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門外小厮一直在敲門,一句又一句的與他道:“侯爺,周大人在門口等着了。”

“侯爺,夫人讓人來問你放妻書寫好了沒有?”

“侯爺,夫人說不管你寫不寫放妻書,她今日都走定了。”

“侯爺,太夫人說,讓你把放妻書給夫人吧,侯府跟皇上争不起。”

…… ……

一句一句,仿佛像是魔咒一樣,讓他腦子發疼,讓他心裏刺痛。

他坐在榻上,手拿着酒壺,卻只裝看不見。

那日觀音跟他說,他對她的承諾沒有一件事做到的,他想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出幾件事來反駁,最後他發現自己竟然一件都找不到。

他一直說愛她,原來他竟一直沒有好好對過她,好好呵護過她。

母親和她起龃龉,她只讓她忍耐。他縱容着何姨娘傷害她,事後不對何姨娘進行處置。俞姨娘出事的時候,他明明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不僅不告訴她,他還故意以養胎的名義帶她去了莊子,甚至讓身邊的人對她封鎖了消息。

她知道後,對他生氣對他失望,但是哀求他幫她救下俞姨娘,哪怕只是留下俞姨娘一條命也好,但他拒絕了她。觀音說的沒錯,他那時确實覺得俞姨娘是罪有應得,既然做了錯事就應該遭受相應的報應,所以他看着她左右奔走,看着她無力回天而絕望。

俞姨娘被程觀廉殺死在馮氏墓前的時候,她跟着小産。他甚至還有些怪她,覺得她是為了俞姨娘的事才傷心過度小産的。

可最終她告訴他是何姨娘害了他們的孩子,而他卻沒有對何姨娘進行處置。

那日她質問他,她的姨娘做了錯事要遭受懲罰,何姨娘做了錯事為何就能輕輕放過,他答不出來,所以惱羞成怒。

一樁樁一件件,原來他做了這麽多對不起她的事,難怪她對他心冷心寒。

他想起了他離府之前的那一日,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決定不要他了吧。

活該,真是活該。

朱桢卿哈哈大笑起來,兩行眼淚滑過臉上,手上的酒壺落到地上。

是他不知道珍惜,是他将她逼得一步一步離開了她。明明他們曾經,也有過很美好的日子。

那年春日的桃花樹下,她轉身對他甜甜一笑,笑着将手中的桃枝扔到他身上,嗔笑道:“傻子,呆子。”那樣傾城那樣美好,美得讓他移不開目光。

而他怎麽就将這些美好丢掉了呢?

又哭又笑了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停住了笑聲,從榻上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書桌前,手腳發抖的展開紙,握着毛筆,一筆一筆的寫下“放妻書”三個字。

等寫完這三個字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全身顫抖,手也幾乎握不住筆。他只能用另一只都定住這只手,才能将剩餘的句子寫下去。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好一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朱桢卿又悲哀而絕望的笑了起來。

朱桢卿拿着放妻書到達觀音的院子的時候,觀音正準備離開。

她已經決定若再等不到朱桢卿的放妻書,她就直接這樣離開了。以蕭琅什麽都不在乎的性子,只怕也不會在乎她有沒有和離。

然後她準備走時就看到了出現在門口的朱桢卿。

他在門口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卻不肯往前。

觀音也看着他,并不催促。

直到過了許久許久之後,他才一步一步走進屋子,仿佛去赴一場地獄。

他将手上的放妻書遞給她,閉了閉眼睛,聲音嘶啞而帶着低啞的哭腔,他道:“我放你走,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觀音将放妻書接過來,道了一聲:“謝謝。”

然後越過他,帶着曼珠和優昙出去。

朱桢卿眨了眨眼睛,眼睛重新氤氲上水光。

他問:“如果沒有俞姨娘和何姨娘的事,你會想要離開我嗎?”

觀音答:“不會。”

如果說俞姨娘的事讓她失望,那麽何姨娘的事則讓她絕望。

他雖然讓她有諸多的不滿,愚孝,優柔寡斷,但湊合着也能過下去的,世上有哪一段良緣沒有一點問題的,睜只眼閉只眼一輩子也就那麽過去了。可是他讓她連閉上一只眼都過不下去了。

觀音沒有再多說什麽,直接出去了。

門口裏站了由丫鬟麽麽扶着趕來的朱太夫人,她看她的眼神沒有了憤怒也沒有了怨恨,有的只有深深的厭惡。

觀音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再給她一眼,這是與她沒有任何關系的人了,她連厭惡都懶得。

朱桢卿看着空蕩蕩的院子,心好像也跟着空了。

她可真狠啊,院子裏面屬于她的東西,能帶走的她全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也一把火燒了,她連一點念想都不肯給他。

她竟然是恨他至此嗎?

不,還有一樣東西她沒有帶走,那個屬于他們未出世孩子的牌位。

還有那匣子他送給她的玉石籽料,她也一樣沒有帶走。

他伸手過去,摸着那個紫檀木的匣子,然後一直往上,最終捧起案幾上放的牌位,手指仔細的撫摸着。

朱毓朗,朱毓朗。

那真的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啊,他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名字啊,他也曾經那樣期待着他們的孩子出生。

他說女兒生活在這個時代苦,所以她希望能生一個兒子,他為了讨她歡心,也就順着她的話說一定是個兒子。但他沒有告訴她的是,無論她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他一樣歡喜,他還取好了女兒的名字,就叫朱舜華。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朱太夫人走進來,看着他手上的牌位,蹙着眉道:“誰把這種東西放在這裏,真是晦氣,快拿出去燒掉。”

朱桢卿卻把牌位放回案幾上,聲音冰冷得如同寒冰:“這屋裏的任何東西,都不許動。”

朱太夫人越發皺起了眉頭,臉上有幾分惱意。

朱桢卿又道:“以後……将這個院子封起來。”

朱太夫人臉上這才又松軟了下來,道:“這就對了,那個女人住過的院子,我也覺得晦氣,封起來好。”

“這個院子裏的所有東西,一劃一草一木,誰都不許動,更不許有人進來。”

朱太夫人重新氣惱,只是看到兒子頹喪絕望的臉色,最終還是忍着什麽都沒說。

觀音出來之後,直接上了馬車。

周輕看了她一眼,揮了揮手,直接讓人啓程。

馬車行了大半個時辰,觀音掀開簾子往外看,卻看到馬車已經出城,馬車兩旁都是山,罕無煙跡。

觀音覺得不對勁,問道:“周大人,你這是要送我去哪裏?”

周輕回答道:“延平公主在小湯山有一座別苑,景色優美,且引了一口溫泉,我送夫人去那裏住一段時間。”

觀音蹙起了眉頭,問道:“蕭琅呢?”

周輕皺了皺眉,大約覺得她直呼皇上的名諱十分不敬,但他也并未出言提醒,回答道:“保定知府上折子說在容城縣發現了祥瑞,皇上帶着人昨日出發,已經去往容城縣看祥瑞去了。”

觀音譏诮的“呵”了一聲,道:“他可真有閑情逸致。”

古代所謂的祥瑞大多不過是天上掉下來的隕石,她在京城都要被人罵成灰了,他倒是跑去看一個破石頭。

觀音又道:“既然如此,你把我送去栖霞寺我師父那兒吧,我不想去小湯山。”

栖霞寺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那裏讓她更有安全感。

周輕勸道:“夫人,在栖霞寺臣無法保障您的安全。”

觀音不耐道:“你在小湯山是保護,在栖霞寺不一樣是保護,我住到小湯山難道就能少幾個想殺我的人了。”

小湯山是延平公主的地方,有延平公主的護衛在,且他對小湯山的地形更加熟悉。

他想了想,最終心道,罷了,這位主以後說不好就他要磕頭跪拜的貴人。

他對身邊的随從道:“改道去栖霞寺。”

觀音到達栖霞寺的時候,靜慧師太并沒有出來見她,出來迎接她的只有她的師姐淨儀。

大約師傅對她是失望的吧。

她自小拜在師傅座下,每日抄經念佛,沐浴佛光,師傅希望她不要走上俞姨娘的老路,做一個善良之人,但她最終還是變成了一個壞人。

栖霞寺是女寺,男子不能住在裏面,周輕便讓人在寺外紮營,守護她的安全。

淨儀高高興興帶了她去她以前住的房間。

房間裏面的擺設家具一樣沒變,房間也都是幹幹淨淨的。

淨儀笑着邀功道:“我每天都幫你打掃一次,雖然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回來住,但你的東西我都替你留着呢。新來的小師妹想要住這個房間,我都沒給。”

觀音笑着道:“謝謝師姐。”

觀音又面露幾分難過之色,問道:“師父……”

淨儀嘆了一口氣,道:“你放心吧,師父以後會見你的。師父還是很疼你的,知道你在京城發生了大事,她老人家也一直替你擔心。”

觀音點了點頭。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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