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筵席結束時,夜色已深,沈老夫人卻不能就此安眠,她正與謝王氏秉燭夜談。

此刻的謝王氏也沒了席間的談笑風生,她握着沈老夫人的手泣不成聲:“……老爺丢了官,那些人嘴臉頓時變了……老爺自知自己肩上擔着整個謝氏的希望,兢兢業業,夙夜難寐……可那王明義是朝廷鷹犬這種事,他是真不知道啊……老爺哪裏敢插手軍務……就這麽被罷了官……老爺太委屈了。”

沈老夫人被她說的心頭蕭瑟,謝家是真的沒落了,唯有謝安民還拿得出手,那也是傾阖族之力給他鋪路,多年心血付諸東流,沈老夫人想起來這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謝王氏按了按眼角,哽咽:“給老爺定罪的蔣指揮使是府上親戚,也算是大姐晚輩,大姐看看,能不能幫老爺說個請,哪怕不能官複原職也是好的,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老爺,他被罷了官,可叫我們怎麽活?”

錦衣衛指揮使——蔣紹,又是長房的親戚,沈老夫人不由咬緊了牙根,甕聲甕氣道:“他是長房那邊的親戚,長房不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我指使不動他們。與其求他們還不如求老爺子。”這事她和沈老爺子說過,老爺子沒答應,可也沒拒絕。畢竟那是老五和嬌嬌的親舅舅,一介白身,兩人面上也過不去。

謝王氏心裏一喜,管他求誰,只要有用就行,當下握緊了老夫人的手:“還是大姐心疼我們。一出事,族裏那些人不說幫襯,只會落井下石。”

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那些勢利小人無須理會,日後收拾他們便是。你們且安心住下,這些年我身邊也沒個娘家人,你們來了我這心裏就敞亮。”

姑嫂二人敘了舊訴了情才道了別。

謝王氏回到林楓苑,發現謝安民還未睡下,一臉陰郁的坐在榻上,便知他在沈老爺子那碰了釘子。

謝王氏道:“聽大姐的話頭,姐夫那還是有機會的,只是官複原職恐怕難了。”

謝安民抹了一把臉,席間沈老爺子和沈凜都裝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就知道不可能了。不過有個官做就好,做了一輩子官,不做官還能做什麽。只做個芝麻綠豆的小官,謝安民想想還是有些不得勁。

他長嘆了一聲:“也只能如此了。”

謝王氏坐在他旁邊,斟酌了下道:“你說要是咱們墉兒娶了嬌嬌,姐夫會不會盡力幫你?”

謝安民一驚,而後有些意動。就聽見謝王氏語帶興奮:“我瞧着嬌嬌極得寵,姐夫還真能讓親家只做個拿不出手的小官。墉兒要是娶了妙嬌,那他就是沈家的女婿了,內侄和女婿能一樣嗎?還有,他娶了嬌嬌那他不就是冀王世子的姑父了,老爺想想,這樣一來,沈家那些貴親與咱們家關系也更近了。”

謝安民心蕩神搖,終究還有理智:“大姐和姐夫不會答應的。”說着便怒起來,指責謝王氏:“墉兒都是被你寵壞了,你看看他這模樣,文不成武不就,整日裏沉溺于女色。”

謝王氏登時讪讪,她好不容易才生出的兒子,自然多疼些,再說了難道老爺不疼這個獨子,可她到底不敢辯駁,賠笑道:“墉兒到底還小呢,成了家自然就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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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民嘴皮子動了動,他當然也盼着兒子好,哪怕知道這可能性不大。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這事你別提了,傳到大姐耳裏傷情份。”

聽出他話裏對兒子的嫌棄,謝王氏心裏憤憤不平,面上卻帶出了哀色:“我這還不是為了老爺,為了墉兒,要是真和沈家結了親,老爺的難題就能迎刃而解,便是墉兒的前程也有了。”

謝安民當然知道,只是重複:“大姐不會答應的。”

謝王氏壓低了聲音道:“事在人為!”

謝安民心頭一顫,擡眼看着她眼中異樣的神采,沉默下來。

“這嫁女和娶媳是不同的,”謝王氏望着燈盞上豆大的燭火,緩聲道:“強行把女兒嫁過去,男方不樂意便是捏着鼻子娶了,暗地裏有的是法子折騰,還讓人有苦說不出。但是這娶媳婦,人在咱們這呢,為了女兒不受委屈,再多不高興也得忍了。咱們好好待她,等生了孩子,再多怨氣也消了。”

謝安民張了張嘴,最終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靜默了一瞬,才問:“你想怎麽做?”

謝王氏低聲道:“等墉兒好了……”

翌日天璇醒來,發現自己右眼皮跳個不停,她默默回憶了下,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頓生不祥之感。

在朵兒醒來後,不祥預感成真。

天璇嚴肅的與小尾巴似的跟了她一個早上的朵兒對視:“你打算幹嘛?”

朵兒哈一聲撲過去抱住她的腿,仰着臉兒笑,大聲宣布:“出去玩。”

天璇笑:“誰告訴你要出去的?”

“阿娘!”朵兒脆生生道。

伺候朵兒的小丫鬟含笑解釋:“少夫人和大爺提了一句,被姑娘聽了個正着,就跑過來了。”

天璇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耳朵:“耳朵還挺尖!”

這一句朵兒聽不明白,但是不妨礙她抱着天璇賣萌:“出去,出去!”

講真,天璇是拒絕的,帶上這個專注坑她一百年的小坑貨幹嘛!萬一她再被收買了怎麽辦?

但有些人不是想拒絕就能拒絕的。

于是來接天璇的蔣峥發現又是買一贈一。

“朵兒一定要跟出來!”說完,天璇覺得這一句話好熟悉,想了想,發現上一回她就是這麽解釋的。只是那一次,她是主動要求帶上朵兒當擋箭牌,這一回真是被動,今天有蔣岚和唐一凡在呢。

朵兒見到蔣峥,瞬間就興奮的連天璇也不要了,撲騰着手腳,叫:“抱抱,抱抱!”

蔣峥見天璇一臉郁悶,眉梢帶出笑意,上前從她懷裏接過朵兒。

朵兒歪了歪腦袋,似乎有些疑惑,天璇以為她要幹嘛,

終究是之前有求必應的美好記憶占據了上風,朵兒揚起大大的笑臉,甜甜地叫:“姑父,你來啦!”

天璇:“……昨天怎麽和你說的。”

朵兒一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看着天璇。

天璇:“……”

蔣峥打斷姑侄倆‘深情對視’,他一手抱着朵兒,另一手牽着天璇往前走。

跨出去兩步,天璇才後知後覺到手上傳來的熱度,她盯着他骨節分明的大掌看了兩秒,到底什麽也沒說。

到了馬車旁,朵兒又出新狀況,她眼巴巴的看着一旁的黑馬:“騎馬,我要騎馬!”

戲可真多!天璇心累,正要哄她,便聽蔣峥問:“你學會騎馬了嗎?”

天璇愣了下,發現蔣峥是在問她,遂道:“還沒。”

蔣峥便笑:“你以前騎術頗好,稍微學學就能會了,改天我教你。”

“我也要!”朵兒飛快搶話。

天璇好笑,捏捏她的臉:“你有什麽是不要的?”

朵兒扭着身子躲:“壞姑姑,不要姑姑。”

壞姑姑天璇威脅:“不帶你出去玩了!”

朵兒大驚,扁了嘴,可憐兮兮的看着蔣峥:“姑父~”

蔣峥失笑,哄她:“今天姑父帶你騎馬。”

天璇表情登時扭曲了下,果然不該帶她來的。

小姑娘興奮的拍掌,嘴裏吆喝起來:“騎馬,騎馬!”

蔣峥送了天璇上車,就抱着朵兒上馬,讓小姑娘坐在他身前,一路都是她歡快的笑聲。

三鮮樓位于湘湖畔,四柱三層,飛檐畫角,碧闌幹低接軒窗,翠簾幕高懸戶牖。下車後的天璇擡頭,不由被它的壯闊吸引,她素來喜歡這些古建築。

正欣賞間,忽聞一道熟悉的聲音,天璇扭頭,就見酒樓另一旁的路上,蔣岚和唐一凡迎面走來,二人并未帶随從,遂唐一凡大包小包十分辛苦的拎着,活脫脫剛被精力旺盛女朋友折騰的奄奄一息的可憐樣。

蔣岚激動地沖上來捧着朵兒臉蛋就是一頓親:“小朵兒,小朵兒,你越來越可愛了。”

朵兒已經懵了,大半年沒見,她早忘了蔣岚,頓時哭唧唧:“姑姑,姑姑。”

關鍵時刻第一個想起的是她這個姑姑,讓天璇頗為欣慰,她拉開蔣岚:“你吓着她了。”

蔣岚佯裝不高興的彈了彈朵兒的額頭:“小沒良心的,這才多久沒見就把我忘了,枉我那麽疼你。”

朵兒抽了抽鼻子,往蔣峥懷裏縮。

蔣岚這才注意到竟然是她大哥抱着孩子,小家夥不是挺怕他的。她退後兩步,摸着下巴打量眼前這個新鮮另類組合,不得不承認還挺養眼。高大英挺的男子,玉雪可愛的女娃,多麽般配的父女倆!其實以她大哥這年紀,早該做父親了。

思及此,蔣岚扭頭盯着天璇,目光意味深長。

天璇被她盯得發毛:“怎麽了?”

這時候,拎着一大堆東西的唐一凡開始嚷嚷:“上樓,上樓。”他快累死了,比打一天架還累。

蔣岚打了個哈哈,挽着天璇的胳膊道:“上樓,上樓。”邊走邊道:“我發現我走了這大半年,城裏多了好多好吃的,我都買了,你嘗嘗看……”

蔣岚和天璇說說笑笑走在前頭,徑直上了頂樓。頂樓只有四間廂房,分別是梅蘭竹菊,因視野極佳,可俯瞰煙波缥缈的湘湖,歷來一房難求。

說着話的天璇不知不覺走向‘蘭’字號廂房。

也沒留意路的蔣岚才發現不對:“走錯了,我們的房間是梅,我更喜歡那間。”

天璇望了望眼前這間房,牆上懸挂着木盒,盒內種着君子蘭,葉寬葉綠,脈絡分明。立似美人扇,散如鳳開屏。熟悉感撲面而來,她若有所思:“我以前是不是常來這兒?”

“诶,你記起來啦!”蔣岚驚喜。

天璇環視一圈:“覺得有些熟悉。”

“你小時候特別喜歡這裏的菜,幾乎每個月都要來一次。”蔣岚激動:“除了這個你還記起什麽了?”

天璇慢慢的搖了搖頭。

蔣岚喪氣:“感情你就記得吃啊。”

天璇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聽見樓下動靜,蔣岚正打算在蔣峥面前好好嘲笑下天璇,不妨一擡頭,竟見蔣峥和蔣紹一前一後出現在樓梯口:“……”

蔣岚覺得頂樓的氣氛頓時有那麽點詭異起來。

唯有朵兒好似渾然無覺,她又發現了新玩具:“花花,姑父,我要花花。”她已經隐約明白,但凡自己想要什麽,蔣峥一定會答應。

‘梅’字號房前,擺着一等人高的青花瓷花瓶,裏面插着幾枝足可以假亂真的紅梅。紅豔豔的,十分引人。

站在她後面的蔣紹,嘴角一點一點地翹了起來,他揉了揉朵兒軟軟的頭發:“你這辣手摧花的習慣,什麽時候能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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