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節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和梁瑞說徐素好像突然打了雞血一樣,其實自打高一下學期以來她一直都挺認真的,現在更是有點不像她了。

樂天揚嚷着說“危機感啊!連徐素榆木腦袋都開竅了!”,結果被走進教室的龔老師聽到,一陣數落,說他快高三了整個人還吊兒郎當,整個班就他最不上心。

“誰叫爺聰明……”樂天揚小聲嘀咕,沖着梁瑞得意的揚了揚眉。

龔老師最近心情非常不好。班裏莫名其妙地少了很多東西,都是現金、電子詞典等貴重物品,有很多學生連手機都丢了,因為學校嚴令禁止帶手機上學,所以沒有說出來,只好私下裏暗嘆倒黴。

徐素丢了一百塊錢,樂天揚丢了新買的一只表,梁瑞的電子詞典也不見了。三個人湊在一起讨論了一下丢東西時的具體情境,徐素旁邊的劉玦還是保持着埋頭做題的姿态。

梁瑞用圓珠筆的尾端戳了戳劉玦的脊梁骨,劉玦轉過頭來,不滿地皺眉:“幹什麽?”

“你沒丢東西?”

“沒有。”劉玦面無表情地回答了,然後又轉了回去。

梁瑞不滿地哼哼:“這麽奇怪……該不會就是你拿的吧?”

他本是開玩笑,可徐素卻敏銳地察覺到劉玦的背脊猛地一僵,她側過頭,有點尴尬地為梁瑞解釋:“這家夥開玩笑的。”

劉玦還是沒有說話。

三個人只好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們和劉玦相處到現在,快一年半了吧,還是弄不懂這是個怎麽樣的人。長得奇怪,性格也奇怪,沒法用一個準确的詞去定義。以前的薛藝庭可以用孤傲來形容,可是劉玦呢,徐素搜索枯腸,依舊百思不得其解,她整天在想什麽。

劉玦在班裏沒有朋友,也很少和別人說話,是那種連老師都會忽略的人,成績一般,學習不見得多用功,看的課外書和漫畫各個類型都有涉及,徐素卻始終沒法和她搭上話。她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麽難以接近的人。

班裏被偷的事情鬧得很大,因為損失的金額加起來已經不是小數字了,校方已經通知派出所來調查了,班裏的人很多都被盤問到了,還是沒有一點頭緒。

不知道是查的緊了還是同學們的安全意識有所提高,一段時間後,被竊現象慢慢減少,直至消失不見。徐素以為這件事可能就會這樣不了了之了,沒想轉機馬上就出現了。

那是在一節體育課上。因為快高三了,所以這種非主要課程的課都比較水,體育老師讓他們在操場慢跑三圈後在體育館自由活動,徐素剛跑幾步就覺得不對勁了,應該是來例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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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體育老師說了一聲,立馬跑回教室。

然後她就看到了劉玦和攤在她褲腿上的那些熟悉的東西,其中很引人注目的就是樂天揚的手表和梁瑞的電子詞典。

徐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出于呆愣的狀态,她雖然不了解劉玦,但是和她坐了近一年半的同桌,覺得她也不是難相處的人,不會找麻煩,更不是什麽壞人。

現實毫不留情地給徐素潑了一盆冷水。

劉玦看起來非常緊張,極大的眼睛裏沁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緊緊抓住徐素的胳膊,哀求她不要告訴別人,那個樣子,好像就差向她下跪了。

劉玦說“知道錯了,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快高三了,如果被別人知道了,她這輩子就完了”,讓徐素一定要幫幫她。

“許多嫌疑犯在法庭上的時候,總是宣稱知錯了,但其實他們并不認為自己錯了。他們這樣說,只是因為被抓住了,為了讓自己能減輕一點刑罰。”

徐素的回答冷靜而果敢,不留一點餘地,劉玦沒有想到她會這麽決絕,腿一軟,居然就真的在她的面前跪下。

“你起來!”

“我不起!你答應我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徐素,我求你了……我家裏條件本來就不好,爸爸又剛剛查出尿毒症,還有一個得了癌症的奶奶,我太缺錢了……”劉玦說着說着,淚如雨下,一度哽咽。

徐素就在那一刻,突然心軟了。

之前她那麽堅定的答複是因為佟佳顏,現在一瞬間的心軟也是因為想到了她。

其實佟佳顏和劉玦,還是有相似之處的。

她當年沒有真正去了解佟佳顏,沒有幫到她,那麽今天,又能忍心去毀掉劉玦的未來嗎?如果她想,只要一句話,劉玦或許連高考都無法參加。

可是,她真的有這個權力嗎?

在經過強烈的心理鬥争後,徐素還是松口了,但是她要求劉玦必須把偷的東西全部還回到同學那裏去。

劉玦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家裏缺錢,有些東西已經被她賣掉了,價值加起來也有三四千。

劉玦低着頭低聲問她:“徐素,你有沒有錢……可以先……借我……”

徐素把她從小到大攢下的一些壓歲錢、零花錢湊了湊,借給了她。

劉玦當時眼淚就噼裏啪啦往下掉,樣子感動到無法自持,甚至還給了徐素一個擁抱。徐素從來沒有見過劉玦這樣的一面,半是驚異,半是無措。

還有剩下的一些物件,她們約定隔天一大早,等到教室裏還沒有人的時候把它們還到相應同學的桌肚裏,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也就當事情翻篇了。

因為工作量很大,徐素答應幫劉玦一起還東西,她來得比較早,教室裏果然空無一人。

然而沒有料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人推開了門。

男生間嘻嘻哈哈的打鬧聲非常熟悉,徐素完全呆住了,對着同樣驚詫的樂天揚和梁瑞瞪着眼,不知怎麽解釋。

樂天揚自然是相信徐素的清白的,雖然她什麽話都沒說,可梁瑞是個小事一笑了之,大事極其較真的人,一定要讓她給一個解釋。

“這是對同學們的負責。徐素,如果你不能說清楚,我就只好通知校方。”

三人正尴尬僵持的時候,劉玦進來了,她一進門,見此情景,就明白了怎麽回事。徐素依舊緘默不語,只是表情深沉地看了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樂天揚和梁瑞意見不一,這個時候,梁瑞看到劉玦像看到了一株救命稻草:“劉玦,你覺得這件事該怎麽辦?”

徐素好像看到劉玦動了動嘴唇,但是終究什麽都沒說。

分不清是失望還是憤怒,徐素皺了皺眉,緩緩開口,嗓音有些沙啞:“那些東西,是劉玦偷的,我只是幫她的。”

徐素不知道怎麽回事,也不知道劉玦怎麽回事。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圈子,在這個圈子裏,每個人都把她當做傻瓜,當做可以随意利用、支配的道具。劉玦明明知道,只要徐素一開口,她的偷竊行徑就無處可逃。可是劉玦就是篤定,篤定徐素不會說,篤定她會保護自己。

為什麽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歡利用別人的善良和同情心,去任意妄為,走上一條永遠看不見光明和出口的道路?

徐素開始疑惑,她長久以來堅持的那些原則,是不是都是錯的?其實有些人,根本就不值得原諒,根本就不應該被給予重新來過的機會。

越長大,就越是覺得,這個世界,和她原來想的,好不一樣。

梁瑞去通知了老師,老師又通知校方和派出所,劉玦偷竊的數目不小,但因為未成年,具體懲罰怎樣,尚且不清楚。她中午就收拾了書包離開了教室,走的時候,狠狠地踹了徐素的桌子一腳。

聲音巨大,徐素感覺自己整個腦子都嗡嗡嗡陣痛。

她的心情一落千丈,晚飯也沒吃多少,徐天問她怎麽了,她搖搖頭,不想多說,就回到了房間。在房間裏發了會呆,徐天突然來敲門,說是佟佳顏打電話來找她。

剛開始聽到,徐素還有點覺得難以置信,這麽長時間以來,佟佳顏從來沒有再和她聯系過,徐素甚至以為,以後再也收不到她的一丁點消息了。在聽到佟佳顏依舊動聽悅耳的聲音時,她覺得好像在夢裏。

房間裏播放着《天空之城》,樂聲清澈空靈,這是她們倆都很喜歡的曲子。

佟佳顏說,她也會去參加一個月後的競賽,所以會來C市。

“我們,要見一面嗎?”徐素猶猶豫豫地開口,不知道佟佳顏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我可能會來找你,可能不會。”佟佳顏好像笑了,徐素幾乎能想象到此刻她臉上的表情,那種帶着莫名小雀躍的調皮笑容。

兩年了,她應該依舊是那麽的美,或許更美,更燦爛,更明媚。

“嗯。”

“你心情不好。”認識了那麽多年,光是聽一個字,佟佳顏就能揣摩到她的情緒,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當初自己才被她當傻子一樣陷害、利用。

這天的心情實在是太差了,佟佳顏的電話來得猝不及防,但也及時。徐素在接起電話,重新聽到她的聲音的瞬間,想起了很多的事情,仿佛跌入了一個名叫“回憶”的湖水,她不會游泳,所以就快要無法呼吸,溺水而亡。

徐素在瀕臨死亡的那刻,還是選擇抓住了佟佳顏這根救命稻草。

徐素告訴了她劉玦的事情,也把心中的困惑傾訴了出來。

電話那頭,佟佳顏一直沒有說話,徐素說完後停下來,然後關掉音箱裏播放的背景音樂,便能清晰地聽到聽筒裏佟佳顏均勻而溫和的呼吸聲。

她們兩個人在一段空白裏,皆是沉默,如同站在時光的木橋兩端的人,始終遙遙相望,相對無言。

許久後,佟佳顏才開始說話。

“我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來思考我有沒有做錯,從道德的角度上說,我一定是錯了,可是在考慮了許多因素後,我想答案并不是絕對的。因而我從不奢望你原諒我,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徐素,你吃得苦太少,所以別總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想着去做救世主。你不會明白: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注定無法被拯救,也不配被拯救。”

說到這裏,她忽然發出有點尖銳的笑聲:“人和人就是有差別的。我和你同桌是一類人,和你不是。如果一定要說你高我們一等,也可以。但也總有人是你沒法超越和企及的。比如說周宸一。你那麽喜歡他,卻始終藏在心裏,因為你覺得自己不配。”

這一刻,徐素覺得佟佳顏好像變成了一個高高在上法官,俯視着她,就那麽無比輕易地判定了她的命運與生死。

從來沒有人這麽清晰地指出她對周宸一的感覺,因為那是她自己都在企圖掩蓋、逃避的。

佟佳顏轉移話題的能力一流,明明在說劉玦的事,卻能扯到徐素自己身上。

但是不管怎麽樣,其實她說的并沒有錯。

人身上固有的劣根性,每個人身上都有弱點,所以才沒有人能始終保持樂觀與快樂。

徐素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某一天,孫曉榛向苑聲聲挑釁,她插着腰趾高氣昂地揚着下巴對苑聲聲嗆聲,可一米五的、身材圓潤的她,仰視高挑美麗的苑聲聲的樣子,真的特別滑稽。

孫曉榛即使高仰着頭,也依舊明顯的雙下巴,長久地停留在徐素的腦海裏。

好像直到今天,徐素才突然醒悟過來,原來那種感覺,叫無能為力。

☆、愛與自由

周宸一集訓和初賽結束時,正好學校的期中考試同時結束。當天晚上兩人在陽臺曬月光吹風,周宸一突然對徐素說:“明天去看電影吧。”

“嗯?”徐素單音節反問,凝視夜空的眼神望向他,好像沒聽明白一樣。

“最近太累了,壓力大,放松一下。正好有我想看的電影。”周宸一笑着說,捏了捏手裏空空的可樂罐,然後精準地投向樓下草坪角落的垃圾桶,發出“咚”的一聲。

徐素點了點頭,說“好”,感覺微涼的手心有些發燙。她清楚的很,周宸一雖然這陣子忙,但他的壓力遠沒有大到這種地步,他這樣說,完全是因為覺得那個需要放松的人,是她。

只是高二下學期的一場期中考試,徐素反常地比周宸一還晚睡早起,他偶爾遇到她一次,她都是頂着厚重的眼袋和大大的黑眼圈,那種完全緊繃的狀态,是周宸一不曾見過的。所以,他很擔心她。

周宸一沒有特別想看的電影,影訊是臨時去網上看的,就随便挑了部電影,好像也不是什麽有名的演員演的,名字從來都沒聽說過。

仔細想想,這是兩人第一次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之前徐素想看的電影,都是兩人窩在家裏的沙發看的,電視屏幕很寬,畫面比例明顯不對,人的臉像被壓扁了一樣,變得非常非常寬。

他們選擇了下午的一場電影。因為電影非常小衆,上映前也沒有多做宣傳,所以影院人不多,周宸一望望前面,又望望後面,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他開始擔心,要是電影不好看就完蛋了,畢竟徐素看電影的口味非常之叼。

電影講述的故事很平常,周宸一看了個開頭就皺起了眉,有些懊惱。電影似乎有雞湯嫌疑。一個各方面都非常一般的女孩,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卻一直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因為她有一個夢想,有一天能跟着頂尖的交響樂團,站在世界的舞臺上。

徐素看電影看得很認真,哪怕是如此惡俗的情節。電影聲音很響,然而黑暗中,周宸一仿佛依舊能聽到旁邊的她那均勻的呼吸聲,他轉頭看她,她也絲毫沒有注意到。

兩個人離得那樣近,周宸一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從沒有那麽遠過。

他一點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她就像一尊沒有生命、沒有思想的冰冷雕像。然而周宸一明白,她其實是有的。只是他似乎從來沒有得到一個進入她的內心世界的入口。

大屏幕變幻的畫面發出異常刺眼的光芒,徐素用手擋了擋光,然後伴随着一聲尖銳的叫聲,那是女孩被車撞了。

這個爛俗到不忍直視的情節連周宸一都想拂袖而去了,下一秒,徐素突然站了起來,輕輕說了聲“我出去一下”,然後便跑了出去。

周宸一愣了愣,隐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至少徐素一定不是忽然想去上廁所或是買飲料。他匆忙地起身,追了出去。

周宸一在電影院人跡罕至的側門外的草坪角落處,找到了徐素,她抱着膝蓋蹲在那裏,出神地望着地面。

今天的風有點大,天氣雖不冷,但一陣吹起的時候,他看到她瑟縮了一下。

徐素出去的時候沒有拿外套,現在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嫩黃色針織衫。周宸一第一次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變得這麽的瘦了。弓着背蹲着的時候,能清晰地看到她脊柱的樣子,突兀的凸起,很窄的肩膀,瘦削的臉頰,細細的手臂,皮膚蒼白到幾乎透明,整個人好像被風一刮就能刮跑。

周宸一有點不忍,一步步走過去,到她腳邊,彎下腰,把衣服給她披上。徐素顯然驚了一下,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然後微笑着問:“你怎麽也出來了?”

她的眼圈是紅的,臉上也有明顯的淚痕。周宸一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紙巾,直接拿衣袖幫她胡亂地擦,擦得臉有點花了。

徐素席地而坐,拍了拍她旁邊的空地,“邀請”周宸一也坐下。

周宸一一直在等徐素說第一句話。

她把臉貼到自己的膝蓋上,歪着頭看着他,很認真地說:“周宸一,我覺得我一定不行的。”

“那部很爛的電影,讓你想到了什麽?”他用中指輕輕彈了彈她的眉心,很溫柔地問她。

徐素揉了揉額頭:“我以前看過另一部電影,叫《百萬美元寶貝》。那個女主角一直想當一名很棒的拳擊手,她非常非常努力。我看的時候原以為是一部勵志片,沒想到演到後面,她在接近職業生涯的頂峰的時候,癱瘓了,最後他的教練幫助她完成了安樂死。”

徐素絮絮叨叨地說着,周宸一沒有打斷她,也沒有告訴她,這部電影是幾年前他們一起看的,她忘了。他跟着她看過太多的電影,她大多都記不得,他卻記得清清楚楚。當年看這部片子時,她沒有什麽反應,也很不能理解,只覺得這只是一部故意用來标新立異的負能量片子。

在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體會到,現實其實是非常非常殘酷的,和理想之間的差距大得讓人匪夷所思。

“長久以來,我一直是個在自己的世界游蕩的人。”這時她笑了笑,然後用手揪了把雜草,“中考前夕,趙老師來看我們,她當時和我說,覺得我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她鼓勵我以後一定要努力走自己的路。要找對方向,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我一直非常相信她說的話,可是到了今天,我突然發現,其實我做不到。原來我并不是一個特別的人,沒有比別人聰明,比別人有天賦,比別人有想法。我以前常常偷偷瞧不起別人的努力,我想着,‘這有什麽啊,我比他們過得自在多了’……路一步步的走,我的自在其實只是因為沒有目标。現在我突然有了。”

她停止了拽野草的動作,耷拉下腦袋說:“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學,去同一個城市。”

這個願望在她心裏慢慢地紮根,她同樣忘不了陳楓曾經拉着她的手說:“素素,你要加油啊。這樣,以後才能和宸宸考同一個大學。你們要一直在一起。”

周宸一有些話急急地想接口,徐素趕緊阻止他:“你先聽我說!”

他“噢”了一聲,這才安靜了下來。

“怎麽說呢……我覺得自己,挺可笑的。我和你的成績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我根本達不到那個目标。那麽如果怎麽努力都根本不可能,那麽努力的價值在哪裏呢?”

她只是發現,原來很多事情不是像當初跑800米一樣,只要緊緊咬住牙關,再努力一下、堅持一下,就能成功。

其實剛聽到她說想和自己去同一所學校的時候,周宸一是高興的。記得兩年前的時候,他已經去了一中高中部,希望徐素能在中考時也順利考入一中,為此兩人還吵過一架。後來和好了,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聖誕節,打扮成聖誕老人的她微笑着和他說:“我要考實驗高中,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起了,和以前一樣。”

可是這一刻的她,讓他感覺非常難過。

好像她走在路上的每時每刻,都是拖着沉甸甸的步子,疲憊地跟着他,讓他高興。他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長久以來的願望是不是過于自私,自私地想把她綁在自己身邊,卻完完全全忽略了她自己的意願和感受。

周宸一擡起手,把掌心輕輕落在她頭頂的柔軟發絲上,俊朗的眉眼舒展到很舒服的弧度:“徐素,你是一個人。你做的每一個決定,流的每一滴汗水,都應該是為了你自己。”

徐素擡頭,有點迷茫地看着他。

周宸一并不明白,是他,讓她第一次有了前進的動力和方向,願意去拼搏一次。如果只是因為她自己,她會安于處在一個自己應該處的位置,進入一所适合她的不好不壞的大學也會讓她開心。

生命中最難過的事情之一,就是當你發現你終于有了想追趕的目标,卻發現你的實力根本配不上它。

周宸一終于明白了,徐素走進了一個死胡同。而這些壓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己帶給她的。

愛能夠保護一個人,也能傷害一個人。

周宸一突然想到,這學期跳樓自殺的那個女生的自殺原因最近剛調查清楚,好像就是因為父母過高的期待。

徐素她很害怕高考後會和他分開,可是她不知道,就算他們分開,有一些東西始終都是不會變的,比如說她在他心裏的那個位置,獨獨留給她,在從前、現今乃至将來漫長的歲月裏,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他們之間的許多情感、共鳴和回憶都是固有的,不會随着時間、空間的轉換發生任何改變。

不知不覺,他在她的心裏,已經占了這麽重的分量了,那分量,足夠将她壓垮。

周宸一不知自己該高興還是難過。不知不覺,這麽多年過去了,徐素已然不是當年站在樓下笑得一臉純真的小女孩,她雖未歷經滄桑,心境卻變了很多。她不再自由,不再無拘無束,不再是從前那個徐素。

他之前被她那種超然的狀态、不一樣的快樂吸引,現在她變了,他卻發現在這麽多年的光陰裏,他真正喜歡的,已經完完全全是她這個人了。喜歡她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快樂和悲傷,笑聲和眼淚。

好像她的一切,構成了他全部的生活。

她應該也是喜歡他的,他想。

不幸的是,他終究困住了她。

這世上有你愛的人,你就無法真正自由。

周宸一好想告訴徐素“不要害怕,無論我們以後在不在一個學校,都不會改變什麽”,可是良久後,他最終選擇沉默。

他知道只要他說出了這句話,就會給兩人目前的關系畫上一個句號,雖然到下一個段落,或許會開啓一個全新的篇章,但是故事的開頭,或許就會是結局。

他不能再給她壓力了。

周宸一拉了拉她的手,輕聲地說:“我們回去吧。”

☆、素雞

日子還是這麽一天天的過,無論是對于徐素還是周宸一,那天的事情好像沒有發生過,周宸一競賽毫無意外地以非常優異的成績通過了初賽,依舊有條不紊地準備着接下來的複賽、決賽……

唯一的變化是,經過老師們的激烈讨論,最後他們給他提出建議:只主攻物理一門。數理化同時準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最後的成績或許都達不到頂尖,這樣即使參加自招,也挑不到數一數二的學校,而以周宸一的實力,選擇中上的大學無疑是種浪費。

對于紀凡也一樣,只是把物理換成了數學。

高二最後一場考試考完,徐素面無表情地走出了考場,長久地擡頭仰望着天空。

沒有陽光,看不見白雲,整個天空都布滿黑壓壓的烏雲。

天氣悶熱而潮濕,徐素跑回喧鬧的教室,一聲不吭地繞過激烈讨論着某道題的人群,抓起書包就往外沖。

快下雨了。

她還沒跑出校門,大雨就傾瀉而下。徐素反而一下子呆住,剛放緩腳步,身後就有人推了她一把,她轉頭,看見了同樣一身狼狽的鄒廣。

“跑啊!你傻啊!”鄒廣說完,拉起她往門口沖去。

校門口傳達室前擠滿了一大堆沒有傘的難兄難弟,其中數徐素和鄒廣最狼狽,全身濕了一大半。這場雨來得又快又猛,猝不及防,就如同他們揮別高二,迎向高三的速度。

徐素和鄒廣并肩站着,随意聊了兩句,到了這個時候,離不開的就是考試、成績、理想的大學。

鄒廣說他的成績在班裏很一般,也不打算把力氣浪費在競賽上了,他不是那塊料。“大家都走得好急,感覺好像在趕着跳進一個火坑。”

他開着玩笑,臉上的笑帶着一絲明顯的疲憊,徐素點了點頭,鄒廣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徐素,你變了很多。”

“對啊,你也看出來了。”徐素朝着她咧嘴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還是熟悉的很漂亮的梨渦,看在鄒廣眼裏,卻不一樣了。“可能是我終于發現,我不是超人了吧。”

這是一場陣雨,很快就停了。其實鄒廣有很多話想和徐素說,有很多事想和她聊,可是她着急的樣子,讓他生生把話咽了下去。

“你路上小心……”

徐素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臂,留給他一個潇灑的背影。

高三前的最後一場考試,徐素的成績平淡的像一杯純淨水。這種平淡,讓她感覺到絕望,好像遇到了一個瓶頸,無論怎麽努力,都跳不出那個細長的瓶子。

她被卡住了,卡得牢牢的。

這個暑假,她破天荒的報了一個輔導班,和很多學習學到眼鏡片比瓶底還厚的人圍着同一張桌子,一起奮筆疾書,塗滿一張又一張的草稿紙。

她有的時候做題做累了,眼睛酸疼,閉目養神的時候,會有些自嘲地想:很多人曾羨慕過她的自由,她的心态,這些她曾經所暗暗驕傲的東西,終究慢慢消失了。

徐天曾經和她半開玩笑地說過,成長會是一個殘酷的過程,每個孩子變為大人的路都不會是一條坦途,他想把她的童年的長度延長到少年時,甚至是青春期時,然而,那終歸也是有期限的。

她在成長中幸運的得到過很多人所沒有的,所以在丢棄那些的時候,也會多一分痛苦,這是自然而然的,因為上天是公平的。

她最終會挺過來的。

徐素整個暑假幾乎都沒有見過周宸一,他參加了一個競賽訓練營,為九月開學後的決賽做準備,這是市裏各個重點高中首次聯合開設這樣的訓練計劃課程,是全封閉的,所以要隔幾個星期才能回家一趟。回家也是拿些換洗的衣服,匆匆吃頓飯,睡一覺,然後又要去了。

周宸一的□□倒是一直處于在線狀态,晚上睡覺前一定會和徐素聊兩句,再道聲“晚安”,最後催她早點休息。

那個時候一般是晚上十一點半,而徐素在一個小時之後合上書,上床睡覺。

她每天都對自己說,她要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才有機會離他更近一點。

因為要升高三了,實驗中學從八月就開始進行高三補課,除了參加集訓的同學,不得無故缺席。到了這個時候,即使是最不愛補課的樂天揚、梁瑞,也不敢瞎嘀咕什麽了,每天乖乖地背着書包到學校,再背着書包回家。

從課上、課間每個人或是疲憊,或是認真的神情看,每個人,都在隐忍着、克制着,為自己的未來,打開一扇門。哪怕,他們根本不知道,那扇門的背後有什麽。

學校、老師教給他們知識,卻沒有告訴他們,那些知識,可以用來幹什麽。

連樂天揚也說:“應試教育嘛,沒辦法的,不然就和他們國際班的學生一樣出國呗,國外的環境相對自由些。不過出國前還是要苦一下……”

他說的話和說話的語氣,讓徐素無端地想起了蕭雨濛。某一日,她對一心學文的孫曉榛說:“你別傻了,以後文科的就業路子太窄了,理科選擇就多了去了,金融啊,機械啊,醫學啊,文科能幹什麽?”

文科能幹什麽?

高考考砸後能幹什麽?

徐素又慶幸又悲哀地發現,原來,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今年的九月二日,開學的第二天,徐素請了一個假。

這天是徐素媽媽去世的第十五個年頭。老家那裏在半年前就有墳墓動遷計劃,前不久遷了新地,徐天說,素素好久沒有見媽媽了,媽媽應該也想素素了。

徐素對媽媽的記憶幾乎是沒有的,媽媽去世的時候,她還太小。她只見過媽媽為數不多的幾張泛黃的照片,笑得很溫婉含蓄。徐天說,她的眼睛和媽媽長得特別像,都是圓圓的,一看就非常和善。

在去的路上,徐天開車,徐素坐在後座。今天的徐天比以往更加溫柔,徐素知道是因為要去看媽媽了。徐天每次提起自己的亡妻,眼裏都會有異常柔和的光。這麽多年了,徐素曾經有旁敲側擊地和徐天半開玩笑地說過,“去尋找下一個真愛吧!媽媽這麽開明,不會怪你的!”

徐天每回都笑着搖頭,什麽都不說。

徐素常想,媽媽真是幸運,可以得到這麽完整的愛。爸爸和爺爺很像,都是對愛很執着的人,執着到了有點魔怔,不知道是好是壞。

開了三個小時的車才到達新墓地,墓碑也都是全新的,他們第一次來,找了很久才終于找到那塊刻有徐素媽媽名字的大理石碑。

徐素媽媽有一個很文氣好聽的名字,叫柳芸堇。

徐天說,連媽媽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名字是誰取的,是什麽意思。媽媽一歲的時候,外公外婆就出意外去世了,一直由舅公舅婆撫養,算是大半個父母了,舅公舅婆沒有子女,待媽媽很好,像親生女兒一樣。他們處于高齡,前幾年相繼逝世了,也算是壽終正寝。他們的一生順遂,沒有子嗣的遺憾由媽媽彌補,唯一的遺憾是當年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

徐素未曾問過徐天,當年媽媽離開的時候,他有多難過。他們從小就是鄰居,在一個地方長大,漫長的歲月都有對方的陪伴,想必媽媽不在的時候,他會特別不習慣。

可是徐天很堅強,至少在徐素面前,她從來沒顯示出自己性格裏的任何脆弱的地方。

舅婆去世前,徐素去看她,她當時用枯瘦的手拉着徐素,老淚縱痕地說:“素素啊,以後一定要孝順你爸爸。他一個人,這麽些年來,不容易啊……”

徐天把一些水果,香燭都拿出萊擺好,和徐素站在墓碑前,看着那兩根香一點點燃着,越來越短,風吹來一陣微微的香氣。

徐素看了看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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