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尴尬

楊致重調來之前,杭城有三大勢力。

杭城商會總領上前商號店鋪,把持着杭城的經濟命脈;萬安幫則是杭城最大的幫派之一,實力不容小觑;再有省長高峤一支。

杭城商會和萬安幫都是本地土著,在杭城根深葉茂,高峤則有國民政府的支持,呈現出三足鼎立之勢。

楊致重來杭城後,高省長率先示好,楊家這處公館便是高省長從中斡旋,楊致重以極低的價錢買下來的。

而商會跟萬安幫不但沒有表示,反而暗中搞了不少小動作。

上一任都督就是因為被牽制得無法立足才灰頭灰臉地去了隔壁省,上峰看中了楊致重的能力和手腕,而且靜海離杭城不遠,楊致重有後援支持,不至于鎮不住。

也是想讓他跟高省長配合,動員富庶的杭城商戶手裏多交稅銀,支持國民政府。

三年來,楊致重剿過匪護過城,威信是有,但在顧息瀾面前,總覺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費力,但是也沒效用。

尤其楊承灏作為軍需處處長,幹得就是募集軍饷的事兒,沒少在商會手裏碰軟釘子。

縱然楊致重對杭城商會和萬安幫不滿,卻不能輕舉妄動,真要動,杭城差不多就亂了。

只能口頭罵幾句娘,發發牢騷。

楊佩瑤人微言輕,沒法在大事上插嘴,便換了話題問道:“爹應允教我打槍,幾時開始?”

楊致重想一想,“近幾天不得空,正好你也準備考試,這樣吧,等你開學每個星期天讓韋副官帶你去靶場練一個鐘頭。”

楊佩瑤連忙應道:“好,可以。”

楊致重揮揮手,“去吧,去看看你娘,以後少讓她跟着操心。”

楊佩瑤出門,穿過長長的走廊去太太唐倩如屋裏。

Advertisement

相比楊致重關注的是萬安幫,太太更關心楊承灏的衣食住行。

楊佩瑤把在龍泉所見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又拿出把鑰匙,“大嫂托我幫我收拾幾件秋冬衣裳寄過去。”

太太嗔道:“寄能寄幾件,杭城隔陣子就有車往龍泉運物資,讓他們順便捎過去便是……既然事先已知會你爹了,怎麽不跟娘說一聲?多派幾個人跟着,把吃的穿的用的都帶上,讓周媽跟着過去。你大嫂自小身邊沒斷着人侍候,說不定連火都不會生,能做頓熟飯?”

楊佩瑤笑嘻嘻地說:“娘真是操不完的心,他們兩個大人還能餓肚子?”

太太苦笑,“誰說不是,惦記也白惦記。行了,你去洗洗早點睡,明天咱娘倆一起收拾。”

楊佩瑤要了熱水,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擦幹頭發上了床,頭剛沾枕頭就阖上了眼。

這兩天她其實沒幹什麽,就只坐車了。

可坐車也累,身子困乏得不行。

一覺好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廚房早就開過了早飯,好在竈上溫着花卷和米粥。

楊佩瑤匆匆忙忙吃了兩口,拿鑰匙開了楊承灏房門。

楊承灏的屋子是兩間打通的,又在頂頭上,非常寬敞而且亮堂,靠牆擺了一長溜衣櫃,滿滿當當全是衣裳。

陸秀玫成親行的是古禮,娘家配送了四十八擡嫁妝。

那些笨重的家具器物大都留在鄉下老家,可衣裳布料卻都帶到杭城來。

楊佩瑤挑出來七八件好搭配的襖裙,又挑了七八件各色旗袍,另外開司米毛衣、呢料外套、大毛披肩以及帽子、鞋子、手套等等,足足裝了兩只大木箱。

太太猶嫌不足,要把兩件狐毛皮裘帶着。

楊佩瑤急忙攔住,“冬天沒那麽冷,帶過去至多穿個兩天三天,不夠麻煩的,倒不如把大嫂的雪花膏和香粉帶上。”

正說着,丫鬟冬笑過來請她聽電話。

是顧靜怡打來的,問她有沒有時間出去逛街。

楊佩瑤原打算留在家裏溫書,又想起有事請教她,便道:“行,我還應着請客呢,正好還了債。”

聽筒裏傳來顧靜怡的輕笑,隐約夾雜着男子清朗的說話聲。

像是顧平瀾的聲音。

少頃,顧靜怡笑道:“我哥去仙霞路辦事,正好順路送咱們,你在家門口等着,估摸着一刻鐘就到。”

楊佩瑤應下,“咚咚咚”小跑着上樓告訴太太,又回屋重新梳過頭換了身出門衣裳。

耽擱這會兒工夫,已經過去十分鐘,楊佩瑤把零錢都裝進手袋,快步跑去門口。

去一趟龍泉,她的錢多了好幾塊。

原本帶在身上的十幾塊大洋還餘下四塊,陸秀玫送給她零花。

楊佩瑤正缺錢,便沒有客氣,還有華仁飯店退房的兩塊大洋,也收入她的囊中。

零七八碎加起來将近九塊,不但可以吃冰激淩,還能吃頓像樣的館子。

不到兩分鐘,顧家的黑色別克汽車緩緩駛近。

楊佩瑤一眼就看到坐在駕駛位上身穿墨色長衫的顧息瀾。

明明是豔陽高照,甚至還有些炎熱,楊佩瑤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雙黑眸散發出來的絲絲寒涼。

令人不敢直視。

副座上的顧平瀾卻恰恰相反,老遠就咧開大嘴朝她揚起了手。

不等車子停穩,顧平瀾已利落地跳下來,熱情地招呼:“三小姐,好久不見。”

他穿白色襯衫灰色格子褲,帥氣俊朗,充滿活力。

他們統共就見過一次,可聽這話倒好像是結識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楊佩瑤莞爾,“顧二哥好,”又朝面無表情的顧息瀾欠欠身,“顧會長。”

“來,上車,”顧靜怡打開車門,将楊佩瑤讓到裏面,“我昨天給你打電話,你家人說你不在,你去哪裏了?”

楊承灏調任龍泉在楊家不是秘密,但在外面還沒有流傳開。

楊佩瑤不确定應不應該說,謹慎起見便道:“我到外地住了兩天,不方便告訴你,你找我幹什麽?”

“看電影。”顧靜怡絲毫沒有因為她的隐瞞着惱,楊佩瑤卻敏銳地察覺到右前方顧息瀾似乎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許是覺得她說話不盡不實遮遮掩掩吧?

楊佩瑤無奈,卻笑着問:“有新片子上映?”

顧靜怡笑答:“就是前陣子放映過的《玉梨魂》,主演彭劍青來杭城,電影院為表示歡迎,重新放映。”

楊佩瑤“哦”一聲,“這個不看也罷,劇情……實在一言難盡。”

“怎麽了?”顧靜怡詫異不已,“劇情非常感人啊,我看了兩遍,電影院裏好多人哭得稀裏嘩啦的。”

楊佩瑤本不想說,忍了忍,終是忍不住吐槽,“首先吧,男主人公何夢霞,他知道玉梨是寡婦,知道世俗不允許寡婦再嫁,就應該規規矩矩本本分分的。他倒好,今天和首詩明天寫封信,這不明擺着挑逗玉梨?”

顧靜怡不同意,“他們開始相處的時候都很守禮,不過是日漸生情,感情又沒法控制。”

“好吧,就算感情來了擋不住,可何夢霞是男人,得有擔當,敢承擔責任吧,要麽兩人不顧流言蜚語非要結婚,寧可私奔到外地也得結婚,要麽幹脆一刀兩斷從此天各一方。”

話出口,就見顧息瀾唇角似乎又扯了下。

楊佩瑤頓時想起原身就做過私奔的事兒。

這真是……

錯錯牙,硬着頭皮繼續往下說:“何夢霞兩條路都不走,繼續住在玉梨家裏。玉梨也是,就應該把何夢霞攆出去,她卻把自己十六歲的小姑子嫁給何夢霞算怎麽回事?想借親戚關系繼續藕斷絲連?何夢霞又開始無恥了,娶了人家小姑娘後,自己離家出走上戰場。既然是個癡情種子,幹脆終生不娶……合着何夢霞跟玉梨兩人成心想禍害小姑子。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玉梨坑了小姑子不說,還有臉把自己的兒子給她撫養,臨死前給何夢霞和小姑子寫信。她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麽決定別人的命運,別人都得聽她安排,臉大如盆呢?死了也不讓別人安生。”

“就這樣竟然還HE了,小姑子跟何夢霞幸福美滿了,我……”楊佩瑤差點飙出一句髒話,連忙收住,最後來了句總結陳詞,“所以我覺得這片子一點不好看。”

車廂裏靜悄悄的,有種令人尴尬的沉默。

少頃,顧平瀾笑道:“三小姐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彭劍青演技好,是真的紅,我們這次專門請她是給最新染織的布料拍廣告。”

扮演女主玉梨的彭劍青竟然是顧家請來的?

這就更加尴尬了。

楊佩瑤急于擺脫這難堪的氣氛,脫口道:“其實布料廣告不如成衣廣告效果好,布料是死的,衣裳是活的,只有做成衣裳展現在模特身上才有表現力。”話出口,趕緊往回找補,“我也不懂,就随便一說,顧二哥随便一聽,不用當真。”

說話間,已經來到仙霞路。

顧息瀾把車停在新安百貨公司門前。

顧平瀾率先下車,很紳士地替楊佩瑤拉開車門,“你們逛吧,我先去辦事,中午請你們吃西餐。”擡手指了不遠處的清韻茶館,“要是逛完了就去茶館,在那裏會合。”

顧靜怡笑應,“好,那就茶館見。”

顧平瀾朝兩人揮揮手,複又上車。

顧息瀾卻回過頭,那雙幽黑得仿佛淬過冰一般的眼眸落在楊佩瑤身上,停了數息,然後一腳油門,汽車疾馳而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