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殺子 (1)

齊周又往回雁堂走了一遭, 直到傍晚秦禦回來, 徐秀容還沒醒過來。

“我過去看看, 你好好在屋裏待着,”秦禦只喝了一口水就帶着秦祿去了回雁堂。

許嬷嬷在屋裏熏了艾葉,又把門窗都打開通風換氣, “興許就是愛染病的時節, 咱們這裏也得注意點。”

徐秀容的病真是來勢洶洶,顧寧舒懷疑可能不是簡單地犯了熱症, 興許和徐瑤光一樣,重金屬中毒。

有些東西可不是非要吃進去才會出事,若真是這樣,也是害人終害己, 顧寧舒擡頭看了眼忙碌的許嬷嬷,“那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世子妃莫要擔心。”

顧寧舒也沒心情幹別的, “世子回來之後讓世子喝杯熱牛奶, 明日不回顧府了,等王妃身體大好再說。”

許嬷嬷點點頭,這病看着如此兇猛,好不好得了都難說,若人真的沒了……許嬷嬷低着頭, 還好世子妃現在有了身孕,不然守孝一年,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孩子。

寂心軒內, 齊周在秦禦耳語兩句,“世子,這看着不像是犯了熱症,倒是和表姑娘的症狀有些相像。”

太醫院來的幾個太醫在一邊幹站着,藥是灌了不少,人卻沒清醒的跡象。

秦王陰着臉坐着,“早上人還醒着,怎麽現在成這個樣子了,到底是找不到病因還是你們醫術不精!”

幾位太醫惶恐地跪下,“王爺請息怒,容臣等再試幾味藥,興許還能有轉機。”

“王妃千金之體,是容你們試藥的?”秦王臉色愈加陰沉。

領頭跪着的太醫額頭滲出不少汗,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都不敢用袖子擦,“臣等惶恐,臣等絕無此意啊!”

齊周低下頭,徐瑤光發病時只請了大夫過來看,興許徐秀容也怕真看出什麽來,所以根本就沒請太醫,上回給徐瑤光看病的大夫只早上來過,根本不清楚現在的病狀,如今這幾個太醫也束手無策。

秦禦手裏端了一杯涼茶,他一口都沒喝,看着秦王的眸子有些泛冷,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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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太醫都曾和齊周共事過,本來還不敢把鍋推過去,但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什麽不敢的,“王爺,若論醫術,齊太醫當仁不讓,無人出其右啊,臣等望其項背……”

秦王手從桌子上拂下去,茶盞碎了一地,“酒囊飯袋!”

幾個太醫鹌鹑似的抖了抖,誰叫只說受了風寒,他們只當是着了涼,開兩副藥就好了,然後領賞回來,誰想得到病的這麽重!

秦禦給齊周使了個眼色,“父王,齊周今日也看過幾次了,不如再讓他看看。”

秦王緩了一會兒,氣消了不少,他疲憊地揮了揮手,“再去看看。”

秦禦坐在一邊,重新給秦王倒了一杯茶,“王妃誠心向佛,佛祖定會護佑的。”

茶煙袅袅秦王神色莫名,“但願如此…”

齊周診完脈,沖着秦禦搖搖頭,秦禦嘴角冰冷,轉頭問秦王,“父王,您看?”

秦王看着幾個太醫,“你們吊着王妃的命,秦奮,派人去接二少爺。”

從回雁堂出來,齊周跟在秦禦身後,兩人都沒說話,周圍靜的可怕,終于到了栖閑堂,齊周拱手行了一禮,“王妃中毒不深,只是兩種病撞在一起才發作地這麽厲害,若是能挺過來…”

“她如何與本世子何幹?你也忙了一天了,好好休息才是。”秦禦對徐秀容沒任何好感,也沒有那麽多的恨意,徐秀容唯一一次出手便是在朝聖寺,可陰差陽錯他娶了顧寧舒。

徐秀容僞善也好,野心也好,做了那麽多,臨死也帶不走什麽。

秦禦站在雲水軒的門口,靜靜地立了一會兒,他整理了一下心情,走到顧寧舒身邊,伸手按住桌上的書,“看什麽呢?”

“你自己翻一下不就看見了,”顧寧舒站起來,“給你留了飯,先吃飯還是先沐浴?”

秦禦果真翻開書皮,《地廣志》,講的是各處的風土人情,秦禦一直想帶顧寧舒四處去看看,光看書總沒有親自見了好,可徐秀容那邊又…秦禦有些沮喪,“先沐浴吧,你困了便先睡。”

“我還不困,你去吧,一會兒讓嬷嬷傳飯,一會兒我們說說話。”顧寧舒道。

秦禦不敢碰顧寧舒,他怕從寂心軒沾了什麽髒東西,若是以往有什麽事兒都要自己抗,現在能和顧寧舒說一說。

秦禦沒什麽胃口,顧寧舒就給他布菜,反正她夾的秦禦都吃,她看差不多了,就把筷子放下,“我讓人回了一趟顧府,明日我們便不回去了。”

秦禦點點頭,如今這情景,回去恐惹人非議,“舒兒你別急,我們等幾日再回去。”

“嗯,”顧寧舒心裏發慌,若徐秀容真出了事兒,要回去也不易,原著裏徐秀容到底是怎麽死的,如果真是因為這個那原身呢?原身又是怎樣死的?當真是因為難産嗎。

原身的死就像是一塊大石頭,總壓在顧寧舒的心上,顧寧舒擡手把皺起來的眉頭撫平,齊周說了,不能想太多。

秦禦有些不知所措,他怕這樣的顧寧舒,心事滿滿,秦禦試探地喊了一聲,“舒兒,想什麽呢?”

顧寧舒回過神,反正不到生産最後一刻她是放不下心了,她突然想問問秦禦,她若真的死了他會怎樣,“就是在想王妃,昨天看還好好的,今天就成這個模樣了,生死可真是無常。”

“你想她做什麽,”秦禦潛意識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忙道,“舒兒,累了一天了,歇息吧。”

躺在床上,秦禦睡不着,忙了一天,按理說應該很累,可腦卻子清醒地很。

秦禦側過身,手動了動,顧寧舒手也動了一下,他拍拍顧寧舒,輕聲道,“舒兒你別怕,雖然生死無常,但人事有常。”

顧寧舒手動了一下,她記得秦禦曾經說過,讓她別怕,他會護着她,“長風…有你在我不怕,”已經死過一次了,她不怕死,但是她不想死,她身邊的人很好,秦禦也很好,她怎麽舍得。

原主在臨死之際想的又是什麽…

秦禦有些高興,“你明日還在栖閑堂待着,我早上再過去一趟。若是無事咱們明天在小花園逛逛,逛完小花園就在書房看看書,我請幾天假,等王妃好些了咱們出去轉轉。”

“明天我跟着你一道去看看吧,”總不能一眼都不看,她倒是希望徐秀容能好好的,至少徐秀容在明處,她能防着,若她真的出了事兒,守孝也是樁難事兒。

“行,那咱們明早一起用飯!”秦禦又平躺回去,四肢舒展着。

顧寧舒應了一聲,心裏覺得好笑,秦禦真是為了一點點小事兒都能高興起來,秦禦呼吸漸漸平穩,顧寧舒也慢慢放緩呼吸,不知過了多久,她翻了個身,秦禦沒動,想是已經睡熟了。

顧寧舒閉着眼睛,腦子一片空白,話不經腦就說出來了,“長風,我若死了…”

顧寧舒趕緊捂住嘴,她等了半天,見秦禦一直躺着沒動,她才慢慢把手放下來,還好秦禦睡着了,生前不言身後事,管那麽多做什麽,幹嘛那麽矯情,就算真的…秦禦做的已經夠多了。

夜色漸深,漆黑的夜空出現一角月,秦禦眼看着那輪圓月鑽出雲層越發飽滿,他從未想過顧寧舒如果走了會怎麽樣。

這世間他在乎的只剩下一個顧寧舒了,她走了,他自然是跟着。

第二天一早,用過飯,顧寧舒和秦禦去回雁堂了,老遠就能聞見藥味,秦禦擋了擋,“韓嬷嬷,送世子妃回去。”

“我就進去看一眼,”都走到門口了還回去,別人該怎麽看,顧寧舒扯了扯秦禦的袖子,“走吧。”

徐秀容日日在佛堂禮佛,顧寧舒猜測汞被徐秀容放在小佛堂了,在外面看一看無事的。

秦王不在,外間只有绛珠在守着,绛珠守了一整夜,臉色青白,“拜見世子世子妃…”

“王妃如何了?”顧寧舒往裏面看了一眼,似乎太醫還在守着。

“回世子妃,昨晚醒了一次,太醫開了藥,但一點用都沒有,”绛珠熬了一宿,早就堅持不住了,但徐秀容放心的就她們幾個,她才不得不在這兒頂着的。

裏面也不好,绛珠看着雖沒上回表小姐那樣駭人,但面若枯槁,形容憔悴,也不知道還能熬多久。

“世子世子妃先坐,奴婢這就去奉茶。”绛珠強撐着精神,若是王妃走了,王/府當家的就是世子妃。

“不用,二少爺有消息嗎?”秦禦不想多待。

绛珠縮縮脖子,然後搖了搖頭,“秦奮昨晚去的,還沒傳消息回來,二少離得不遠,想着過兩日也就回來了。”就是不知道王妃還能不能再等兩天。

秦禦沒說話,绛珠咬咬牙突然跪下,“世子妃,這邊已經堆了好多帖子,王妃身體抱恙,還請您看看,都是各家權貴送過來,有前幾日的,也有昨日的…”

“府裏不是還有陳側妃嗎?這事兒要問過王爺才能定奪。” 顧寧舒道,就算把拜帖交給她,她也不過是扔給韓嬷嬷她們,只是徐秀容還沒死,绛珠就這樣積極的地示好,也不知道徐秀容知道了作何感想。

徐秀容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剛進府的日子,那時候日子真有盼頭。

秦王寵愛韓婉清,一個月有二十天都在她的清許軒,五天待在書房,剩下能有兩天去她的绮月閣。

一天在月中,一天在月末,盼着盼着王爺就來了。

後來她有了身孕,秦王雖不在她屋裏住了,但時不時過來坐一坐,韓婉清也大度,有時送些補品過來,那個時候秦王/府就秦禦一個孩子。

別人總會有孩子,韓婉清覺得有個人陪秦禦也好,誰的孩子不是孩子。

等她的孩子出生滿月,徐秀容想了很多,養在她身邊就是個庶子,韓婉清喜歡孩子,記在她名下興許以後就成了嫡子。

嫡庶有別,尤其在這種家庭,徐秀容看的很明白,她沒出閣時家裏的庶弟庶妹過得是什麽日子。在王/府她兒子以後過得就是什麽日子。

徐秀容不想這樣。

秦楓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兒肉,徐秀容怎麽會舍得,可為了兒子的将來,徐秀容忍着痛也把孩子送出去了。

日子又回到了以前,一個月見兩次,月中一次,月末一次,見了面也就說說話,徐秀容不敢多說,說的無非就是那幾句,多讀書,孝順王妃,孝順王爺。

秦楓被教的很好,懂進退明事理,對她也孝順,從沒因為他是妾生子就看不起他這個當妾的娘。

就在徐秀容以為日子會這麽一直下去的時候韓婉清突然病逝了。

秦禦依舊是高貴的世子,而秦楓只是被抱養了四年又被送回來的庶子。

四歲的秦楓只知道他的母妃死了,哭的撕心裂肺,連睡夢裏都抽噎地喊着娘,徐秀容只能幹坐一宿給他擦眼淚蓋被子。

秦楓早晨醒的時候會愣一會兒,然後軟軟地叫她娘,徐秀容知道秦楓懂事,他思念韓婉清,但也不會忘了她這個親娘。

又過了兩年,秦禦十歲,秦楓六歲,她被封為正妃。

秦楓很不開心,徐秀容明顯感覺到他的不喜。

“楓兒,王妃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我做了王妃你便是嫡子。”徐秀容以往從不和秦楓說這些,秦楓還小,秦王也不許。

“我不想做嫡子,我想讓母妃活過來。”秦楓哽咽道。

徐秀容心涼了半截,“這是什麽意思,我不做王妃先王妃就能活過來嗎?你是說我害死了先王妃?楓兒,在你心裏母妃是這樣的人?”

秦楓梗着脖子不去看徐秀容,“孩兒沒這麽說。”

“沒這麽說可這麽想了是不是?”徐秀容說完,秦楓抿着唇不說話。

徐秀容不舍得逼自己的孩子,只道,“你幾日前說想去瀚庭書院讀書,那便去吧。”

至此經年,徐秀容又回到了那種日子,秦楓一年回來兩次,年中一次,年末一次,一次待不夠十天便匆匆回去。

徐秀容有時會想,為何讓她做王妃,若一切都跟原來一樣不好嗎?秦楓有兩個娘,有哥哥,可韓婉清死了,一切都變了。

秦王不是愛慘了她嗎,為什麽沒守住她的命?為什麽到最後是她與秦楓母子離心?為什麽秦楓是嫡子卻不能做世子?

秦楓還小,什麽都不懂,她把一切捧到他面前,他自會要的。

“楓兒…楓兒…”

“王妃,您醒醒啊…醒醒…”徐嬷嬷給徐秀容額頭搭了一條涼毛巾,聲音殷切。

徐秀容睡的迷迷糊糊的,她抓着毛巾的手沒什麽力氣,嗓子像被什麽東西割過一樣,“楓兒呢…楓兒回來了嗎?”

徐秀容現在只想見見秦楓。

徐嬷嬷當場就掉下淚來,“王妃您再等等,二少爺正往回趕,瀚庭書院離得不遠的…您再等等…”

徐秀容閉上眼睛,“我睡了幾日了…”

“您累了,所以才休息兩日,睡一覺,養足精神就可以見二少爺了…”徐嬷嬷又拿了一條帕子,“藥在煎着,王妃,喝藥,喝了藥就好了…”

徐秀容偏過頭,咳地撕心裂肺,“把藥拿來…”

徐嬷嬷看徐秀容打起精神又高興又擔心,“老奴這就去,這就去!”

徐嬷嬷出去拿了藥,喂徐秀容喝過,又拿帕子擦擦灑出來的藥汁,“老奴再讓大夫過來看看…”

徐秀容捂着胸口,“咳咳,去栖閑堂請齊周過來…”

齊周都來過好幾次了,徐嬷嬷不好多說,只道,“老奴這就去!”只要人好好的,請再多次也值得。

徐嬷嬷讓绛珠過來伺候着,自己跑着去了栖閑堂,外面依舊守衛森嚴,徐嬷嬷求助般地看着韓嬷嬷,“還請齊大夫去一趟回雁堂。”

世子世子妃早就吩咐了,若回雁堂來人讓齊周過去直接去就行了,韓嬷嬷沒為難,難得有好臉色,“徐嬷嬷等等,我這就去請齊大夫。”

徐秀容躺在床上,強撐着,若只是染了風寒怎麽會這麽嚴重,齊周能救徐瑤光,也定能救她。

齊周跟着徐嬷嬷進來,把藥箱放在桌上,給徐秀容把完脈,“王妃這是寒氣入體,急火攻心,才導致病情纏綿,不能痊愈。”

徐秀容目光陡然變得狠厲起來,“齊太醫,本妃的身體自己清楚,想齊大夫的醫術不至于平庸至此。”

“王妃請息怒,草民瞧着這症狀的确是心疾,心病還要心藥醫。”齊周這話徐秀容也曾說過。

徐秀容胸口刺痛,“齊周,本妃這病情明明與表姑娘一模一樣…你怎麽敢!”

徐嬷嬷吓了一跳,嘴哆嗦了兩下砰一聲給齊周跪下,“齊大夫,求您救救王妃!”

齊周心裏冷笑,這人可真是自私到了極致,“王妃莫不是在說笑,表姑娘是得了熱症,再加上思家心切急火攻心才久久不愈…這說起來是有些相像。”

藥在前面卻夠不到,明明能活命卻非要體會死亡逼近的感覺,徐秀容癱在床上,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徐嬷嬷跪着爬過去要抱齊周的大腿,齊周閃身躲過,“王妃若不信草民的醫術大可請太醫院的太醫輪番診治,再者也可以去求王爺,王妃對自己身體這麽了解,怎麽不直接同王爺說?”

徐秀容雙目漸漸失去神采,“嬷嬷,送齊大夫出去。”

齊周搖了搖頭,從寂心軒出去。

徐嬷嬷滿眼淚痕,“王妃…”

徐秀容喘了幾口氣,“有什麽好哭的…人活着,就會死,我若死了,還有楓兒…”

徐嬷嬷眼睛哭的都模糊,“王妃,咱們去找王爺求情,咱們全都說了,讓齊周過來治病!王妃,沒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了啊…”

徐秀容愣愣地看着窗外,“嬷嬷,你再去看看,楓兒回來了沒有,”她以前覺得沒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但她現在覺得沒有比孩子更重要的。

她是秦王/府的王妃,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秦王/府,她把自己做過的事兒全說了,就算秦王現在讓齊周救了她,日後可還會放過她…

楓兒若有這樣一個母親,有這麽一個蛇蠍心腸的母親,他在王爺面前該如何自處…

徐秀容突然念起秦楓剛懂事兒時說的話,“您是楓兒的親娘,是妾就不是楓兒的親娘了嗎!”童言稚語,一笑而過。

徐嬷嬷涕淚橫流,“老奴這就去,王妃您一定要再等等。”

徐秀容閉上眼睛,錦裘衣,金玉冠,盼來盼去一場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她是秦楓的母親,她給的,無論是什麽,秦楓都要收着。

秦王把那些帖子都交給了顧寧舒,王妃不在,還有世子妃。

徐秀容發病的消息似乎是傳出去了,帖子雪花兒似的往栖閑堂送,顧寧舒翻了一遍,都是些王公大臣家的夫人,想來王/府探病。

“王爺是不打算再立正妃了嗎?”府裏地位斐然的只有陳側妃一人,按資歷家世,陳側妃當仁不讓。顧寧舒看着這些帖子犯愁,徐秀容可以輕飄飄地走,可留下的這些東西…

“世子都成親了,再立正妃難免被人說道,”許嬷嬷跟着整理帖子,這幾日要請的,送禮物過來的,都要分整開。

“是啊,孫子都要有了,還立什麽正妃,倘若那位真的走了,王/府又不是沒女主人。”韓嬷嬷說的是實話。

徐秀容病重,王/府各處諱莫如深,只有栖閑堂能說說,“這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聽說王爺今日都沒去看過,自古男子多薄幸,到了最後,連點成全都不給雙方留。”

徐秀容雖然壞,但韓嬷嬷還是可憐她,害人害己…韓嬷嬷擡頭看,顧寧舒正發呆,連忙改口,“世子妃,瞧老奴說的是什麽話,世子可不算在裏面的,世子那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行啦,我知道世子很好,不用你們說,二少爺還沒回來嗎?”顧寧舒甩掉滿腦子的思緒,徐秀容在等秦楓,興許見了秦楓就能好了。

“應該快了,二少爺确實是個好孩子,”韓嬷嬷也算是看了秦楓四年,她也希望秦楓能見徐秀容一面。

秦楓還沒來,徐嬷嬷的心更涼了,為什麽還不回來,王妃還等着,王妃還能再等嗎?徐嬷嬷跺跺腳又往寂心軒跑,徐秀容睜着眼睛靠在床上,“楓兒…”

“王妃,二少爺很快就回來了,馬上就到了!”

“扶我去小佛堂。”徐秀容聲音幹澀。

小佛堂白日裏也點着燈,金佛笑地慈悲,在燭火下佛光普照。

“嬷嬷你先出去吧,”徐秀容拂開徐嬷嬷的手,走到蒲團前,慢慢跪下。

徐嬷嬷眼睛通紅,“老奴就在外面守着,王妃有事就叫老奴。”

徐秀容沒說話,脊背筆直,徐嬷嬷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退出去把門關上。

徐秀容緩緩回過頭,窗紙上映出徐嬷嬷的影子,徐秀容笑了笑,轉過身,對着佛像扣了三個頭。

寂心軒好多人都走了,可小佛堂還一直在,徐秀容站起來,走到香爐前,香爐裏已經堆了好多香灰了,她從裏面拿出一個小瓷瓶,她又重新跪在蒲團上,端端正正,姿态虔誠。

她以前信佛,後來又不信了,佛祖能幹什麽,靠着佛祖一輩子都出不了頭,她這一生,做的都是無用功,臨到死除了王妃的名號什麽也沒得到。“嬷嬷,秦楓回來了嗎?”

隔着一張門,徐嬷嬷聲音急切,“王妃,二少爺馬上就回來了!”

“那我再等等…”其實徐秀容已經不準備等了,韓婉清死的時候,她曾想過,若有朝一日她死了,秦楓會流多少淚水,她不能再等了,她絕對不能見秦楓…

秦楓若不見她最後一面,他會難過會愧疚,甚至會憤怒會嫉恨,會更好地接受她留給他的東西。

徐秀容打開瓷瓶,裏面是流動的銀色,只剩下淺淺的一瓶底,徐秀容仰頭全灌進嘴裏,站起來把瓶子重新埋在香爐裏,徐嬷嬷會懂的,會理解的。

秦王/府門口,秦楓翻身下馬,一路都沒休息,他差點摔地上,秦奮架住他的胳膊,“二少爺小心點。”

秦楓把人推開,“不用,我這就去見母妃。”

門房的管家秦堯也跟着,“二少爺,王妃今早就醒了,精神很不錯,您別着急,要是磕了碰了擔心的還是王妃。”

秦楓腳步依然很快,他心裏不安,得快看過才放心,“若是日後母妃再生病,你們必須立刻通知我,我為人子,平日不能侍奉膝下就算了,這種時候怎麽能…”

終于進了寂心軒,秦楓直接往裏間走,“母妃!”

他撥開珠簾,只有绛珠缪清在,“母妃呢?”

“二少爺回來了,奴婢給…”

“不用多禮,母妃在哪兒?”秦楓急忙問。

绛珠道,“早晨的時候王妃醒了,嬷嬷陪着去了小佛堂。”

秦楓的手放下,珠簾上的玉石珠子撞擊叮當作響,他放心多了,還能去小佛堂應該沒事兒,“那我這就去看母妃。”

徐嬷嬷還守在門外,秦楓遠遠地就喊了一聲,“嬷嬷,母妃可在裏面?”

徐嬷嬷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秦楓盼回來了,“二少爺您終于回來了!王妃一直在等您!”

秦楓心裏一酸,“我回來了,母妃可在裏面?母妃,兒子回來了。”秦楓喊了一聲,裏面沒任何聲音,他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去看徐嬷嬷。

徐嬷嬷本來就不太好的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二少爺莫自己吓自己,剛剛老奴還與王妃說話着…王妃,二少爺回來了,您不是一直在等二少爺嗎?您倒是說句話啊!”

裏面依然沒半點聲音,秦楓往後退了一步,他是來遲了嗎。

掩着的門扉千餘斤重,秦楓推了一下,竟然沒推開,他手一直在發抖,他猛地一用力,兩扇門向後劃去,屋裏傳出淡淡的熏香味,徐秀容就在蒲團上坐着,像以前一樣,秦楓也不知是怎麽了,手腳連動都動不了。

“娘…娘,兒子回來了,您回過頭看看兒子。”

徐嬷嬷砰一聲跪下,跪爬到徐秀容前面,“王妃!”

徐秀容盤腿坐着,神态安詳,徐嬷嬷顫抖着把手遞到她鼻前,一如她神态一樣平穩無聲,徐嬷嬷耳邊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聲,“王妃,你再等等啊,二少爺回來了,回來了,您不是一直在等嗎!王妃!”

秦楓跌坐在地上,久久回不過神,“不,不是說早間還醒過來的嗎,怎,怎麽成這樣子了?”

徐嬷嬷淚已經流幹了,“二少爺,王妃一直在等着您,您為什麽就不早一點回來,不再早一點!”

秦楓雙目失神,他已經盡力往回趕了,徐嬷嬷的消息一過來他就往回趕,路上跑垮了兩匹馬,跑了兩天兩夜。

徐嬷嬷嘴裏一直重複着王妃再等您,您為什麽不早一點,秦楓一邊流淚一邊搖頭,嘴裏不住喃喃着,他回來了,已經回來了。

秦楓眼前一陣陣發黑,淚糊了滿臉,他和徐嬷嬷抱頭痛哭一陣直接暈死過去,徐嬷嬷把淚擦擦,從地上爬起來,從香爐裏挖出那個瓷瓶,又把香灰掩好,對着徐秀容跪了好久,“王妃,您放心,老奴會照顧好二少爺的!”

消息很快就傳到栖閑堂,顧寧舒早有預感,“讓秦晨去告訴世子,嬷嬷,你去準備喪服,二少爺呢?”

秦楓回來的消息剛傳過來不久,徐秀容便沒了,也不知道見過面沒有,“這會兒怕是不行,等風聲過了,在回雁堂四處看看,那東西害人不淺,能找到最好。”

韓嬷嬷只嘆了一句世事無常,“哎,二少爺已經哭暈過去了,也不知醒過來了沒有。這老奴知道,就是不知找不找得到。”

顧寧舒也知道有點強人所難,徐秀容手伸不到栖閑堂來,她們也同樣夠不到回雁堂,尤其是寂心軒,“以前回雁堂常死人嗎?”

“哪家死個小厮丫鬟都不稀奇,做錯了事兒,打二十板子都能去半條命,沒藥養着幾天人就沒了。”韓嬷嬷道。

“找人追上表小姐,給徐家也去封信,”顧寧舒揉揉眉心,徐秀容一走,所有事兒都壓到了她頭上。

韓嬷嬷拍了一下腦袋,“表小姐那裏不是純折騰嘛!”

“也不知她會不會回來,”顧寧舒道,“衣服準備好了嗎,我去前面看看。”

景明正好拿着衣服進來,“今日先穿這個,等過幾天穿素淨衣服就行了,奴婢給您重新梳頭。”

顧寧舒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頭上的發簪步搖被一一拆下,景明給她重新梳了個發髻,簪了一朵白色的絨花,“奴婢們先去換衣服,世子的衣服已經給送過去了。”

秦禦回來之後估計來不及再回栖閑堂了,顧寧舒把鬓角的頭發往後掖了掖,“那一會兒過去。”

王/府各處都已經挂起了白幡,純白色的布随風蕩漾,顧寧舒站着看了一會兒,才道,“走吧。”

回雁堂不養帶顏色的花,一眼望去一片素雅,正廳被設成了靈堂,白牆最中間挂着黑底白字的“奠”。

棺椁被停在正中央,陳側妃帶着幾個侍妾站在一旁,都是一身素裹,幾人行了一禮,“拜見世子妃。”

“起來吧,王爺呢?”顧寧舒來的時候沒見到秦王。

陳側妃臉一僵,“王爺在書房,還未過來。”

顧寧舒有些不解,人既然在王/府,那為何不過來?

陳側妃看四周沒人,一只手遮着,悄悄靠到顧寧舒耳邊道,“書房那邊好大的動靜,世子妃可見寂心軒沒多少下人了嗎?全叫到書房去了。”

見顧寧舒垂着眼簾,陳側妃心裏又加了籌碼,“王妃早晨還醒了,齊大夫來看過,又不像回光返照,現在突然就沒了,王爺覺得王妃死的蹊跷,正徹查寂心軒。”

“徐嬷嬷呢?”顧寧舒問。

“徐嬷嬷還在照顧二少爺,”陳側妃眉眼低垂,十分恭順。

“我過去看看,”顧寧舒心中笑了笑,要查也得從徐嬷嬷查起,查別人有什麽用,難道身為秦王王妃,真能對外宣稱是被害死的不成?雷聲大雨點小罷了,最多治個伺候不周之罪。

“二少爺在哪兒,我帶齊周過來給他看看,一會兒還有喪儀要主持,不能這麽一直昏着。”顧寧舒曾問過秦楓的事兒,秦禦對秦楓還不錯,韓嬷嬷也說他有君子之風。

陳側妃表情變得十分古怪,“就在寂心軒,躺着王妃的床上。”

顧寧舒後背一寒,“怎麽在寂心軒,二少爺不是住在程方閣嗎?”

陳側妃頭皮發麻,“徐嬷嬷安排的,說是寂心軒離小佛堂近…”這躺在剛死之人的床上,也不怕犯了忌諱。

顧寧舒腦子突然變得明朗,“快讓人把二少爺擡回程方閣,倘若徐嬷嬷不樂意,就讓她去找王爺說話。”

寂心軒全是徐秀容的人,秦王審能審出什麽來,除非是想把這群人都處理掉,徐秀容到底是病發而亡還是…

外面守着的幾個小厮沒動,顧寧舒沉了臉,“怎麽,徐嬷嬷還成了府裏的主子了?”

秦楓被擡出來,徐嬷嬷也跟着出來了,“世子妃,二少爺剛沒了娘,現又累的暈厥過去,歇一會兒都不行嗎?”

“誰說不行,可躺在亡母的床上,是為不尊,剛才只當二少爺是悲傷心切,這才不管不顧,徐嬷嬷,想必王妃臨死前也讓你好好照顧二少爺了,但別操之過急。”

有身份壓着,徐嬷嬷不敢不從,她咬咬牙,倘若二少爺在王妃床上醒過來,定然悲傷的不能自已,她到時再說幾句,指不定就把二少爺勸回來!

把人送去程方閣之後,齊周給秦楓施針,不一會兒,秦楓睜開眼睛喘了幾口氣,忽然他支起身子咯了一大口血,嘴裏的話模糊不清,“母妃,兒子不孝,是兒子不孝,沒來得及見您最後一面…”

“齊大夫,二少爺就交給你了,”顧寧舒攥緊拳頭,秦楓現在還是個孩子,徐秀容怎麽舍得的!

徐嬷嬷眼中閃過一絲急色,“世子妃,二少爺有我們照顧,老奴自會給二少請大夫!”

顧寧舒目光帶冰,“我們,哪兒來的我們!徐嬷嬷還不知道吧,王爺覺得王妃死的蹊跷,正徹查寂心軒,寂心軒上下包括绛珠缪清全在書房,說起來,和王妃最親近的人就是你。”

秦楓怔怔地擡起頭,“對,徹查!母妃死的蹊跷…”

徐嬷嬷大驚失色,“王妃是病死的,心疾難愈久久等不到二少爺才…”

顧寧舒實在不想聽徐嬷嬷說話,“王妃怎麽死的你不清楚?還想推到二少爺身上,王妃要真的為二少爺好就讓他平平安安過下輩子!”

顧寧舒身體晃了晃,韓嬷嬷趕緊把人扶住,“世子妃千萬要當心!”

徐秀容真的太狠了,對自己狠,對侄女狠,對兒子更狠,她把秦楓弄成這樣子她開心嗎。

顧寧舒抓着韓嬷嬷的手臂,“徐嬷嬷,你不如去書房走一遭,王爺正在查,你去說你親眼見王妃病死的。”

徐嬷嬷深吸幾口氣,她不能拿着雞蛋碰石頭,“世子妃,老奴只是太過關切才胡言亂語…”

“那就好,希望徐嬷嬷以後也別再說這種話。秦楓,你只身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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