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懷雅把手裏的牌倒扣,遞給聶非池。

連揚了然地看着這三人,躺在楊薇身上調侃:“兔爺你allin還不亮牌,做壞自己牌風啊。”

江懷雅挑着眉拿下一輪牌:“做壞就做壞。不做壞哪有冤大頭跟着推?”

她憑着豪放不羁的牌風和陳杞的故意相讓,居然連贏了好幾局。在場的男生都已經看出陳杞昭然若揭的意圖,大家都是老同學,紛紛暗地裏幫襯着他。牌桌沒一會兒就變成江懷雅一個人的秀場。

十幾局下來,趙侃侃瞅着自己桌上可憐巴巴的籌碼:“兔子你不會是想把請客錢都贏回去吧。”

“我這不是在幫你掙卧室嗎。你玩上瘾了?”江懷雅數了一沓籌碼給她,“賞你點。”

趙侃侃傻呵呵地笑:“謝謝爺!”

連揚立刻恬不知恥過來要錢:“兔爺你這叫徇私枉法知道不。要給就都給上,大夥說是不是?”

又是一陣起哄。江懷雅慷慨道:“成成成,都有。”

她一人一疊,把贏來的錢千金散盡。牌桌基本恢複初始狀态,反而是她的籌碼望過去最短。

張怡悅看這差不多開始下半場了,輕聲說:“我去一趟洗手間。”

楊薇連忙把酒杯放下,舉手:“怡悅等等我,我也去!”

女生都有這個毛病,二十幾歲了還是改不掉,一記連鎖反應,屋子裏瞬間空了一半,連連揚都跟着說要去。

留下的人也尴尬,索性中場休息,一塊兒去院子裏放放風。

一行八人浩浩蕩蕩穿越院子裏的石板徑。漆黑的道路再也不顯得可怖,黑夜給人縱情的理由,他們勾肩搭背,歡笑打鬧,就像年少時一樣。

聶非池和江懷雅落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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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眉眼笑成一道月彎,顯然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像兔子回到族群。

他好像也被溫馨的氣氛感染,雙手插袋,問她:“連揚和楊薇是什麽關系?”

這幾個都是他從前不認識的,一起玩了大半天,他很努力在記他們的特征。

江懷雅詫異地看着他:“聶非池,你居然還八卦。”

“……”就當是吧。

她很樂意給他科普:“他倆是小學同學,剛進高中的時候就很熟了。連揚這人婦女之友,跟楊薇兩人像一對小姐妹一樣。”

小姐妹就能隔着性別随随便便躺對方身上?

聶非池下意識問了一句:“沒有在一起?”

“沒有呀。”江懷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認識久就一定得在一起?誰規定的。”

說完才發覺,這話有她未料到的弦外之音。

這個院子真是有一種魔力,走進來就會觸雷。

她緊張地不停往他那瞥。聶非池卻很淡然,眼睫低垂,好像在認真聽她講話,眼睛裏不知裝着什麽。沉默久了,他笑:“看什麽?”

“看……你這裏這條疤。”她瞎編出一個借口,有模有樣地摸摸自己的下巴,“這邊那條,剛來那天看還挺嚴重的,沒想到這麽快就基本看不見了。”

他仰頭。

一輪圓月,月色清幽。

快嗎?她來的那天還是淺淺一道月牙,倏忽已是十六。

這期間他們同住一個屋檐,卻幾乎沒有交流。她的存在感只有掏空了他的零錢罐,和冰箱裏日漸減少的飲料醬料。她特別怕冷,傍晚坐在沙發上寫稿子的時候會在下面墊一條毛毯。每個星夜他到家,都能見到一條毯子孤零零地半挂在沙發上。

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它是誰幫她收起來的,以為毯子每天都能自己歸位。

他們倆之間最糟糕的地方就是這樣。親密的歲月太漫長,傷疤很輕易被撫平,有時候雙方都容易遺忘。

“看不見了嗎?”他自己伸手去感受,确實已然沒有痕跡。

“嗯。”

他們走得太慢,其他人都已經去洗手間。只有一個男生坐在廊檐下,招呼他倆去坐。江懷雅隔着半個院子回答:“不用了,我們在這逛逛。”

其實是怕相同的地方,又勾起方才不愉快的記憶。

說完轉身,他卻匆匆幾步,向大部隊的方向去了。背影迅速湮沒在夜色裏,弄得她好不尴尬。

張怡悅出來得最快,錯愕地發現,洗手臺邊站着聶非池。

整面牆被嵌上鏡子。他的面容映在鏡中,低斂着眼眸,像一個電影慢鏡。鏡子組成畫框,男人慢條斯理地沖刷手指,用無意義的動作在這虛耗光陰。

張怡悅将手放在感應區,清水和她的聲音一起到來:“陳杞好像在追兔子。”

他倆連認識都算不上,或許說這話有點交淺言深。可這個秘密是她貧瘠的少女時代,長久以來保守在心的,對她而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義。她感到自己在說這話的時候,心跳都在怦然作響:“你喜歡她的吧。”

是了。

這就是他記得她的理由。

因為在那個黃昏,他匆忙離開的時候感覺到了她的眼神。少女的心思都是敏感如絲的,她們也許不精明,但卻很容易看穿一個人在感情上的慌亂。他無法判斷她究竟如何揣測,只知道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把破綻留給過一個陌生人。

而現在,答案來了。

他問:“你這麽覺得嗎?”

張怡悅堅定地點頭。

其實大家都這麽覺得。但她始終認為自己的“覺得”,和所有人是不同的。

只有她知道,那是真的。這份感情不是學生時代一對男女被老師喊起來時遭遇的揶揄起哄,而是真真切切,盤虬在歲月之中,堙沒在塵土之下的一樁深情遺案。

只不過,後者被前者掩蓋了。前者熱鬧越盛,後者黯然愈深。

這讓她莫名在意了很多年。

他沒有說話,唇畔牽起一絲笑,好像不用作答。

張怡悅騰起看客的着急:“為什麽不告訴她呢?你們才是……”

她想說你們才是最應該在一起的人。然而楊薇突然推門出來,狐疑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張怡悅把話硬生生截住了。

沉默怪異地浮在三人之間。

等楊薇走了,大部隊也差不多快要出來。

聶非池擦幹手,對着鏡子說:“陳杞追不到她的。”

他離開得很幹脆,好像始終成竹在胸,淡漠到讓她懷疑方才印證的猜測會不會只是她的錯覺。

這個夜晚的後來,除了張怡悅和陳杞去樓上休息,剩下六個人擠在廊檐下,喝光剩下的洋酒。趙侃侃像袋鼠一樣抱着江懷雅的腰,困得奄奄一息。江懷雅笑她:“你幹嘛不直接去跟怡悅擠一擠。”趙侃侃說偏不,她就喜歡賴在她身邊。

連揚在對面地上坐着,撐起一條腿看她倆:“我說兔爺,文委,你倆這大好青春單身到現在,不會是想搞百合吧。”

江懷雅踹他:“你才搞百合,爺這不叫單身,叫喪偶。”

“……”

好一陣靜默。

趙侃侃有點喝醉了,眼神迷蒙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神色正常,才又放心抱着她睡。

連揚半開玩笑地扯扯嘴角:“兔爺你別是認真的吧?”

聶非池不動聲色地挪開了眼,好像能猜到她的答案。

果然,耳畔飄來江懷雅雲淡風輕的一聲:“認真的呀。”

楊薇當年是和她同一個社會實踐小組的,多少知曉一點內情:“不是吧……還是那個,藝術家?”

她仰脖子幹掉一杯酒:“嗯。”

楊薇吓得和連揚對上一眼。

據她所知,那個藝術家至少四十歲了,患有重度抑郁症,今年在美國自殺。這在文藝圈子裏屢見不鮮,并沒有驚起多少波瀾。

但放在一段感情裏,用這樣的方式結束,再怎麽樣也算慘烈。

即使這段感情是離奇的,不被世人理解的。

江懷雅卻還能泰然自若地擱下酒杯,嘻嘻哈哈地圓場:“怎麽啦。是不是按照傳統要守喪,不能喝酒?”

誰也不敢接這句話。

聶非池上前把她的杯子拿走,低聲說:“你喝太多了。”

“多嗎……”她單手趴在臺子上,看着他的眼裏月色溶溶。

可是沒醉呀。只是很傷心,月色這麽好,她卻沒有醉。

第二天回程的路上,趙侃侃是清醒了,換江懷雅枕在她腿上呼呼大睡。

趙侃侃放心不下,小心翼翼地詢問:“我能……去陪陪她嗎?”

聶非池說:“好。”

把兩個姑娘放進家裏。他的存在有點多餘,正倚在門上考慮要不要出去給她們買點吃的,江懷雅的手機響了。趙侃侃一看來電顯示就慌:“她爸的。”

通訊錄備注依然是她高中時設置的那個——“老公主”。

她爸由于行事作風太劍走偏鋒,總被她數落說有公主病。

趙侃侃可不敢接這個電話:“怎麽辦,她爸超難搞。兔子不想讓她家裏知道她人在北京。我一接不就穿幫了?”

偏偏她爸執著異常,電話一遍接一遍地打,好像不聯系上她死不罷休。

聶非池緩緩兩步走過去,說:“拿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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