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平

太太瞧見楊佩瑤,沉聲喝止道:“少說兩句吧, 瑤瑤回來了。”

楊佩珊抽泣着擦擦眼淚, 勉強擠出個笑容,“瑤瑤放學了?這才幾年的工夫, 都長這麽高了?佩珍呢, 沒跟你一起?”

“大姐好, ”楊佩瑤笑着招呼, “二姐現今跟我不在一個高中, 她還沒回來嗎?”

因為看高敏君彩排,她比往常晚了四十多分鐘。

按道理, 楊佩珍應該早就回家了。

三姨太嘀咕道:“不知野到哪裏去了, 上學前我還特地囑咐她早點回來, 說是你生日……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今兒瑤瑤生日?”楊佩珊“哎呦”聲,“三姨太不提, 我差點忘了。”往旁邊挪一挪, 騰出個空地,“瑤瑤過來坐,等會兒把禮物補上。”

楊佩瑤笑道:“大姐別客氣,我又不是孩子, 哪裏還惦記禮物?”

“比我小就是孩子,”楊佩珊上下細細地端詳着她,“足足三年沒見,瑤瑤真是大姑娘了。”

楊佩瑤微笑着任她打量,“我十六了。”

這時二姨太又問:“這麽說你是偷偷跑回來的, 二少爺不知道?”

“嗯,”楊佩珊聲音明顯發虛,“我把家裏的金銀細軟卷了卷,還有現大洋都裝進箱子帶來了……才不留給他,留在家裏說不定便宜了哪個女人?”

“這孩子,”太太重重嘆口氣,“這樣不是辦法,孟家人看不見你豈不是要到處找?張羅得滿城風雨大家都沒臉。你爹跟孟市長還有交情,怎能這麽任性……趕緊往家打個電話,就說來杭城看看,明兒就回。”

楊佩珊梗着脖子,“我不!孟淮在夜總會扇我巴掌,面子裏子早就丢盡了,還有什麽可丢的?”

楊佩瑤暗地裏鼓了鼓腮幫子。

原來孟淮在夜總會打了楊佩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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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還真是……不好說。

她不在當場沒法分辯誰是誰非,但不管怎樣,打人就是不對,都算得上家暴了。

孟淮理應跟楊佩珊賠禮道歉。

但楊佩珊不說一聲就拿走財物偷跑出來,卻是她的不妥當。

如果兩人離婚也就罷了,兩家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離不了,楊佩珊回去還得跟孟家人過,孟家兩老不會給她好臉色。

而且看這情況,太太跟二姨太十有八~九不會應允她離婚。

離婚是後話,眼下應該告訴孟家一聲才對。

楊佩瑤站起身,“要不我給孟家打個電話?”

“不用打,讓他們鬧去,鬧大了才好,大家都沒臉。”楊佩珊口裏阻攔,卻是一個個把數字報了出來。

很顯然,她也只是嘴硬。

楊佩瑤按照號碼搖過去,接聽的是孟家下人,問是哪位。

楊佩瑤報上姓名,問道:“請問二少爺在家嗎,能不能請他電話?”

過了一會兒,聽筒裏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找我什麽事?”

很不客氣,像是帶着怒氣。

楊佩瑤梗一下,“姐夫,我是楊佩瑤。是這樣的,二姨太最近身體不太好,又挂念大姐姐,今兒給大姐姐打了個電話,沒想到大姐姐聽岔了,還以為是什麽不得了的病,急三火四地就趕過來了,也沒來得及跟姐夫說。剛才郎中來瞧過開了方子。大姐姐在看着煎藥,讓我告訴姐夫聲,請您放心,也請孟家伯父伯母不用挂念。”

說完一大串,對方只淡淡“嗯”了聲,“知道了。”

既沒問二姨太生得什麽病,也沒問楊佩珊要住幾天,更沒提起來接人。

楊佩瑤只得又道:“二姨太許久沒見到大姐,想留她住個三五天。姐夫得空也過來玩玩,都督跟太太也記挂着姐夫……正好和大姐姐一起回去。”

對方沉默了會兒,才道:“最近公務忙,過幾天再說。”

明顯是敷衍的說法,過幾天還不知等多久呢。

楊佩瑤抿下唇,替他做了決定,“那我跟都督說姐夫下周六過來,在家住一天,周日跟大姐姐一塊回去?”

對方猶豫片刻,不甚情願地答應了,“好吧。”

“行”,楊佩瑤便笑,“我去告訴大姐姐,下周五晚上她再給您打電話确定時間,到時候去車站接您。”

對方再沒回應,挂了電話。

楊佩珊已經聽到楊佩瑤的話,得意地撇下嘴,“就知道他不敢不來接。”

楊佩瑤沒多言語,只笑着提醒,“下周五大姐別忘記給姐夫打個電話。”

楊佩珊“哼”一聲,“不打,愛來來,不來更好,我多逍遙幾天。”

二姨太先前緊張忐忑的心終于松下來,輕斥道:“怎麽不打,問清時間也好派車去接。”

二姨太愚鈍沒猜出來電話裏的對話內容,太太跟三姨太心裏卻是透亮。

如果孟淮真的心甘情願地來接,楊佩瑤就不必費那麽多口舌,先說二姨太生病,又拿楊致重壓人,最後咬定下周六的日子。

女人因為吵架回娘家,如果男方不來接,自己又灰溜溜地回去,以後是沒法在婆家挺直腰杆說話,将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楊佩瑤三言兩語給楊佩珊找回面子,也算間接地維護了楊家的臉面。

這種場合,也只有楊佩瑤說出來才合适,便是言語間有些不妥當,她是個晚輩,還可以有回寰的餘地。

如果太太或者二姨太打這個電話,也許孟淮也回來,但那就意味着楊家向孟家低頭了。

太太心裏極為安慰,三姨太卻翻江倒海地不是滋味。

換成楊佩珍,未必能說出這番不卑不亢,有禮有節的話。

楊佩瑤以前就是個嬌蠻任性的小公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長了這麽多心眼,眼看着是要把佩珍比下去了。

她倆年紀相仿,如果有好親事肯定會盡着楊佩瑤先挑,而佩珍只能撿她挑剩的。

三姨太重重地咬緊了下唇。

楊佩珍直到擺了飯才回來,說是學校有活動耽擱了,同學們都是剛放學。

飯桌上,三姨太也不好多問,打算改天去打聽一下。

吃過晚飯,楊佩珊把自己首飾匣子拿出來讓楊佩瑤挑。

楊佩瑤笑着拒絕,“真不用啊,大姐,也不是什麽整生日,咱家又沒有送禮物的習慣。”

今天除了太太給的生日利是,早晨吃長壽面,晚飯多加兩道菜之外,跟平常并沒不同,可見楊家并不興給兒女做壽。

楊佩珊堅持,“別人過不過我不管,來,你挑一樣……這個镯子吧,挺好看的,我平常也戴不着。”

不由分說,給楊佩瑤套在手上。

镯子是銀的,細細的一圈,上面綴着幾粒小小的青金石、綠松石還有珊瑚。

不貴重,但是精巧可愛,正适合十五六歲的年紀。

楊佩瑤不好再往下摘,只好道謝收下。

二姨太在旁邊看着,肉疼得不行,恨不得一把搶過來戴在楊佩環手上,又生生忍住了。

好在楊佩瑤識趣,笑意盈盈地說:“我先戴幾天,回頭給佩環,這個手镯就是小姑娘能戴戴。”

“可不是?”二姨太連忙附和,“真要成家就不方便戴這種了。”心裏着實對楊佩瑤有好感,又問道:“瑤瑤不是想做衣裳?等買了布,我帶你去,手工費便宜,別人收一塊,他只要我八毛。”

楊佩瑤笑着答應,“好,我幾時想做了就麻煩您。”

幾人談笑風生其樂融融,沒有人記得大後天就是楊佩珍的生日,而楊佩珊也把首飾盒子收起來,沒有非得讓楊佩珍挑一件。

三姨太心裏堵得難受。

那個懦弱的陸景行,為什麽不敢帶着楊佩瑤一起走?

楊致重最讨厭這種不守規矩的女人,只要她前腳離開,她後腳就能撺掇着楊致重登報脫離父女關系。

而唐倩如把楊佩瑤看成眼珠子,必然跟楊致重吵鬧,夫妻間慢慢就産生了隔閡。

到時候楊佩瑤過不下去,寫信回來要錢,唐倩如跟楊承灏肯定會暗中周濟。

楊致重再發頓火,連楊承灏一道厭惡了。

楊承澤在國外,隔着千山萬水翻不出風浪來。

她再暗中謀劃着,未必不能說動楊致重把家業交到楊承鴻手上。

她受過高中教育,是個知識女性,若不是礙于姨太太的身份,一早就出去交際應酬,替楊致重分憂解難了。

軍隊裏,其他幾位高級軍官的家眷就時不時湊到一起打個麻将、吃頓飯或者包場戲,言笑晏晏中,就把男人做不到的難題解決了。

誰會像唐倩如這種老式婦人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但現在,所有的事情越來越偏離她預想的軌道。

四姨太一向拍唐倩如馬屁,喜歡讨好楊佩瑤,二姨太也對楊佩瑤改變了看法,甚至對孩子從不親近的楊致重,看到楊佩瑤也是和顏悅色的。

她要是再說個“不”字,恐怕沒有人會附和她。

找機會撺掇着讓楊佩瑤再捅出個簍子來就好了。

***

此時顧家正要吃飯。

顧息瀾有應酬沒回來,飯桌上只顧夫人、顧平瀾和顧靜怡三人。

飯菜不多,清清淡淡的四道。

吃完飯,顧靜怡回屋把服裝草圖拿出來,“楊佩瑤畫的,說請你提下意見……她把襖裙做了改動,不知道會不會被接受。”把幾處改動一一講給顧平瀾,“我覺得挺好看,能顯出身材來,又不像以前那麽累贅。”

顧平瀾認真翻看着,半晌點點頭,“可以試試,但是顏色怎麽搭配,具體怎麽剪裁,要跟三小姐再讨論。對了,還得跟大哥商量。”

顧靜怡臉上顯出幾分為難,“楊佩瑤特地囑咐我不要給大哥,”回頭對顧夫人道:“娘,你不知道,大哥實在過分……早晨威脅楊佩瑤,說要校長開除她。楊佩瑤氣得不行,臉漲得通紅,差點要罵人。”

顧夫人猛地擡頭,“真是你大哥幹的?”

顧靜怡嘟起嘴,“楊佩瑤總不能當我面兒撒謊吧,而且,上回還錢嘛,一共不到十六塊,大哥還惦記着要利息,我都不好意思說。”

顧夫人神情開始變得凝重,慢慢将手裏報紙放下,“等他回來我問問。”

可當夜顧息瀾過了二更才回家,直接去了小洋樓那邊,沒過來驚動顧夫人。

而楊致重得知楊佩珊回家小住,只簡短地問候孟市長幾句,沒說別的。

最近一個多月,他忙得焦頭爛額。

先是茂昌洋行從天津運來的棉絮被掉包,然後教堂的神父說他們加急運送過來的兩千本《聖經》被人偷了。

按理說,這種事情跟他完全不搭邊,但洋人天天找高峤,又通過國民政府施壓,說《聖經》丢了,耽誤他們上天堂。

高峤只能拜托他徹查此事。

楊致重氣得罵娘,一床棉絮兩塊錢,四百床才八百塊,值當費這勁?

還有《聖經》,丢就丢,誰他娘的稀罕看這玩意兒?有這閑工夫到歌舞廳聽支曲兒,抱個小妞玩玩多帶勁,這才叫上天堂。

沒法上天堂,他一人一個槍子兒送他們去。

但涉及到洋人,他又不得不應付着去查。查了十幾天,什麽狗屁線索都沒有。

原封原裝的貨,經火車從天津運到浦口,然後原封不動地裝到卡車上運到杭城,連上面的封條都沒動過。

卡車是他們找的,司機是他們的人,可茂昌洋行的人驗過貨之後一口咬定被掉包。

娘的,都是棉絮,怎麽用不是用,還能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如果真不是洋人胡編瞎話監守自盜,那麽十有八~九是萬安幫的人幹的。

他們有這個能力。

只苦于沒有證據,什麽蛛絲馬跡都沒有,楊致重也不能随随便便往人頭上栽贓。

但是他可以打草驚蛇,引蛇出洞。

于是,高峤以整頓社會秩序的名義,下令查封各處賭場、大煙館,拘捕相關主事人。

因警力不足,便跟楊致重借兵,軍警結合,把藏污納垢之所清理幹淨。

一是趁亂打聽點線索,即便仍是無跡可尋,他們也不白忙活,總可以大發一筆橫財。

這兩天,楊佩珊回到娘家是真正放松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正經吃飯,随便塞兩口就出去逛百貨公司,衣裳鞋子大包小包地往回買。

她是嫁出去的姑娘,在婆家住得憋屈,好容易回家一趟,最多待六七日,太太也不好苛責她,只由着她去。

唯獨二姨太看她花錢如流水,一陣陣地心疼。

轉過天是楊佩珍生日,廚房照樣煮了長壽面,太太同樣塞給她一個紅包。

晚上吃過飯,楊佩珊興高采烈地說:“今天二妹妹生日,我請大家到金夢夜總會跳舞,今天晚上還有當□□星獻唱。”

二姨太頭一個不同意,“跳舞有什麽好的,摟摟抱抱不正經,還不如聽戲。”

“不是佩珍生日嗎,總得熱鬧熱鬧,聽戲有什麽意思?”

楊佩珍雖然沒作聲,可眸中明顯流露出渴望。

四姨太是個好熱鬧的,但因為楊家人晚上很少出門,她身為一個姨太太,更不好天天在那些地方混,便笑道:“今天戲園子不開,後天星期天,我訂包廂請桂香姐聽戲吃點心。今天難得大姑奶奶有興致,又是二小姐生日,一起去松散松散。”

太太和二姨太絕對不可能去,三姨太倒是有些心動,又怕趕上楊致重回家生氣,猶豫片刻放棄了。

韋副官開車送四姨太及三姐妹一同去雲霞路。

楊佩瑤其實有幾分佩服楊佩珊的,她穿越過來快三個月了,對于杭城有哪些娛樂場所基本一無所知。楊佩珊才來三天,哪裏有好吃的,哪裏有好玩的,摸得門兒清。

這也算是一種本事。

晚上的雲霞路熱鬧非凡,完全不同于白天的安靜。

馬路上行人往來穿梭,街道兩旁霓虹閃爍,空氣裏彌漫着濃郁的脂粉香氣。

楊佩珊率先下車,将楊佩珍和楊佩瑤扶下來,指着不遠處,神秘低笑,“過幾年,帶你們到那裏見識見識。”

楊佩瑤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也是個三層小樓,樓旁挂着“天情夜總會”的招牌。

因為招牌四周鑲着霓虹燈,雖然隔了四五十米,也能看清上面的字樣。

而有人正從裏面走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要帶孩子上各種補習班,所以周六周日都是單更,見諒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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