沒意思,”四姨太生得一管好嗓子,說話如黃莺出谷般,甚是清脆,“不如去看電影或者跳舞。”

二姨太笑道:“我這把老骨頭怕崴腳,我陪太太聽戲,你跟大少奶奶帶着小姐們去跳舞。”

兩人說着話,已經找好了麻将搭子。

三位姨太太外加陸秀玫,嘩啦啦開始洗牌。

都督楊致重外出公幹,女人們閑得無聊,一天倒有大半天消磨在麻将桌前,既免得出門花錢,又能聯絡感情,其樂融融。

太太省心省力,也由得她們去,站在旁邊看了兩圈,覺得二姨太運勢依舊不好,便不再看。

正巧周媽煮好姜湯,太太吩咐給楊承鴻送上去,又讓盛了半碗給楊佩瑤喝。

楊佩瑤前世月事不太規律,總喝紅糖姜茶喝慣了,接過碗一口飲盡。

太太笑道:“病這一場到底長了記性,也不推三阻四地嫌難喝了。”

楊佩瑤這才知道,原身不喜歡喝姜湯。

正好太太給了理由,便嘟起嘴,嘀咕道:“姜湯比苦藥好喝點兒。”

太太抿唇笑了笑,随後嘆一聲,“那晚是顧家兄妹冒雨送你回來的,雖然兩家素無往來……不管怎樣,總是份恩情,于情于理咱們都要登門致謝。趁你爹還沒回來,明天咱們往顧家走一趟。”

言語中,似乎有幾分顧忌。

楊佩瑤于這些事情一無所知,便不多語,只聽話地點點頭。

太太又笑,“脾氣也改了,不亂頂嘴了……我有些乏累,回房歇個晌覺……明兒早點起,打扮得體面些,別失禮。”

說罷,起身往樓上去。

楊佩珍側着耳朵在旁邊聽了半截話音兒,見太太離開,笑吟吟地湊過來問道:“母親要帶你去哪裏?”

楊佩瑤掃她一眼,實話實說,“去顧家道謝,你想一起去?”

楊佩珍頭搖得像撥浪鼓,“你去謝你的大恩人,我跟着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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