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二日, 傅瑩趁着閑暇之餘, 讓人磨了墨, 自己在案上練起了書法, 她寫了一個又一個的“賢”字, 不知寫了多少個。
她看着那個字, 不知這個字是禁锢還是贊揚, 總之, 她對這個字真是又愛又恨。
弘歷處理完宮中的事情, 回去看見妻子難得不陪着自己的兩個孩子, 而是在那裏伏案寫字, 于是好奇地走過去看她寫些什麽。
見她寫了諸多“賢”字, 忍不住問道:“你為何就寫這麽一個字呢?”
傅瑩聽他問話, 用白玉紫毫筆蘸了蘸暖硯裏的墨,一邊寫一邊回道:“我以此字自勉呢。”
弘歷笑道:“看來額娘的話, 你到底放在心上了。你有何不賢之處?我看你是多此一舉,平日怎樣就怎樣吧,也沒必要矯枉過正。”
傅瑩想了想道:“常言道‘學無止境’, 這‘賢惠’二字于我而言, 也無止境,四阿哥覺得我做得好, 我卻覺得各種不好,為此日日難安,寫字勉勵罷了。”
弘歷搖頭道:“何苦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呢,你做得甚好, 額娘說那話也無他意,不過是嫌我子嗣稀少,但此事終究于你無關,過錯不在你身上。”
傅瑩一下停了筆,嗔怪道:“你這可有怪我誤解貴妃之意的嫌疑了。貴妃的話,我是放在心上了,可我不過是以此反省,并沒有其它想法。”
弘歷依舊笑道:“你是不該有別的想法,不過生子之事,到底還得我自己願意,我想同誰生便同誰生去,額娘也不能強迫我。”
此話倒真是說到傅瑩心坎上了,他一句“我想同誰生便同誰生”,令傅瑩之前的壓抑一下一掃而光。
她遂放下手中的筆,拉着他的手笑道:“四阿哥的心思我清楚,等日後我調養好了身體,便多生幾個吧。”
弘歷笑得更開心了,掙開她的手,捧起她的臉就是一吻道:“到底還是你懂我心意。”
與弘歷這番對話,好像給傅瑩吃了定心丸一般,她不再亂想了,也就不再寫那“賢”字了。
弘歷在塔爾瑪那裏呆了兩日,想着這下沒人說閑言碎語了,就又回到傅瑩屋中了。傅瑩也沒問他那兩日在塔爾瑪過得怎樣,見他回來之後就呆在這裏不走了,便猜測這位新福晉不得他的心意。
她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如果喜歡什麽,那就會有難以消退的激情,如果不喜歡什麽,他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傅瑩自認為也沒必要憂慮太多,這位新人估計是不會搶去自己在弘歷心中的地位。
在娶過側福晉之後沒多久,就是春節了。當傅瑩得知這年一過,便是雍正十三年時,傅瑩突然害怕起來。
依她并不豐富的歷史知識,她記得雍正就是在他即位的第十三個年頭去世的。
看她見雍正身體健康,并不像有疾病的樣子,不得不懷疑歷史到底會不會按照原定的軌跡發展。
如此到了六月,雍正一直沒什麽,反倒是烏林珠病倒了。
傅瑩見烏林珠生了病,便給她請來太醫問診。
那太醫給烏林珠診過脈之後,回弘歷和傅瑩道:“格格此病乃是舊疾複發,最近恐是遭遇了什麽氣惱之事,所以才會勾起病根。”
傅瑩聽罷,問躺在床上烏林珠道:“你最近可有什麽氣惱之事呢?”
隔了許久,傅瑩這才聽到烏林珠的聲音從床帏之後傳來道:“王妃多慮了,我能有什麽氣惱之事呢?不過最近天氣炎熱,犯了舊疾罷了。”
傅瑩聽烏林珠這意思,好像并不願意将實情說出來,于是看了一眼弘歷。弘歷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追問。
太醫給烏林珠開了方子,囑咐她要靜養,萬萬不可多慮,其餘的話便沒有多說了。
傅瑩猜測着烏林珠是心病的話,那總還得心藥去醫治,所以等太醫離開之後,她便私下詢問烏林珠身邊的丫鬟,問她為何突然就勾出舊疾來。
烏林珠的丫鬟告訴傅瑩,說是塔爾瑪仗着側福晉的身份斥責了烏林珠,烏林珠一氣之下竟然病倒了。
這位剛剛嫁入府的側福晉,傅瑩還是了解的,覺得她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斥責烏林珠。
再三追問那丫鬟,那丫鬟方才吞吞吐吐地對傅瑩說,是因為烏林珠見了塔爾瑪,沒有給塔爾瑪行禮,所以才會被訓斥。
那丫鬟說完之後,又為烏林珠辯解,聲稱烏林珠确實是沒有見到塔爾瑪,所以才沒有行禮。一副懇求傅瑩為她家格格出頭做主的模樣。
傅瑩自不會偏聽偏信,問過烏林珠的丫鬟之後,就讓她離開了。
此事說來也并非多大的事,傅瑩只是想着烏林珠竟因為此事一病不起,未免也太心重了些。不過,到底年前烏林珠的那場病确實厲害,因小事引發也是難免的。
烏林珠病了幾日之後,不見好轉,喝藥也不管事。
傅瑩将高流素叫到自己屋中,同高流素聊起烏林珠因塔爾瑪訓斥,病複發的事情時,高流素笑着對傅瑩說道:“這事兒說來也是姐姐同我的過錯,姐姐與我都不是講究那些禮數的人。有時候格格們未行禮到位,咱們念在往日的情分,不予追究,可如今碰上了一個講究的人,一時不習慣也是有的。”
傅瑩想了想道:“塔爾瑪同別人不同,她入府晚,年齡又小,不端出側福晉的架子,怕衆人不服她呢。”
高流素坐在傅瑩旁邊,将自己的镂空護甲摘下複又戴了上去,慢慢道:“烏林珠姐姐的心思,姐姐同我都是知曉的,她病根在哪裏我就不明說了。如果她心裏這個坎兒過不去,喝再多的藥也是無用的。”
傅瑩從坐的地方站起來,深深嘆了口氣,看着對面平頭案上的盆景,一時沒有說話。
高流素不解,問傅瑩道:“姐姐可是為烏林珠嘆氣嗎?”
是為她感嘆,但又不完全是,她嘆息的是這個時代女子的命運。若烏林珠不要被送到弘歷府上當格格,以她的出身,嫁得也不會太次,那樣也就不會計較自己是不是側福晉,也不會氣病了。
傅瑩雖然因為烏林珠的心眼兒多,對她厭惡過。想着她終究沒有做過惡毒的事情,又因側福晉一事重病在床,便說什麽對她都讨厭不起來了,反倒有一絲同情憐憫。
于是,她又走到高流素身邊,對高流素說道:“我聽人說,烏林珠這幾日是愈發不好了,咱們要不這就過去再看看她,也算是盡咱們的職責。”
高流素點了點頭,遂起身同傅瑩來到烏林珠那裏。
烏林珠這幾日被病折磨,幾乎都已是食不下咽,她自感此次病勢洶洶,恐難有好轉的可能。
她倒沒有多懼死,只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永璜。
聽聞傅瑩同高流素過來,即便是身體倍感沉重,也硬撐着讓人扶了起來。
重病這幾日,她也想清楚了,若萬一自己有什麽不測,把兒子托付給傅瑩是最可靠不過。畢竟和傅瑩相處這麽久,知她是最和善之人,從未有過歹心,且她在這府裏的地位無人能及,若兒子有這樣一個“靠山”,那自然是誰都不敢小瞧了。
傅瑩幾日不見烏林珠,今日見她憔悴至極,臉上沒有半分健康人應有的紅潤之色,便知她的病沒有好轉,反而病症加劇了。
于是坐到她床邊,握着她的手關切道:“幾日不見姐姐,為何姐姐竟病到如此地步?”
烏林珠微微搖了搖頭,道:“嫡福晉,我是個不惜福的人,王爺同嫡福晉這般厚待我,我卻怕沒福消受恩典了。”
傅瑩見她悲傷,忍不住安慰道:“快別這麽說了,姐姐病肯定會好的,只不過需些時日。”
烏林珠笑着說道:“多謝嫡福晉好言相慰,我自個兒的身子我心裏清楚,就算真有閉眼的那一日,也算是解脫了,好過這日日煎熬。”
烏林珠這話,聽得傅瑩同高流素兩人皆是唏噓不已。
烏林珠繼續道:“嫡福晉,我自知自己大限将至,別的事情無所牽挂,唯有永璜放心不下,若我真死的那日,還望福晉看在永璜年幼喪母的份兒上,對他多看顧些。”
傅瑩聽得有些心酸,忙道:“永璜好歹也喊我一身‘母親’,我自然會照顧他的。”
烏林珠得了傅瑩的允諾,放下心來。她知道傅瑩是說到做到之人,于是道:“嫡福晉是厚德之人,永璜能有嫡福晉看顧,那是最好不過了。只可惜,嫡福晉的大恩大德我今生不能回報了,只盼來生為嫡福晉做牛做馬,以報答此恩。”
其實烏林珠每每說這種“過分”的話,傅瑩多少都是會有些反感的。但今日這種情況之下,傅瑩除了同情之外,沒有別的感受。
又是一番囑咐之後,傅瑩同高流素方才離開。
出了烏林珠的屋子之後,高流素見傅瑩哀嘆不止,忍不住對她說道:“姐姐,你可是為烏林珠之事感嘆呢?”
傅瑩點頭道:“咱們平日私下裏雖多有說過烏林珠此人氣量不足,但今日見她如此懇切地将永璜托付與我,可見為人母者,無論平日是何樣之人,愛子之心皆是不變的。”
高流素道:“也是姐姐你宅心仁厚,烏林珠将兒子托付給你也不失為明智之舉。”
傅瑩搖頭,她只是可憐永璜這麽小就要失去母親了。平日再怎麽對烏林珠有過不滿,因她從未做過惡毒的事情,也就沒了曾有的怨言。
于是道:“我以後若要看顧永璜,也是我的職責,她不必謝我。”
高流素點頭,同傅瑩一起又屋裏,坐了好一會兒方才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讀者“啊麻花”,灌溉營養液+52019-04-25 01:5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