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1)
因為保全課一名保全員下午有事情請假,所以劉若鈞自願代班半天,加上她自己的部分已經轉上日班,所以她今晚只需上到十一點就可以下班了。
回到社區,已經接近十二點。
雖然已經很晚,但路上還是偶爾有人走動,這年頭夜貓子不少。
有的人會趁着車少人少出來散步,有的人則是半夜餓肚子跑出來覓食,更有些人,趁機想要圖謀不軌。
結果,就被劉若鈞碰上了。
一個女人出來買消夜,結果走在社區的路上就被人從後方搶劫了,女人尖叫大喊搶劫,劉若鈞很自然地拔腿追逐,那完全是反射性動作。
她狂追,搶匪則是狂逃。
「你給我站住!」劉若鈞在後面大聲遏止。
搶匪壓根不理她,依然死命向前跑,兩人就這樣在社區裏,一追一逃,追逐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
就這樣,從老舊社區跑到了新社區,這兒是劉若鈞熟悉的地盤,但是那個搶匪好像也很熟悉這裏的環境,老繞着小巷子逃命。
搶匪跑得快要軟腿,沒見過那麽锲而不舍的女人,可他不敢停下來,因為他知道劉若鈞,他曾經見過她在公園裏教一些小朋友練柔道,那手腳十分俐落敏捷,他不想被抓去關。
但,他運氣挺背的,因為邊跑邊往後看追兵,結果就自己撞上一個站在前面的男人,這一撞,他整個人重心不穩的跌倒在地。
這男人便是翟振綱。
他住在這附近的高級大樓,是一棟新建築,因為太晚了,所以他在巷子口下車,讓王強把車子開走。
本來正悠閑走在涼爽夜色中的他,卻被劉若鈞的喊叫聲給驚動了。
那聲音熟悉又宏亮,所以他很快就認出聲音的主人是劉若鈞,然後看到她遠遠追着一個男子,他便出手了。
不,嚴格說,應該是出身體,他只是把人往路中央一站,都還沒出手,笨搶匪就自己撞上來了。
劉若鈞跑上來,快速壓制住搶匪,還搶回剛剛那個小姐的包包,拿着包包朝搶匪的頭殼用力打了兩下。
「好手好腳不學好!先生,麻煩你報警一下。」
因為急着要替被搶的人找回包包,劉若鈞壓根沒有看清楚眼前站着的是瞿振綱,還大刺刺地拜托他打電話報警。
一直到警察來把搶匪帶走,她起身才發現幫忙抓搶匪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上司,登時就楞住了。
怎麽走到哪遇到哪?這究竟是怎樣一種緣分啊?!
她想着到底該怎麽開口時,翟振綱先說話了——
「你住這附近?」
「是。」
「真巧,我也住附近,就這棟。」他順手指着前方那棟新豪宅。
說豪宅不為過,雖然比起動辄兩三億的房子還有差距,但這裏一間公寓要價最少也要七八千萬,沒有錢買不起這裏的房子。
果然是标準的高富帥,含金湯匙出生的。
「這兒好。」她讪笑,開口才覺得自己回的話有些矬。
她的反應讓瞿振綱覺得好笑,也順着她的話說了,「我也覺得這兒好,但就貴了點。」
哪只是貴了點,是貴了很多點,她賺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賺到那房子的錢。
所以她絕對不會被方允曦給洗腦了,這人,和她絕對是完全搭不上線的兩個世界的人。
她很有自知之明,和不同世界的人就該保持适當距離。
「謝謝執行長幫忙,很晚了,我得回家了,再見!」
她真的轉身準備走人了,卻發現動不了。她的手,被瞿振綱給抓住了。
她順着抓着她的那只手往上看,他今天只穿着一件襯衫,袖口打開了,略卷起一小折,他的手很修長,一如他的身形,高大瘦長,他的皮膚相當白晰,一看就是貴公子的手。
當她意識到那只手正抓着她的臂膀時,她的臉竟不自主地開始躁熱起來。
感謝天色這麽黑,暗到足以遮掩住她的莫名慌亂。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瞿振綱就開口了,「這附近哪裏有賣吃的?」
「蛤?」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有些呆矬。
「我從中午到現在都還沒吃飯,你知道這附近哪裏還有賣吃的嗎?」
「知道。」她點頭,有些同情他。聽說今天股東會議上有一票人對他很有意見,現實就是這樣,高處不勝寒。
她決定帶他去飽餐一頓,好溫暖他的內心。雖然她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需要有人溫暖他,她還是決定那麽做。
入夜的小吃攤上,高朋滿座,這兒是離社區最近的小吃攤,也是人稱的幽靈美食,只有入夜才開賣,而且不會天天開攤,老板何時心血來潮就會出現,是可遇不可求的。
今天他們運氣不錯,幽靈美食不只開攤,居然還有空位。
一抵達,劉若鈞馬上一股腦的把瞿振綱壓到椅子上坐下。占位先,再來點菜,不然等會兒又沒位置,就得站着吃消夜了。
當然,因為這是名不虛傳的美食,所以就算站着吃飯,大家也甘之如饴。
但坐下來劉若鈞才想到,她對面這人是高高在上的執行長,是淨思顏醫美集團董事長的親孫子,含金湯匙出生的少爺,不知道吃不吃得慣這種路邊美食?!
瞿振綱瞧出了她眼神裏的意思,「我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在紐約我一個人生活,連餐廳洗碗的工作都做過,當然那也沒人逼我去做,我可以過着優渥的生活,但我不願意放棄體驗人生的機會。」
他真的在紐約生活過!
這樣,是不是說,他真的可能就是那夜她在紐約救下的那個人呢?
若是,那這緣分就真的太強大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不想攀這層交情、讨那個人情,如果他真是那個人,表示她當時沒有白費力氣,能救一個人是該值得開心的,尤其知道自己救的人好好的活着,就更覺欣慰了。
她拿起桌上的點菜單,問他,「執行長想吃什麽?這上頭的都是老板的拿手菜,每一道菜都很值得品嘗。」
「你點你最推薦的。」
劉若鈞有些愕然,她嘴巴不太挑,覺得每道菜都各有其特色,但她不知道瞿振綱喜歡什麽菜,擔心自己點的菜會雷到他,所以遲遲不敢有動作。
「我十幾歲就到美國去,對臺灣菜不太了解,你幫我介紹幾道比較有名的家常菜,我不挑嘴。」
不自覺的,瞿振綱就想告訴劉若鈞這麽多,他感覺得出來,劉若鈞是個不錯的女孩,正直勇敢,讓人放心,總感覺和她相處不需要太多的爾虞我詐,讓人放松。
聽了他的話,劉若鈞也不再多想,直接在點菜單上勾了幾道菜,都是平常最多人點的,包含香菇炒箭筍、蚝油高麗菜,再加一道客家小炒。
「其實這些都是我愛吃的,因為不知道執行長喜歡怎樣的菜色,就只好依照我自己的喜好幫您點菜了。」
「劉若鈞,現在是下班時間,你可以不用叫我執行長。」
呵呵,話是那樣說沒錯啊,但是,總不好直接叫上司的名字吧!
所以她沒有多作回答,只是回以一笑。
但這感覺很奇妙,不知道是瞿振綱太沒架子,還是她運氣太好,她怎也想不到這輩子她會和一個高高在上的青年企業家坐在路邊攤吃消夜。
夜色如墨,難得的,空氣微涼,心情也有些微妙變化。
他吃東西時,她不經意的偷瞄他幾眼,在他快要擡頭時,又飛快把視線轉開,她以為不着痕跡,真的。
卻不是那樣——
「你對我有什麽意見嗎?」瞿振綱擡眼瞅着她看,在夜色中,更顯得目光如炬。
「沒。」她被問得紅了臉蛋。
黑夜黑得好,不然,就糗大了。
但其實翟振綱還是察覺到了,她臉上閃過那一瞬間的羞赧,很女人的、很可愛的一面。
學習武術似乎沒有讓她變得過度陽剛,反而在沉靜下來的時候,顯得格外柔靜。
「以後,我們可能會常遇到,若到時我們都還沒吃飯,就一起吃飯吧。」
他的提議聽起來相當突兀,卻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劉若鈞的心,莫名的為了這個突兀又不讨人厭的邀約而跳躍起來。
她沒有拒絕,但她知道不能想得過多,這可能只是一種禮貌性的邀約罷了。
為了提高業績,好讓股東們閉嘴,翟振綱完全陷入了忙碌之中,早到晚下班,正餐常常熬到很晚才吃,不斷的與各部門會議,尤其是業務部和開發部,這兩個部門最有狀況。
他要求業務部門這一季的業績要提高十五個百分比。
沈世一卻說:「恐怕沒辦法,人員不足,能力又稍有欠缺,一季就要把業績提高十五個百分比,人員會吃不消。」
「若是沈總監無法達到要求,要不然就換人做做看。」
他們遲早都是要正面沖突的,沈世一一直沒把他放在眼裏,故意裝弱擺爛,目的是想讓他在股東們面前漏氣,但就他而言,沒有做不到,只有要不要做的問題。
這段日子以來,沈世一根本沒有提出過任何有建樹的業務方針,真正做事情把業績拉擡上來的人,是楊真英。
所以他對沈世一施壓力,為的就是要讓楊真英成功取得沈世一的信任。
「振綱,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的姑丈,你就不能給我留點路走嗎?」沈世一一臉受盡委屈的表情。
好笑了,瞿鳳銮說他是私生子,所以不承認他是瞿家子孫,也從小不讓他叫她姑姑,至于這個姑丈,就更見外了,見到他,就直接把他當隐形人,現在居然自稱姑丈來了。
演戲嘛,他也會。
「請姑丈體諒,姑姑說我年輕掌權做不好事情,所以不管怎麽樣我都得做給大家看,還請姑丈無論如何要好好展現一下實力。」瞿振綱皮笑肉不笑地把問題又丢還給沈世一。
和心機重的人過招,耍心機是必須的。
過去公司的業績比現在高出一半,但自從沈家父子控管了業務部和開發部之後,公司的業績就直直落,他懷疑沈家父子吃裏扒外,有可能在外頭設立了人頭公司,偷偷在外生産公司開發出的産品,再把原本屬于公司的業務轉移到那些人頭公司上頭,以謀取利益。
他甚至懷疑,他在紐約被攻擊,和沈家父子也有關系。
所以他打算找出沈世一和沈嘉亦不法的證據,徹底拔除這些危害淨思顏醫美的毒瘤。
「還有事要說嗎?」他是送客的意思。
沈世一沉着臉,默默地走出執行長辦公室,因為外頭無人,他忍不住低咒起來,嘴巴更吐出惡毒的咒罵,「可惡的雜種,給他當個執行長就當真以為他是天之驕子了啊?!」
可并非真的無人,王強只是離開自己的位子去幫瞿振綱泡咖啡,結果折返時,在轉角處聽到沈世一在咒罵就沒有出現,故意和他錯開,等沈世一走了,他才端着咖啡進到瞿振綱的辦公室。
「剛剛沈總監來做什麽?」王強問着。
他與瞿振綱情同父子,平日私底下對話并無上司部屬的尊卑之分,而是如親人般的相處着。
王強其實早就可以退休了,但瞿振綱跟他說,希望他可以再幫他一陣子,所以他就留下來了。
「來叫我不要把業績定那麽高。」
「還沒開始執行就喊做不到,是不想做吧。」
「就是那樣,但我跟他說了,如果做不到,他那個位置也可以換人坐坐看。」王強聽了莞爾一笑。
這話聽起來有點毒辣,不太像瞿振綱的風格,他對長輩就算不滿或心裏不愉快,通常也是一笑置之,絕少把憤怒表現出來。
就像他在紐約被狙殺,回臺灣之後卻只字不提,當然他不是軟柿子,被坑,是要讨回來的。
所以回臺灣之後,他就找人暗地裏開始挖沈家父子的底,發現他們和外頭頻頻接觸,存款往來也頻繁得令人起疑,因此他們合理懷疑,沈家父子可能吃裏扒外,拿淨思顏醫美的薪水來做自己的事業。
「可這樣會不會為你帶來危險?」
「就怕他們不出手。」
「還是小心點,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要不,找個手腳俐落的跟在你身旁吧,這樣安全點。」
「那太明顯了,反而會令躲在暗處的人有所防備,就讓他們來吧,他們越沉不住氣,我們就越有機會抓住他們的狐貍尾巴。」
「那就交給我來辦,你好好領導公司就好。」
知道王強是怕他又受傷害才要擔下責任,但同樣的,他也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受傷害。
「你只要幫我處理好我交代的事情就好,其他事情我會看着辦。」
「振綱……」
「好了,別說了,王叔你知道我的個性,我不希望你做的,你別做,如果你真心為我好,就聽我的,別讓自己陷入危險。」
知道自己改變不了瞿振綱的決定,王強只好安靜了。
保全課的聚餐如火如荼的進行着,為了不影響其他人上班,也惹來不好的觀感,所以選擇了其他部門都下班之後才開始進行。
一開始,劉若鈞根本已經忘了翟振綱說過的事情,不過,上司買單這種事情其他人是不可能會想錯過的。
所以一群人開始拟菜單,既然是上司請客,一夥人也沒在客氣的,專挑貴的食物,看到帳單,劉若鈞整個臉都變了。
她想過要阻止,但大家說難得一次,非得吃好喝好,害得她也不好多說什麽。
但她怕帳單拿出去會讓上司誤以為他們趁機敲詐,所以她決定要自己買單,反正看大家吃得那麽開心,她也覺得很值得。
可是聚餐中途,她去巡樓時,卻遇到了正巧要下班的翟振綱,他在她背後喚住她,她只得折返回到他面前。
「執行長準備下班了?」
「對。」看她穿着制服,翟振綱問她,「你常值夜班?」
「不常,只是最近剛好有同事的太太生孩子,他晚上得去醫院陪太太,所以我替他上了中班。」
瞿振綱沒說什麽,可心裏卻在盤算讓一個女孩子值夜班到底合不合适。
就算劉若鈞很強,但是畢竟是個女孩子,老是半夜穿梭在一棟空蕩蕩的大樓裏,他想着就覺得心底很不踏實。
他看過劉若鈞的個人資料,發現她學歷不錯,是國立大學畢業,學的是應用外文,應該可以找份比較靜态的工作做,根本不需要和一群男人争飯碗。
為何她要與衆不同?
可就因為她與衆不同,所以每次他有空閑時,腦中就會不自主地浮現劉若鈞的身影,她的背影一直令他很介意。
他讓保全課聚餐,由他買單,主要是替她制造前來找他的機會,但他卻遲遲等不到她的到來。
就算他的出身不怎麽光明正大,是個不被喜歡的私生子,但是在女人之間,人氣還是很旺的,可他發覺,他的個人魅力到了劉若鈞這邊,似乎變得很無感。
「聽說今晚保全課聚餐,你為何沒拿請款單過來?」
「……還沒整理好。」她怎能說她不好意思。
「都買了些什麽?」
「就大家喜歡的折衷後、少數服從多數決定出來的食物,執行長應該還沒吃飯吧,要不要到保全課先吃些東西再回去?」想到他這麽晚才下班,應該還沒吃晚餐,話就脫口說出來了,但說了,卻有點後悔,「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說您這麽晚下班,應該還沒吃飯,所以……」
「你的提議很好,我确實有些餓了,走吧。」說着,瞿振綱就率先向電梯走去。
劉若鈞怔楞在原地,一直到瞿振綱問她「不走嗎」,她才回過神快步跟上。
進了電梯,門一關上,她又有點後悔了。
這空間裏只有他們兩個,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古龍水香氣,那味道有些像肥皂的氣味,很淡很淡,不濃郁,是一種幹淨的味道。
但那幹淨的味道鼓噪了她的心,使之紊亂。
連方允曦說過的那些什麽命中注定的人之類的胡話,也在此刻跳上腦海中來幹擾她的思緒。
此時,瞿振綱突然靠上前,吓得她整個人往後縮,狠狠撞上了電梯裏的鋼牆。
她的反應之大,瞿振綱自是感受到了,他斜睨她一眼,淡淡的為自己的舉動解釋,「我按樓層。」
真的,他就伸手按了樓層的數字鍵,然後就退回到後方。
劉若鈞驀地漲紅了臉蛋,感覺糗斃了。
「劉組長你有沒有想過要換個工作?」
啥?她做錯什麽了嗎?要不然上司為何這樣問?
「執行長,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嗎?」她弱弱的問着。
「做得很好,我只是覺得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不一定要做保全的工作,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你調到其他部門。」
「謝謝執行長的好意,不過,比起其他工作,我其實更喜歡保全的工作,這份工作做得很得心應手。」
瞿振綱斜睨了她一眼,笑着點頭,「好吧,既然你那麽喜歡這份工作,就好好做吧。」
聽到她喜歡保全的工作,他本來想提議讓她到自己身邊當貼身保镳,但是一想到自己在紐約的遭遇,到口的話就打住了。
就像他不希望王強為他出頭受傷害,他也不希望劉若鈞因為他受牽連,越重視的人,他都越希望他們離自己越遠越好。
但,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能順他心意的,就像他不得不把楊真英他們幾個人拉進這一團亂局裏一樣,有些時候他是身不由己的。
一想及此,電梯抵達保全課樓層時,他改變了心意。
「執行長,到了。」電梯抵達,見翟振綱一動也不動的,劉若鈞只好開口提醒他。
「我突然想到還有事情要處理,這飯,就不去吃了,你先出去吧。」
「喔……」他都那樣說了,她只好自行走出電梯,然後看着電梯緩緩地在她面看着關上的電梯門板,她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嗎?他該不會是察覺到什麽了吧?!」
天哪!他若是察覺到她竟然對他有不該有的感覺,該如何是好啊?!
越想,她的心越亂,腦袋,更亂。
親情在翟家就像是一座海市蜃樓般虛假,瞿夫人刻意扮演一個親切和善的家庭主婦,叮囑着傭人要照顧好家裏每個人的口味,對居家環境要求一塵不染,對每個人盡可能的微笑面對,噓寒問暖。
但,瞿振綱都只是回以禮貌的一笑,有問才有答,回答盡可能的簡單扼要。
他知道,那溫柔的面具底下是怎樣一顆冰冷心腸。
他想起小時候喪母住進瞿家,初來乍到時,某次卻讓他無意間聽到了江春陵對他同父異母哥哥瞿振堂說的話——
她說:「你們本質是不一樣的,你才是瞿家的正主,翟振綱是個偷竊者,這瞿家的一切都只能屬于你一個。」
好笑的是,他從來都沒想過要瞿家的一分一毫,至今都是一樣的想法。
他可憐這個女人,因為她算計了一生,最後卻失去了她的丈夫和兒子,現作,她甚至還可憐到必須要靠一個她唾棄的偷竊者、她名義上的養子,來鞏固她在瞿家的地位。
會有那麽一天的,他會拱手把瞿家的一切交回到她手上,再昂首闊步地走出翟家,他要讓江春陵明白,他來,不是為了搶奪或者偷竊,而只是迫于環境的無可奈何,他要讓江春陵明白,他,一點也不想來。
但當他看到老人家時,卻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潇灑地走出去。
很多時候人是被情感牽絆着的,就像他在後來知道了這個老人家為他做的一切之後,竟然莫名的喜歡上這個老人家,這個他叫做爺爺的老人。
現在他盡可能做的,就只是假日陪他吃一頓家常飯。
爺爺老了,遠比自己剛進瞿家那時老了很多,已經白發蒼蒼,滿臉皺紋,這樣的老人得忍受失去兒子、孫子,以及子孫勾心鬥角的沖擊,挺令人同情的。
他陪瞿海濤下棋,吃着江春陵準備的水果,竟有種難得的平靜。
果然安靜時刻只是偷來的,在瞿鳳銮一家人到來時,那寧靜的一刻就宣告結束了。
看到瞿振綱,瞿鳳銮沒有好臉色,出言十分不遜,「為何把他也叫來?我說過我不承認他是我們瞿家的一分子吧?他在,這頓飯我就不吃。」
大小姐脾氣一來,誰的面子也不顧。
「是我讓他回來吃飯,你要嘛就安靜留下來吃飯,要嘛就回家去,不要老是在這裏喳喳呼呼。」翟海濤繼續下着棋,連看都懶得看女兒發飙。反正,瞿鳳銮發飙也不是一兩次,他看到不想看了。
但瞿振綱心裏還是多少有些不舒服,他至少有不吃嗟來食的骨氣。
「我還是走吧。」他話是對着老人家說的。
「不必,誰不想吃飯,誰走便是。」
這話根本就是說給瞿鳳銮聽的,一旁的沈家父子都聽出瞿海濤話中有話,連忙上前勸她。
沈世一用眼神對老婆使了個眼色,讓她少說兩句。
沈嘉亦則想讨好瞿海濤,自告奮勇要當瞿海濤的對手,卻被拒絕了。
瞿海濤說:「這盤下完要吃飯了。」
餐桌上,菜色非常豐盛,但氣氛卻很沉悶,只有江春陵一個人努力扮演好人,一會兒招呼老的,一會兒招呼小的,臉上始終挂着笑容,仿佛誰也影響不了她的好心。
親人?想到這個名詞,瞿振綱只覺得諷刺。
這裏,大概只有瞿海濤稱得上是他的親人吧!
離開瞿宅後,瞿振綱開車回到家門口,卻沒有直接進入停車場,而是在路口把車停下來。
一整晚,他沒吃到啥東西,那一餐,真的令他食不下咽。
他突然想到那個幽靈美食,所以特地開車繞過去,但不知道是下過大雨的因素,還是老板今日沒有擺攤心情,反正今日幽靈美食沒有開市。
他繞着的時候,想到了劉若鈞,所以傳了簡訊給她。
電話是上回他查看劉若鈞的資料時輸入手機裏的。
劉若鈞剛下捷運,正準備走回家吃晚餐,結果就收到了這麽一封陌生的簡訊,電話號碼她看都沒看過,裏頭的內容卻讓她有些莞爾——
劉若鈞,我需要一張周遭美食地圖。
誰?是誰在開她玩笑嗎?
她努力想從腦袋裏翻找出有關這一串號碼的相關訊息,但是,并沒有如願,她依然對這串號碼感到陌生無比。
但對方既然知道她全名,應該是認識她的人吧?
為了确認對方是誰,她決定回撥。
電話響了好幾聲,瞿振綱就只是靜靜的看着躺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以及看着那串剛剛他撥出去的號碼,沒有立即接起。
他本來只是想問問這附近哪家餐館比較有家的味道,此刻他真不想獨自一個人就這麽回家。
但沒有想到,劉若鈞會回撥電話來。
他以為只是傳簡訊就不算有互動,也不會把劉若鈞拉到他的世界裏。
感情最終戰勝了理智,他還是在最後一秒接起電話。
當話筒那端傳來「喂」聲,劉若鈞就知道那串電話號碼的主人是誰了。而那一秒,她以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執行長?」
「是我。」怕造成劉若鈞的困擾,又或者是怕她想太多,他兀自解釋着,「幽靈美食攤沒開市,我對附近不太熟,想知道哪家的料理比較有……家的味道。」
聽到他說出那句「家的味道」時,劉若鈞莫名感到心疼。
她是在和樂的家庭長大的,所以從來不缺少家庭溫暖,也只有像瞿振綱那樣的人才會想在外面找所謂家的味道的料理吧。
可是她真不知道外面買的食物是否真能吃到所謂家的味道。
若要說有家的味道的料理,那應該就是媽媽煮出來的味道吧。
很沖動的,她直接跟他說,讓他到下個捷運站,她要帶他去吃最有家的味道的料理,但脫口說出來後,她才察覺自己太沖動了,偏偏說出口的話又不好意思收回,只好靜靜等着他的回答了。
話筒兩端靜默了好半晌,就在劉若鈞打算收回自己沖動脫口說出的話時——
瞿振綱說了,「好。」
只一句,簡單扼要,但足以讓劉若鈞的心跳瞬間猶如萬馬奔騰。
她在捷運站口等着,然後看着翟振綱的車子緩緩開了過來,她知道那是他的車,因為她每天都必須查看保全監視系統,自然會知道哪部車是他的。
翟振綱緩緩把車停靠到她面前,開了中控鎖,并且搖下車窗,「上車吧。」
劉若鈞默默上了車,然後努力的讓自己保持鎮定,「那個……往前直走,到下個紅綠燈右轉,大約兩百公尺就到了。」
「嗯。」瞿振綱照着她的意思,把車往前開了。
車內的氣氛有點尴尬,但是劉若鈞還是覺得自己必須要跟瞿振綱解釋一下,免得他誤會,「我等下是要帶執行長到我家吃飯,所以先跟您說一下,您千萬不要誤會,是我正好要回家吃飯,執行長又突然問我哪裏的料理比較有家的味道,我當下想到的就是我媽媽煮的菜,所以才會請您過來。」
瞿振綱聽了真的差點就踩了剎車了。
他斜睨了劉若鈞一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他該和劉若鈞保持距離的,可是,他又很想知道劉若鈞來自怎樣一個家庭,也想知道她還有哪些家人,更想了解她和家人間是怎麽互動的。
結果在他踩剎車前,他已點頭答應了這個邀約。
還沒進屋,在門口,瞿振綱就聽到屋內傳來的笑聲了,笑聲裏有女人、男人和小孩,每個人都像中了樂透一般開心的笑着。
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溫暖,是瞿振綱夢寐以求卻從來不曾擁有過的。
「我家裏有兩個小朋友,所以可能會有點吵。」怕吓到瞿振綱,劉若鈞事先故了解釋。
「我喜歡小孩,不過……這樣空手拜訪,好像有些失禮。」
第一次到人家家裏拜訪,卻空着手,還要在人家家裏吃飯,他怎會做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現在想來,都覺得太過沖動了。
「不用!不用!我家人都很好客,而且我們家什麽也不缺,執行長真的不用太客氣。」
就算現在要回頭,也沒退路了,因為劉若鈞已經拿鑰匙打開了大門,裏面的人耳朵挺靈敏,大概聽到開門聲,劉若鈞大門才推開,就有人橫沖直撞跑過來抱住劉若鈞。
「寶貝,你可回來了,我等你好久啊!」
方允曦?!慘!她都忘了她約了方允曦到家裏吃晚餐了!
而站在後頭的翟振綱,就這樣對上了抱住劉若鈞的方允曦的視線。
兩人互望了一眼,方允曦趴在劉若鈞的肩膀上,好奇詢問:「這位帥哥是誰啊?你的男朋友嗎?還是……」
差點就讓方允曦洩漏了秘密,劉若鈞連忙推開方允曦,并且快速捂住了她的嘴巴。
學武術的好處就在這裏,手腳俐落,可以乘其不備。
要不然,方允曦八成就脫口而出了。
她說過,不想讓瞿振綱以為她要讨人情,所以就算他真的是她在紐約救的人,除非他自己察覺到,否則她絕對不會主動提問。
「我上司,正巧傳簡訊問我哪家餐館的家常菜比較好吃,我想說正好要回來吃飯,就邀請他一起回來了。」
「喔!喔!」方允曦不住點頭,笑得很詭谲,目光依然沒從瞿振綱臉上移開。
她看得太露骨了,讓瞿振綱有些不自在。
「執行長,裏面請。」劉若鈞輕推方允曦一把,對她使眼色,要方允曦不要吓到人家。
剛進屋,又一個人沖過來,這回是只到劉若鈞胸口高度的小蘿蔔頭。他一沖上來就越過劉若鈞拉住了瞿振綱的一只手,大刺刺的喊着,「叔叔,您會不會玩牌?和我們玩好不好?!」
「劉威凱,別那麽沒禮貌,叔叔是客人,不是來陪你玩的。」劉若鈞連忙制止,并對翟振綱道歉,「不好意思,小孩不懂事。」
「沒關系。」翟振綱回以一笑。
一會兒後,劉家人都迎上來了,幾乎要擠滿了一整個客廳,熱鬧氣氛自是不在話下,每個人臉上都堆滿着笑容,不斷的和初來乍到的客人打招呼。
「你們要把人家吓跑了,還不讓路!」吳明華在後頭下達命令,衆人才紛紛退開一條路讓客人進門,她這才滿意的走上前打招呼,「瞿先生,歡迎你。」
因為劉若鈞事先打電話回來說要帶上司回家作客,還偷偷告訴她,瞿振綱雙親不在的情況,所以吳明華馬上又從冰箱多拿出了兩樣菜來炒上。
「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裏面坐。」
原來到人家家裏作客是這麽尴尬的事情,一想到連個伴手禮都沒帶,瞿振綱更覺得羞赧。
但,他喜歡這家人的真誠笑容。
在劉家人熱絡的招呼下上了餐桌,看着一桌子菜,瞿振綱大概就能猜到,今天肯定是因為自己突然到來,所以加菜了,因為餐桌上至少有十道菜,一般家庭平常不太可能是這樣的吃法。
所以他更覺不好意思,然後就在他躊躇的當下,他的碗裏瞬間被夾滿了菜。
劉家上下,包括小孩和方允曦都替瞿振綱夾了菜,這樣的盛情讓他好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