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陽沐羞,午後的日頭微醺,照得人暖洋洋地直犯困,趙三思坐在柔軟的涼轎上,雖努力打起了精神,但習習微風輕拂,又加上剛用過午膳,她的上下眼皮還是止不住地想粘在一起。
“珠兒,你過去跟在二皇子身邊,給她點個醒兒,別真讓人睡着了。”顧夕照的涼轎在趙三思前方三步遠,無意中回頭見着她那副困兮兮的迷糊樣時,生怕她一不小心睡沉了,從轎子上墜了下來,便貼心地将珠兒打發了過去。
長樂宮隔承乾宮不算遠,但坐轎子過去的話,還是要小半個時辰。
“貴妃可是有事?”看到珠兒朝自己過來,迷迷瞪瞪的趙三思瞬間又清醒了幾分,便向她小聲問道。
“娘娘見您困得厲害,怕您睡過去了,讓奴婢來跟着您,給您點個醒。”珠兒比蟬兒慢來長樂宮,但性子比蟬兒要穩妥,是個心思缜密的丫頭,雖然也覺得自家娘娘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二皇子的關系親密地有些過了,但她卻不會像蟬兒那般将這情緒表露出來,把趙三思也當正經的主子對待。
趙三思又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醒神,那雙桃花眼裝作不經意地往前看去,看了一眼又立馬縮回來,心裏無端覺得甜絲絲的,“我這會醒過神來了,麻煩你跟貴妃去說一聲,不用擔心我的。“
珠兒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應了,又小步跑到前面,低聲将她的話轉給了顧夕照。
“還要得一會了,她這會說醒神了,沒準等會又睡着了,你就跟在她身邊吧。”顧夕照回頭往後瞅了一眼,正好撞上那對灼灼桃花眼,心裏竟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在,又裝的面無表情地轉過了頭,想起什麽似的,又叫住了珠兒,輕聲哼道:“本宮可不是擔心她,只是怕她待會睡過去墜了下來,摔掉了門牙或是摔斷了腿什麽的,皇上怪我照顧不周咧。”
這話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珠兒憂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還是應了話,又往後跟在了趙三思的身旁。
“珠兒姐姐 ,你怎麽又過來了?可是貴妃又讓你給我傳什麽話了?”
“娘娘沒讓奴婢傳話,只是怕您犯困,讓奴婢過來跟着您。”珠兒低垂着頭,繼續道:“二皇子,切莫再叫奴婢姐姐了,宮中尊卑有別,您還是要注意些,這是為了您好,也是為奴婢……好。”
趙三思神色有些讪讪,這話顧夕照也同她說過了,讓她在稱呼上多注意幾分,別沒大沒小的,壞了規矩落了人話柄,“我,往後會注意些的。”
珠兒嗯了一聲,也不再多話,幾人一路無言地往承乾宮而去。
小六子早就在門口等着了,一看到他們過來,就跟見着了救命稻草似的,不等轎子落下來,就急急過來行禮。
“劉公公,你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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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夕照擡手免了他的禮,他也是個有眼力見的,見顧夕照的貼身宮女跟在後頭趙三思旁邊,親自上前過來扶着她下了轎子,小聲道:“奴才可一直在等着您,昨兒發生了那樣的大事,皇上啊,氣兒大着了,奴才裏頭都不敢進,李公公說了,皇上今兒這氣,怕是只等您和二皇子過來才能消了。”
顧夕照睨了他一眼,對趙瑾生氣與否的事兒倒是不太上心,“皇上今兒可是好些了?”
小六子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并不多言。顧夕照見他這副模樣,心就揪了起來,回頭掃了趙三思一眼,就率先往裏面走。
趙三思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也不搭話。對她來說,住着一國之君的承乾宮太過巍峨肅穆了,一走進這裏,就讓人莫名膽顫。
穿過幾道宮門,小六子也沒讓小太監通報,徑直帶着兩人往寝殿而去。
殿內,趙瑾正在問段斐話,看到兩人進來了,不等人行禮,就擡手擺了擺,視線略過顧夕照,看向她後頭的趙三思,“這些虛禮都免了,快過來給皇兄瞧瞧。”
趙三思起身,繃着小臉應了,走近了才敢擡頭去看趙瑾,見他的臉色泛青,一看就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樣子,下意識地擔心起來,“皇兄……”
“哎。”趙瑾鄭重其事地應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臉色紅潤,這才信了人是真的沒事,“昨兒讓你受委屈了,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沒事,皇兄不用為我操心,還是要多顧着自己的身子。”這個皇兄雖然沒見過幾面,但這大抵就是世間血脈相連帶來的羁絆,總是無端讓人生出幾分親近,趙三思低頭看着拉着自己的那雙因為生病而顯得有些枯的手,鼻尖就一陣泛酸,“生病的人就該好好養病,不能太過操勞。”
“嗯。朕都聽皇弟的。”趙瑾聽着她乖巧貼心的話,就不忍拂她的意,說着又看了顧夕照一眼,“對了你在夕貴妃的長樂宮住的可還習慣?你皇嫂身子骨不好,這後宮的瑣事兒都是夕貴妃在操持,朕原打算把你接來朕宮裏,和朕同住,但貴妃說,朕如今在病中,你昨兒也發熱不退,怕是相互過了病氣,便做主将你帶回了長樂宮……”
話說到一半,趙瑾又咳了起來,趙三思趕忙拍着他的後背給他順氣,“皇兄慢些說。”
趙瑾咳嗽聲止了,這喘息仍粗,又緩了一會才繼續道:“不過,你放心,朕已經派禮部在安排了,等到欽天監選好了日子,你就住到東宮去,到時……”
“皇兄……”東宮兩個字讓趙三思心驚膽顫的,忙打斷了他的話,“夕貴妃的長樂宮很好,等到臣弟病好了,便回雪松宮,皇兄切莫再為我操心了……”
趙瑾如今也明白她是真不惦記這個人人趨之若鹜的位子,但他如今病入膏肓,這個擔子,趙三思不要也得要。只是見人又是吓得臉色蒼白的,生怕又将人吓跑了,頓了頓,也不繼續這個話題了,“以往忽略了你,是皇兄的不是,往後可不能再委屈你了。那日真讓那些婢子去伺候你更衣,可是對你做了什麽,才讓你受了驚?”
突然被問起了這事,趙三思愣了愣,下意識地想去看顧夕照,頭偏到一半,又趕緊轉了回來,就勢搖了搖頭,“不是。昔日住在雪松宮時,從沒有人伺候我這些,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來,再加上曾經的奴才……”
“所以你就吓跑了?”趙瑾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越發覺得眼前的弟弟可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她們是奴,你是主子,你不樂意的事,呵退她們就是了,何必自己跑了?那日也不知你是躲在了哪裏,朕派人找了你這麽久都沒找到。”
趙三思許久都沒被人這麽親昵地摸過腦袋了,不由又輕輕地在他的手心蹭了蹭腦袋,半真半假地回道:“我一時害怕,就跑得慌不擇路,我平素又很少在宮中走動,後來迷了路,就躲在石頭縫裏睡了過去……”
趙瑾對她的話并沒有懷疑,聽她說到了這裏,他又看向了顧夕照,“段斐說他在禦花園撿到了耳墜子,将它交給你了,夕貴妃可是查到人了?”
“臣妾倒是查到了一些。”顧夕照擡手撥了一下頭上的步搖,就沒有下文了。
趙瑾等了一會,見她沒有再開口的打算,眉頭一蹙,就有些不耐,“夕貴妃這是什麽意思?”
顧夕照挑了挑眉,偏頭看了一直靜立在一旁的段斐一眼,“段侍衛還是帶着二皇子先避一避,本宮有幾句私密話兒要說給皇上聽。”
段斐看了趙瑾一眼,見他默許了,這才看向趙三思,帶着人先行退了出去。
“你究竟查到了什麽?竟然還要瞞着段斐?”人一退出去 ,趙瑾就迫不及待地開了口。
“皇上可要做好心裏準備。”顧夕照卻是依舊不慌不忙的,“若按照二皇子自個兒跟我說得那些話,再結合我查到的,這次二皇子的事,還真是一個意外,與各方勢力都不相幹。”
“意外?朕前腳派人去将人接了過來,後腳就差點被人送去了亂葬崗,若是意外,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顧夕照走過來,扶着他去床榻上,“我建議你還是坐着聽,不然等會我怕你接受不了這刺激,摔着了我扶不住。”
她越是如此,趙瑾越是抓心撓肺地着急,“這後宮女人賣關子那一套,你倒是學得十分娴……”
“你皇弟撞破了慶貴人和人偷情,這才被人打暈過去,想送去亂葬崗滅口。”顧夕照不等他說完,就直擊重點,“你也知道,這二皇子在這宮中沒腎存在感,估摸着那對奸夫□□都不知道她是誰,估摸着也只有色膽包天,稍微要是個膽大些的,怕是人就要真被滅口了。”
趙瑾動了動唇,半天都有些反應過來,顯然是壓根就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
“怎麽樣,還緩得過氣兒吧?”顧夕照戳了一下他,随時做好了她倒下,她就立馬叫太醫的準備。
出乎她意料的是,趙瑾雖然吃驚,但并沒有表現出那麽接受無能,一點都沒表現出那種“自己還沒死,妻子就要紅杏出牆”的憤怒,“那賤人當真是好大的擔子。”
不過,顧夕照很快也就想明白了,這後宮佳麗太多了,除了對自己表現得多些寵愛,對那些女子都十分冷淡,她懷疑他可能都不記得那慶貴人是誰了,“我當時也是吃了一驚了,這慶貴人平素看着最是安分守己,卻不想……不過,皇上,你還記得慶貴人?”
趙瑾掃了她一眼,分明是記得的。
顧夕照不由想起了某位小皇子對慶貴人的形容來,不由一臉暧昧地看向趙瑾,“該不會是皇上記得人,也是因為慶貴人那裏那麽那麽大吧?”
那裏……那麽那麽大……趙瑾不自然地咳了兩聲,“事情既然查出來了,該如何處理,夕貴妃心中應當有數。另外,借此機會,好好整頓整頓後宮的那些宮人,要給人立威,先從昔日在雪松宮當差的宮人下手。”
言歸正傳,顧夕照也斂了神色,她明知趙瑾是下了決心了,但還是……“二皇子心性單純天真,一國之君怕是……你确定……”
“外有良将顧飛揚鎮守邊疆,內有忠臣蔡隽治國□□,我不求這個弟弟對大昭有大功,只求她無大過,那這盛世一時半會是亂不起來的。”趙瑾何嘗看不出這個弟弟的心性,“若是她實在扶不起來,到時讓蔡隽逼着她早日綿延子嗣,讓太傅悉心教導。”
顧夕照咬了下唇瓣,話到了嘴邊,可一看到趙瑾那道即使病中也泛着帝王之威的濃眉,又把話壓了下去,轉而道:“皇上何不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我何嘗不想?”趙瑾苦笑,“但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清楚?”
顧夕照垂眸,“既然你心中有數,那我也不多說了。二皇子的雜物都交給我了,東宮收拾好了,我到時就将宮人分派過去。”
“阿照,又要麻煩你了。”
顧夕照莞爾,“這麽多年都麻煩過來了,也不在乎這點小事了。總歸,你也沒有多少活頭,往後這深宮裏的事,我也管不到了。”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趙瑾就讓小六子把趙三思叫了進來,說了幾句話兒,他就讓顧夕照把人帶回去,擔心她病未痊愈,過了他的病氣,又不好了。
趙三思不愛待在承乾宮,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親兄長,看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也真是擔心,離開前難得壯起膽子多說了幾句,才跟着顧夕照回了長樂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