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屋子裏瞬間陷入了短暫的鴉雀無聲中,顧夕照愣了片刻,才将有些發沉的頭艱難地低了些,看着趙三思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深吸了一口氣,才看向身側的蟬兒:

“明日天一亮,你便去太醫院請張太醫過來一趟,二皇子怕是腦子燒壞了,瞧瞧人都認不清了。”

她表情嚴肅,口氣也是一本正經的,蟬兒也分不清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逗趣,稍許才應了,然後又看向病床上的趙三思,只見她眨巴兩下眼,又擡手揉了揉,看起來,那巴掌大的紅臉蛋,确實透着幾分茫然,還有——傻氣。

沒人搭理自己,趙三思又晃了晃拉着顧夕照衣袖的手,“母……”大約是被顧夕照那直溜溜的眼神看得醒了神,趙三思又眨巴了兩下眼睛,終于回過神來了,“夕貴妃?”

小傻子。顧夕照在心裏嫌棄地哼了一聲,低頭瞧了一眼仍舊被人抓在手中的衣袖,用力一拂就甩開了,“蟬兒,你命小廚房快些熱碗白米粥過來,等人清醒透了,你讓人打些水來,擦擦身子,換身衣服。”

說着,顧夕照看也沒看趙三思,讓珠兒扶着,就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忽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吩咐道:“對了,二皇子這人不愛人貼身伺候,待會打了水,你們就讓她自個兒擦。”

直到人出去了,趙三思仍舊有些懵懵的,四下看了看,見着這陌生的環境,她多少有些怕,下意識地又往被窩裏蜷縮了一下。

“二皇子不要怕,這是長樂宮的偏殿。”蟬兒是個貼心的,瞧着她緊張兮兮的小臉,笑着跟她解釋,“你今兒發燒,昏迷不醒,貴妃娘娘把您接到宮中來親自照顧。”

趙三思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暈過去之前的事兒來,這會又覺得自己的脖頸後疼得厲害,她伸手摸了一下,試圖坐起來,但燒了一天的身子疲軟的厲害,剛撐起了半個身子,手腕一軟,又倒了下去。

“奴婢來扶您。”蟬兒瞧她這樣,趕緊過來,扶着她坐了起來,又将剛才撤下的被子搬到了她身後擺着,“自打娘娘住進這長樂宮後,這偏殿還沒住過人,所以也沒來得及備軟枕,二皇子先靠着這被子……”

蟬兒的話只有一半飄進了趙三思的耳朵,聽說自己是在長樂宮之後,她的心防就卸了大半,心思又飄到了那位貌美心善的夕貴妃身上,也不去多想自己怎麽來得長樂宮,而是在心裏琢磨着,自己這病可不要好得太快了,那樣的話就能被夕貴妃多照顧幾日了。

蟬兒兀自說了半日,未曾見人搭腔,小心地去看了她一眼,見她在抿着唇傻笑,不由有些擔心,生怕這二皇子當真是燒傻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地伸了兩個手指頭在趙三思的面前晃了晃,“二皇子,這是幾?”

“嗯?”突然被問話,趙三思愣了一下,看着蟬兒伸在自己眼前的手指頭,茫然道:“二?”

謝天謝地,不是真的燒傻了。

蟬兒松了口氣,趕緊把手指縮了回來,也知道自己這般太沒規矩了,但一時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又偷偷把人打量了兩眼,然而她越看就越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哎,你鬼鬼祟祟地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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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做什麽?”

“你手中的是什麽東西?給我瞧瞧。”

“禦膳房……新到的牛乳。”

“我明白了,是禦膳房的吳公公特地讓你給咱們貴妃娘娘送來的吧?吳公公做事真是越發貼心了,還會主動給咱們娘娘送了。”

“嗯?不……”

“行了,娘娘派我來拿了,就不勞煩你跑這一趟了,把東西給我吧……”

蟬兒越想越覺得心驚,尤其是看着眼前的人,身上的這身衣服好似就是當年那一身。當年她入宮的時間還不長,但運氣好,規矩還沒學完,就被分配到了盛寵不衰的夕貴妃的長樂宮當差,又因為性子讨了夕貴妃的歡心,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成了夕貴妃的貼身宮女,平日各宮的宮女太監,見着她了,不是稱呼她一聲蟬兒姐姐,就是一聲蟬兒姑娘。

被人捧着了,難免就有些驕縱膽大的。但誰曾想,她竟驕縱膽大到打劫了二皇子的牛乳!還這般理直氣壯的。

“噗通”一聲,蟬兒就跪了下來,“二皇子恕罪,當日是奴婢有眼無珠……”

趙三思也被她吓了一跳,偷的牛乳被夕貴妃的侍女截了胡,這件事兒她是記得清楚,但至于當日那個人——趙三思覺得她是個不太認人的,在她看來,後宮這些宮女太監,服飾一樣,發飾一樣,除了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之分,其他是沒有什麽分別的。

當然,之所以會對當日那個搶她豬蹄的小太監印象深刻,純粹是因為那個小太監俊的不一般,還給了一條香香的帕子。

“你這好端端的是做什麽?快些起來,不然被人瞧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二皇子不原諒奴婢,奴婢就不起來,奴婢當日是真沒認出是您,這才恬不知恥地拿了二皇子的牛乳回來給貴妃……”

“哦,原來是這事……”趙三思怔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趕緊搖了搖頭,“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呢,你快起來吧。”

蟬兒去瞄了她一眼,見趙三思正看着她,吓得又趕緊把眼神縮了回去,心下卻是惱自己多嘴,但對于趙三思不記得這事兒了,又松了口氣,踟蹰道:“那許是奴婢認錯人了。”

趙三思巴不得這是趕緊圓過去,趕緊附和她,好在很快又有小太監送粥過來了,這個話題也就到此打住了,兩人都暗自松了口氣。

一連喝了三碗粥後,趙三思的精神好多了,白日裏昏睡了一天,眼下半點睡意都沒有,看蟬兒在一旁偷偷打呵欠,她也不讓她們伺候了,等小太監把水送過來後,她就把她們都趕了出去,一個人在屋子裏偷偷摸摸地擦身子。

這出了一身淋漓的大汗,裹胸的白布已經濕透了,解下來的時候,胸前勒出了明顯的兩條痕跡,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那被自己束得委屈巴巴的小鼓包,心疼地只想哭。

嬷嬷擔心她胸脯長得太大,往後這裹布都藏不住,從十歲起,就讓她纏着這白布了,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即便裹了,她的小胸脯也是一日鼓過一日,尤其是前年來了葵水後,她這胸脯就越發鼓,還裹緊些就疼。

趙三思嗅了嗅裹布,好在這虛汗不臭,眼下不能去雪松宮拿備用的,也只能繼續纏着這條,不過如今她擦過身子,換了新衣服,渾身都很清爽,再裹上這濕潤的裹布就不舒服,她猶豫了一番,又偷偷将手中的裹布晾在了有風進來的窗戶縫隙處。

等翌日天一亮,她就趕緊躲在被子裏把仍舊還有些濕的裹布給重新裹上了,倒是又安心睡起了回籠覺。

另一廂,顧夕照又是早早起了床,雖然困得不行,但心裏挂了事兒,就是睡得不安穩,等到天一亮,換好衣服就徑直來了偏殿。

蟬兒還守在外頭,見她過來了,忙上前行禮,“娘娘。”

顧夕照看裏屋的門緊閉,又十分安靜,問了一聲:“人還沒醒?”

“嗯。”蟬兒也往裏邊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将昨晚後面的情況都一一禀告給她:“昨兒娘娘走了後,二皇子也慢慢醒了神,胃口也不錯,喝了三碗粥。後面她就不讓奴婢在裏面伺候了,一個人在裏頭折騰到天擦擦亮,才讓我們收了屋子裏的東西,她又睡下了。”

“她倒是過的輕松……”顧夕照嘀咕了一聲,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你随本宮去瞧瞧。”

蟬兒輕手輕腳地看了門先行進去了,顧夕照才跟着進去,放輕腳步走到床邊,就見睡得香甜的小皇子整個腦袋都埋在了被窩裏,只有一團毛躁的頭發露在了外頭。

顧夕照彎腰,小心地幫她把被子拉開了一點,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沒見發燙,這才放下心來,起身欲往外走時,床上的人突然翻了個身,且睜開了眼睛,桃花眼滴溜溜地看着她。

“嗯?”顧夕照被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緩了緩氣,又裝作若無其事道:“二皇子醒了?”

趙三思沒搭腔,依舊看着她,隔了片刻又突然咂着嘴含糊道:“肯定是夕貴妃比母妃好看,所以我做夢都只夢到她。”說完,又翻身對着了裏邊,重新睡了過去。

良久,顧夕照才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神色複雜的蟬兒,率先朝外走去。

已經腦補了二皇子和自家娘娘有一腿的蟬兒膽戰心驚地走在後頭,等到了外面時,自以為不小心撞破了天機的蟬兒甚至連死法都想好了。

卻不想,出來後的自家主子同她說得第一句話是:“蟬兒,你瞧本宮真有這麽顯老?這二皇子昨夜叫本宮母妃,今兒又是将本宮和她母妃相提并論的,本宮不過是比她大了幾歲,難道就這般顯老?”

且自家貴妃說話時,還尤其氣急敗壞。

蟬兒半天才回過神來,心理閃過的念頭卻是——二皇子原來有戀母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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