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常笑(伍)

阆仙決定去鎮子上一探,他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不帶上花花和雲無覓。常笑這邊不能離人,雲無覓如今又傻了,留下花花二人正好相互照應。臨行之前,他見了李秀才一面。

阆仙無意與李秀才寒暄,開門見山地問道:“最近鎮子上可有異常?”

“這……确實有一樁奇事。”李秀才答道,神态間閃過遲疑之色,他看過阆仙,出言勸道,“郎君最近若無事,還是少出門為好。”

阆仙唔了一聲,繼續問道:“可以向我說說到底是何事嗎?”

李秀才面上浮現不忍之色,道:“是李屠戶的婆娘死了,李屠戶瘋了。”

阆仙注視李秀才雙眼,緩聲道:“你還有事情沒說。”他眼瞳深處的綠色由淡轉濃,現出妖相,即使這雙眼睛随着這種轉變,愈發顯得漂亮得驚人,但對于凡人來說,則太過妖異,使人生怖。

李秀才不敢再看,慌忙低下頭去,不受控制地開口說道:“被人發現的時候,李屠戶婆娘的身體已經被吃得七七八八,他婆娘的腸子都被李屠戶扯出來了,正在往嘴裏塞。有人拿火把驅趕他,李屠戶四肢着地,幾個縱身就逃走了,現在也沒被捉到。”他說完才反應過來,驚恐擡頭看向阆仙,卻是一切如常,阆仙的眼睛仍然是黑白分明,眸光清澈如水,那抹綠色仿佛從未出現過。倒是這張美人面看上去溫柔又慈悲,還帶着仙氣,看人一眼,讓人覺得所有不安情緒都被安撫,哪裏有什麽妖異?

阆仙點了點頭,對李秀才道:“多謝告知。”言罷起身離去,留下李秀才站在原地,他皺眉思索片刻,轉身欲要去找常笑商量,最後卻看着常笑所住的屋子嘆了口氣,轉身回了書房。

阆仙走到了門前,卻被雲無覓攔住了去路,花花躲在雲無覓的領子後面,不敢冒頭。阆仙掃了一眼,就知道是雲無覓要來找他,花花攔不住。雲無覓走到阆仙身側,牽住了他的手,低頭看他,神色慣常冷淡,那雙眼睛卻是有一點委屈的,像是變傻這件事在他身上那層冰山殼子上敲了一個小孔,終于能流露出一點柔軟溫熱的情緒。阆仙有些頭疼,沒想到雲無覓會不願意等在家裏。他瞪了雲無覓一眼,雲無覓卻一無所覺。

阆仙心中泛上一點微妙的酸意,像是被小蟲子咬了一口。他想,沒想到雲無覓也有離不開我的一天,卻又反駁自己,這不過是他傻了罷了,等你治好他,且看他還會不會這麽粘你!

阆仙輕嘆一聲,收斂好心中所有情緒。無論如何,他總是必須要治好雲無覓的。阆仙甩不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住宅布下了結界,帶上了雲無覓。魔氣濃郁到了一定程度才會顯出顏色,否則是肉眼看不見的。阆仙鋪開神識,忍着觸到魔氣的輕微刺痛仔細探查,最後在鎮子的西南角發現了魔物蹤跡。

他收回神識,輕輕擰了下眉。阆仙并不擅長鬥法,除了某些天生嗜血的妖植,大部分草木修成的妖靈都不擅長鬥法。他自保手段高明,但要是讓他去除魔衛道,可真是為難他了。奈何如今情形就算不擅長,阆仙也必須要去做。他握住了原本用來給雲無覓修指甲的那把匕首,牽着雲無覓走入暗巷,施了法門,再出現就已經在魔物面前。

這是一間廢宅,彩漆剝落,灰塵滿地,蛛網随處可見,地上堆滿了宅子年久失修後掉落下來的碎屑。阆仙一現出身形,就先皺了眉,灰塵之類還在其次,最令他難受的是李屠戶就蜷縮在角落裏,這間宅子裏到處都是魔氣。他看向李屠戶,這男人心中生出魔物,已經看不出人類模樣,雙目泛紅,犬牙突出而尖銳,渾身肌肉偾起,他四肢着地,發現了生人,正在角落裏焦躁地來回走動,猩紅眼瞳死死盯住阆仙,嘴角流下涎水,喉嚨裏發出威脅地低吼。他每每試圖向阆仙靠近,沒走出幾步,又被危險的直覺壓迫着退回原地。他感受到了阆仙對他來說是大補之物,卻又害怕阆仙身邊站着的雲無覓,不敢過去。

凡間界極少有高等級的魔物,但并不代表低等魔物就沒有神智。最開始,這些魔物從人心生出,會不斷誘引人類放大心中欲望,直到最後被魔物吞噬,失去神智,淪為被魔物操縱的行屍走肉,已經足夠強大到可以脫離人體的魔物,又會開始尋找下一個獵物。李屠戶現在這毫無神智的模樣,分明是魔物已經不在他身上。阆仙一時有些拿不定是要現在就了結李屠戶,還是暫時等待,看魔物是否會回來。但李屠戶身上已經背負了一條人命,阆仙又不放心離開常笑太久,無法在此地久待,留着李屠戶,難免多生事端。

阆仙下了決定後,抛出了那把匕首,匕首漂浮在他身前,刀芒吞吐不定。李屠戶更加焦躁,不再來回走動,弓起身子和阆仙對峙。他已經不能算人了,被魔物吞噬之人,甚至連做鬼的資格都沒有。此處的魔氣随着李屠戶的低吼開始不斷翻滾聚集,越來越濃郁,竟然漸漸顯出了顏色,阆仙點了下刀柄,一瞬間刀芒爆閃,割裂魔氣,沖向李屠戶。

阆仙沒有攻擊手段,只能借助外物,所以用了這把刀。他手段粗暴,直接将靈氣附在了刀身上,但魔氣可吞噬靈氣,這把匕首又只是凡器,這種手段能不能對李屠戶造成傷害,阆仙心中也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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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屠戶一聲低吼,再吸氣如長鯨吞海,環繞在他周身的魔氣瘋狂沸騰,湧入他身軀,他皮膚變得漆黑,身形膨脹,嘴唇外翻,獠牙突出,指甲伸長,泛着寒光。他面對刀芒不閃不避,反倒沖上前,試圖伸手握住這把匕首,指甲擦過刀刃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阆仙眉頭一皺,沒注意雲無覓看了他一眼,未待阆仙變招,眼前突然雷光爆閃,阆仙被刺得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前連廢宅也不見了,只餘一個焦黑深坑,魔氣更是被清的幹幹淨淨。阆仙怔愣了一下,雲無覓就握着他的手緊了緊力道,他側頭看向雲無覓,正好對上男人看過來的目光。阆仙下意識一笑,雲無覓看見他笑,才滿意了,不再盯着他看。

花花這時才敢從雲無覓身後探出頭來,之前她沒完成阆仙吩咐的事,一直賴在雲無覓身上不肯過去,此時她用葉子拍了拍雲無覓的肩,發出一聲驚嘆聲:“哇——你可以嘛,雲無覓!”

阆仙看着一點線索不剩的那個坑,再想想雲無覓剛剛鬧了這麽大的動靜,肯定會引來修真者,不由覺得自己頭又開始疼了。

他嘆了口氣,袖子一甩,決定帶着雲無覓和花花先回去了。天下事日日發生,總不能日日憂心。

烏茶鎮上的大戶張員外家裏,待在後花園裏的小姐突然捂住胸口倒了下去,引起了一陣兵荒馬亂。待郎中把了脈,說張家小姐心疾已在漸漸好轉,只是被剛剛的天雷驚着了,才會昏迷,身體并無大礙,張家從上到下才舒了口氣。

郎中開了付安神定驚的方子交給下人,半夏付了診金,又将大夫送了出去,回來時,便看見自家小姐已經醒了,正倚在床頭,聽夫人說話。

張婉兒算是烏茶鎮上出名的美人了,只是她先天不足,生來體弱,多走幾步便要喘不上氣來。如此體弱,自然于生育一事上令人擔憂,以至于如今十六了,也無人上門提親。

張柳氏将女兒抱在懷中好一通安慰,又親眼盯着張婉兒喝了藥,看見人躺下了,才離開,走前囑咐下人們仔細照顧。

今夜守夜的半夏走過來準備吹燈時,張婉兒制止了她。

“留着這盞燈,有光我心安一些,你下去吧。”張婉兒道。

半夏應了是,退出了內室,她覺得今日聽到的小姐聲音有些不同,待在外間守夜的小榻上躺下了,才分辨出來是小姐今日說話的氣息穩了許多,不像往日一般虛弱。她想起郎中說自家小姐身體正在好轉的話,舒了一口氣。小姐心善,她自然是希望能一直服侍小姐的。

屋內,待聽見半夏呼吸漸漸平穩,熟睡以後,張婉兒卻坐了起來,倚在床頭,目光幽幽看向室內燭火。燭火下的陰影在她的注視下慢慢蠕動,順着桌子腿蔓延開去,直到将整間內室包裹起來,才穩定下來。

張婉兒對着空曠室內低聲問道:“我今日為何會暈倒?”

“有人殺掉了李屠戶,我根基受損,你受到牽連,因而暈倒。”

張婉兒聽見了回答,這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正是被殺掉的李屠戶的聲音。她面不改色,繼續問道:“我該如何做?”

“避開那人。”說完這句話,包裹住房間的陰影收回,重新蟄伏在陰暗處。張婉兒吹熄了燈,重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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