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戲瘋子
“明荷,我給你帶了湯。”
嬌柔軟語在耳畔響起,張琦琦側身看去,就見餘青穿着普通的羽絨服運動褲,動作自然無比的把保溫桶放桌上,拿出個塑料杯給她倒湯。
餘青家就住在省戲劇院的胡同裏,近的很,平時也就住家中,早上再趕到劇組,偶爾還帶些家裏做的水果盤和湯湯水水過來請劇組同事們喝,東西不貴重,大小是一份心意。
她畢竟已經不是不會做人的真正18歲小丫頭,而是一個歷經滄桑的中年女人,哪怕本身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能怼自己有好處的事情,她也願意做一做了。
而作為和餘青在《梨花頌》中愛得死去活來的女一號張琦琦,自然享受得最多。
張琦琦手裏捏着劇本本來在看臺詞,餘青叫了她一聲:“明荷,喝湯。”
細膩白嫩的手指将湯遞過來,張琦琦是很想有骨氣的拒絕的,但只要看到餘青那雙清淩淩的眼睛看着她,她就說不出拒絕的字眼來。
于是她默默接過,低聲說道:“謝謝。”
餘青笑得眉眼彎彎:“不客氣。”
張琦琦捧着湯,突然就想起迎春花開的那一天,她們拍了初見那一段戲,張琦琦就見餘青扮上了,蓮步輕移,走到戲臺上神情高貴嬌麗,儀态萬方的唱了一曲《梨花頌》。
“梨花開春帶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癡,情也癡,天生麗質難自棄……”
聲音柔滑旖旎,真正悅耳到極點,水袖一抖、一甩,旁邊的京劇顧問易白鷺老師就贊道:“好,依稀間已有了楊貴妃長恨宮廷,又驕矜自身美貌,豐潤貴氣的意思。”
可那時她什麽也沒聽見,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就上前走了幾步,等回過神來,初見的戲份就已經拍完了。
那時李秀紅導演興奮的喊道:“卡!演得好,琦琦你可把明荷演活了。”
可張琦琦愣愣的注視着臺上妖嬈美麗的花旦,見她轉身對着自己挑眉一笑,就像是地獄裏開出的惡之花,簡直就要化為魔魅吞噬人心了。
她知道,那一段戲,她和餘青看似平分秋色,實則自己是被餘青帶着演的,那一刻自己完全沉浸在了明荷的視角中,仿佛真的為戲臺上的女人着迷。
明明知道這種狀态已經不對勁了,可她卻恍惚間覺得,或許在這部電影中,她能奉獻出自己出道以來最好的演技也說不定,所以她選擇了放任自流。
但或許是自己想多了也說不定,演戲就是演戲,等出了戲,總就是大夢一場。
可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李秀紅叫了一聲:“楊蘭青,來一下。”
餘青應了一聲,就跟着李秀紅走出了片場,張琦琦擡頭看餘青的背影,看她走路間自然扭動的腰肢,突然口幹舌燥。
她低頭暗罵了一句“妖精”,掐着自己的胳膊閉上眼睛。
餘青和李秀紅走出來的時候,李秀紅讓她坐在沙發上,掏出煙又收回去,最後嘆口氣,倒杯茶給她。
“最近感覺怎麽樣?”
餘青眨眨眼:“挺好的,怎麽了?”
李秀紅深深看她一眼:“是挺好的,我覺得你簡直就是活的楊蘭青,都快把明荷迷瘋了,悠着點吧,人家可是直女。”
餘青抿嘴一笑:“我也是直的呢,當初擔心我沒法和張琦琦擦出火花的可是你,現在怎麽又操心起這個來?演戲罷了。”
李秀紅當然知道一切是演戲,問題在于餘青似乎完全沒有陷進角色的危機,可張琦琦卻好像被她帶着進了某個境界,現在都快掙不出來了!她自己就是雙性戀,一個女人有沒有對同性心動,她還能看不出來?
于私心來說,李秀紅其實很樂意看到自己手下的演員努力演戲,乃至于為了演戲瘋魔都沒事,只要能把電影拍好,她其實不用管那麽多。
但她的道德感卻又告訴自己,不能再這麽下去了,餘青這丫頭看着穩得住,從始至終好像都是個清醒人,可張琦琦……那丫頭好歹也是科班出身,如今狀态居然還沒一個餘青一個新人調整的好,她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啧!她不過是想拍一個最迷人的楊蘭青,一個最癡情的明荷,怎麽現在願望實現了,卻還有那麽多事兒要操心的!?
“反正你注意點吧,張琦琦有點控制不好自己心态,你平時和她保持一下距離,演個戲,總不能把人家的性取向也跟着掰了。”
餘青老老實實應了,又問道:“導演,你看我們演得這麽賣力,電影一定是部好電影對吧?”
李秀紅一提這個就特自信:“那是!我可是拼了老命在拍,就算你們平時不演戲了,我還在那裏研究劇本和剪輯呢,花了那麽多功夫,這回我可是沖着得獎去的!”
餘青當然知道這是要沖獎的片子,于是她又和李秀紅聊了幾句,間或着關心李秀紅“好好休息”、“研究劇本之餘也歇歇”,刷了一波好感,又退出去了。
至于李秀紅對她說的那些話,餘青全當自己沒聽見。
她要演戲,演好戲,最好這部戲能好得讓所有人都震驚,至于張琦琦是不是走不出來,關她什麽事?
本來她就是故意去誘惑張琦琦的呀……這會兒她怎麽可能去破壞自己的成功果實?
下午,她們又拍了一段《梨花頌》裏的重頭戲。
梨花頌的大致劇情分四個節點,第一個是兩位女主的初遇,無父無母、孤身一人的寂寞之人——刺青師明荷來到一座古城,認識了與自己的丈夫陷入情感危機的美麗少.婦楊蘭青。
第二個節點在她們熟識後,在一座寺廟裏,楊蘭青告訴明荷為何她與自己丈夫的感情不好——在經歷了一次流産後,她開始覺得周遭灰蒙蒙一片,陷入噩夢中無法掙脫,并因為內心的創傷拒絕與丈夫性0交。
就在這一段戲中,明荷安慰了楊蘭青,并探身親吻,兩人就此陷入愛河。
第三個節點就是她們情之所至後,上床了,楊蘭青與丈夫離婚,決心與明荷從此在一起,可明荷卻消失在人海之中。
直到最後,過了半年,楊蘭青被一位律師聯系,才得知明荷原來身患絕症,因此在死前開始了旅行,誰知卻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愛上了一個陌生的人,最後,明荷将她的遺産全部留給了楊蘭青,楊蘭青抱着明荷的遺物失聲痛哭。
這是一段一開始就注定不會被祝福,更不會有結局的愛情,可與此同時,兩個主角在經歷這段愛情後,一個在死前因為楊蘭青的愛情不再寂寞,一個因為明荷而治愈了創傷,可以再次接受和享受愛情。
因為李秀紅決定集中拍攝室內戲,再帶她們去附近的寺廟拍接吻戲,于是她們下午拍攝的,就是兩人上床的那段。
餘青是無所謂的,她在家裏和餘外婆、餘詩報備後,她們都表現得很淡定。
餘外婆更是一翻白眼:“無所謂,只要你不是和男人光着身體滾,我管你演什麽。”
所以得到聖喻的她放得很開,在一間只有導演一人和拍攝機器的房間,餘青穿着一件旗袍,筆直的站在床前,而張琦琦穿着T恤和牛仔褲坐在床邊,吊着二郎腿,這就打算開拍了。
李秀紅叮囑道:“沒事的,你們就親個嘴,然後蘭青跨坐到明荷身上,明荷的手一個在她臀上,另一只手順着大腿摸進去就行了,蘭青你兩只手摟着明荷的脖子。”
簡單來說,這是一出其實很樸實、并沒怎麽露的戲,但張琦琦就掉鏈子了。
當餘青跨坐到她身上,探身準備被明荷按着腦袋親吻的時候,張琦琦一手托着她後腦勺,就是摁不下去,嘴也親不上去。
餘青歪頭看着她,問道:“怎麽了?”
張琦琦就把餘青往旁邊一推,嗖得一下站起來,喘着粗氣,戲也就拍不下去了。
李秀紅見狀,嘆口氣,居然也不感到意外,或者說,她早就覺得張琦琦得出問題了,這會兒爆發出來,還讓人松了口氣。
她拍拍手:“琦琦,算了,拍不下去就先別拍了,你去冷靜一下吧,餘青摔疼了沒?”
餘青爬起來,搖頭,心中對于張琦琦演戲時掉鏈子很不滿,面上卻是一片無辜:“我沒事,琦琦,你沒事吧?”
張琦琦粗聲回道:“沒事,對不起,摔着你了……我去外面冷靜一下,導演,今天我請假。”
說完,她就沖了出去。
餘青滿臉憂心的看着李秀紅:“李導,琦琦她沒事吧?”
李秀紅連連搖手:“沒事沒事,小姑娘拍床.戲總會出現不适應,這樣吧,你狀态還成不?還成咱們就先去拍你和程功離婚的戲,讓琦琦冷靜一下。”
程功就是飾演楊蘭青丈夫的演員,戲中名叫李棟,和張琦琦還是同樣畢業自中戲的同班同學,畢業後演了一年話劇,被李秀紅找來當了《梨花頌》的男一號。
餘青溫和的應了,出門就去換了戲服和妝容,從始至終面無異色。
程功被叫過來拍戲的時候,對于張琦琦的情況還有點擔心,特意過來問餘青:“琦琦沒事吧?我剛才看她突然從房間裏跑出來。”
餘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李導說讓她休息一陣,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
程功聽了也沒懷疑:“也是,她最近研究劇本可努力,昨天我晚上起來上廁所,還看到她拿着劇本坐酒店大廳裏發呆,我看她都快努力得入魔了。”
“哦,對了,我不是說小餘你不努力,你雖然是新人,演技可沒得挑,平時肯定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餘青抿出兩個甜酒窩,又甜又乖的模樣:“是啊,第一次演戲可緊張得不行,幸好程哥、琦琦姐你們都這麽照顧我。”
程功聽了腼腆一笑:“哪呢,我其實也是第一次拍電影,大家互相關照呗。”
直到拍完下午的戲份,餘青和一群工作人員告別,一轉身臉色就陰沉下來,出了劇組就直接往回家的反方向走。
一邊走她一邊拿出電話,撥通了張琦琦的號碼,等了差不多半分鐘,電話才接通。
“餘青,你找我有事嗎?”
張琦琦的聲音很疲憊,但聲音仍然算得上溫和。
餘青面無表情,聲音卻婉轉,帶着擔憂。
“沒事,只是李導說你狀态不對……其實我對那場戲,心裏也有點沒底,琦琦姐,我能去找你嗎?”
那邊沉默了一陣。
張琦琦倚在竹椅靠背上,嘆了口氣:“行吧,我在戲院附近的梧桐茶樓喝茶,正準備走,你到茶樓門口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