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出了長樂宮, 顧夕照避過人,徑直去了明杏宮。
自打肚子裏的孩子顯懷了之後, 慶夫人對外一直是身體有恙, 再加上如今後宮本就清淨, 明杏宮至始至終都不打眼, 誰也沒有對于慶夫人這個本就沒有多少存在感的人的缺席起過疑心。
顧夕照有心利用慶夫人來誘姜鳴露出馬腳, 中秋聽聞慶夫人孩子還在後, 便一直耐心等着姜鳴上勾。不料想姜鳴十分存得住氣, 直到今日, 寧太妃才在席間暗地裏給她送了消息。
顧夕照還沒和姜鳴打過照面,也猜不透他的身手,到了明杏宮之後,也不敢像以往一樣,越牆入內, 而是在暗處盯了許久, 才小心翼翼地去了寧太妃的寝殿中。
寧太妃并不在寝殿中, 顧夕照便獨自在她寝殿中坐了一會,等了片刻, 才聽到外間傳來動靜, 便隐身到了櫃子與牆壁的夾縫裏,等到寧太妃把宮人揮退了,确定寝殿中沒有第三人的氣息了, 這才從夾縫中走了出來。
“顧夫人。”寧太妃并不吃驚。
顧夕照點了點頭,算是見過禮了, 看着她臉上的倦容,便知曉她方才定是從慶夫人的殿中過來,“人走了?”
她問的是慶夫人的奸|夫姜鳴,今夜是太後壽宴,後宮這些後妃都聚在太和宮看戲,今晚私會自然是個絕佳機會。
“我回宮之前就匆匆走了。”寧太妃靜默了一瞬,又補充道:“還好我中途讓宮女回來了一趟,不然今日……”
顧夕照看着她:“如何?”
寧太妃有些失神,顧夕照出聲問了一句,她才打起精神,“她方才同我說,姜鳴如今不想要她肚子裏的孩子了,她求我救救她……”
如今不想要?
那是曾經是有心想要一個孽種的?
顧夕照垂眸,轉瞬又擡眸看向她,“寧太妃還朝我隐瞞了什麽?”
寧太妃自知失言,慌亂去捂嘴。
“據我所知,慶夫人并未獲過先帝恩寵。倒是寧太妃,先帝翻過幾次牌子。”顧夕照依舊不急不緩,說話間,視線緩緩下挪,停在了寧太妃的肚子上,“若是明杏宮有了孩子……呵……怕是也只能從寧太妃肚子裏爬出來。”
寧太妃慌亂跪了下來,“顧夫人信我,我絕無此心……”
“你沒有,我信。”顧夕照眨眼,随即片頭看着殿中的角落裏擺放的青花折枝花果紋六方瓷瓶,“你不會幹這種蠢事,寧太妃是聰明人,但我不信你猜不到慶夫人有何打算。”
寧太妃閉了閉眼。
先帝登基五年,一直沒有子嗣,後宮的這些女人,誰不是想方設法卯足了勁地試圖懷個一兒半女,然後母憑子貴。
慶夫人打得什麽主意,她隐隐有些猜測,所以才會在得知她有孕的時候,就求顧夕照幫忙,幫忙打落孩子。
混淆皇室血脈,乃株連九族的大罪。
“即使我百般維護她,但我從未想過要讓那個孩子生下來。”寧太妃攥了攥手心,面露痛苦之色,“我與她多年情分,我也從未想過她竟然會把我也算計進去……”
直到今日,慶夫人才同她說了實話,先帝每來明杏宮寵幸一回寧太妃,姜鳴便會來明杏宮與她私會,目的是什麽——昭然若揭。
慶夫人知曉她對其百般好,估計也算準了她會陪她演一出用野種當皇嗣的戲碼。
寧太妃如何都沒有想到,她對人的多年真心,到頭來換來的卻是她的百般算計。
顧夕照聽着寧太妃那壓抑着失望和痛苦的聲音,心生憐憫,大抵是愛了人,心也變得柔軟了,容易對真心錯付的人生出不忍,而不只是一昧地覺得是因為人太愚鈍了。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寧太妃眼下既是看清了,更應該振作起來,好好過往後的日子。”
“往後的日子?”寧太妃呢喃了一句,當年是慶夫人入了宮,她才跟着入了宮,原以為至少還能以姐妹相伴一生,即使困于深宮,那也不再寂寞。
而今……哪還有什麽往後?
顧夕照不忍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擔心她剛烈之下,存了死心,斟酌了片刻,才蹲下身來拉她,“我同寧太妃保證,慶夫人之事解決了,我親自同皇上去幫你求情,到時讓你出宮,從此,天高海闊,寧太妃便自由了。”
怕寧太妃不信,她頓了頓,又小聲補充了一句,“皇上素來聽我的話。”
寧太妃卻突然笑了一下,“顧顧夫人心中之人是皇上,不是先帝吧?你至始至終沒有喜歡過先帝,對不對?”
顧夕照倉皇別過臉,“眼下在說慶夫人的事,寧太妃怎麽突然把……”
“真好。”寧太妃垂眸,打斷了她,“看得出皇上對顧夫人也是有真心的。您的話,我信。”
顧夕照撥了撥自己的碎發,有些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唇瓣,才又正色道:“寧太妃既是信我,便将你所知道的都如實告知我。我也不瞞寧太妃,我與先帝之間,并未有過夫妻之實。”
寧太妃微微一愣,随即又回過神來,倒也沒有多問了,沉默了片刻,才猶豫着開了口,“我與顧夫人之間的聯系,從未透露過半個字給她,是以她并不知情,夫人知曉她懷孕了。按照她今日同我說的,姜鳴一直希望她懷上孩子,将來生下就是算在我的名下……至于理由,夫人想必也不必讓我多說了。”
顧夕照點了點頭,但心底仍是有些好奇,“那為何如今姜鳴又不要她留下孩子?”
寧太妃搖了搖頭,“她具體沒有多說,只是……說姜鳴說這個孩子眼下不需要了。”
眼下不需要了?
顧夕照一時有些想不明白,沉吟了片刻,“我們之間的聯系不必讓她知道,她應當心中有數我查出了那日的事,不然我在雲陽宮時,她也不必來讨好我。”
寧太妃點了點頭,“這事她同我說過,還納悶您為何會幫她瞞着。我在一旁委婉地提過,說您肯定是還沒查出當日男子的身份,也沒有證據,才這般幫她瞞着的。”
顧夕照看了她一眼,這算是歪打正着?
不過如此也好,那樣的話,姜鳴才不會對她防備。
思及此,顧夕照也就沒有多想了,而是繼續道:“如今姜鳴不想要慶夫人肚子裏的孩子,那……你準備怎麽辦?”
寧太妃今晚聽了慶夫人的實話,失望和痛苦交錯之餘,最沒骨氣的是,即使到了如今,她還是對慶夫人心存一絲不忍,“我……我不知道……顧夫人,求您留她一條命吧。”
“她做的這一樁樁事,無論哪一件,都夠她死無葬身之地了。”顧夕照看着她,“寧太妃,她這條命,在我這裏,死于不死,都沒有差別,但對你來說,卻是莫大的威脅。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既然姜鳴不想要這個孽種了,恐怕她對人來說,也沒了價值……”
顧夕照垂眸:“寧太妃,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如今,慶夫人的命,不是她肯不肯饒,而是看姜鳴了。
寧太妃明白顧夕照的意思,“所以,我才求您。”
顧夕照動了動嘴,到了嘴邊的勸誡又壓了下去,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我會讓人多留意明杏宮,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親自将人送去宮外……但你也要做好準備,她肚子少說也至少有六個多月了,這個時候堕了……會不會一屍兩命,我就不敢保證了。”
寧太妃重重磕了一頭,“謝過顧夫人大恩了,往後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義不容辭。”
她明白顧夕照也只能做這麽多了。
“寧太妃客氣了。”顧夕照莞爾,“寧太妃只要記住,今日我做這些,不是為了救慶夫人,而是救你,就行了。”
記住:你的命是我救的,好好活着就好了。
寧太妃聽明白了她的話,如同春風暖過心頭,對比之下,心中酸澀更是洶湧,湧到喉嚨,堵住了千言萬語的感謝,湧到眼眶,化作了無聲眼淚。
好半晌,才壓下心頭情緒,“我記住了。”
顧夕照也沒再去拉她了,“記住了便好。寧太妃早些歇息吧。”
說罷,顧夕照又将面巾蒙上了臉,準備離開了。
“顧夫人……”
“嗯?”
寧太妃眼中依舊含淚,唇角帶笑,真心實意的,“恭喜了。”
顧夕照一愣,随即面巾下的唇也勾了勾,“謝謝。”
蟬兒的恭喜,只是對她身份的恭喜。
唯有寧太妃的恭喜,才是對她心有栖息地的恭喜。
離開了明杏宮,顧夕照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回了自己的長樂宮。
“夫人。”她還未回來,蟬兒也不敢睡着,一直在小屋子裏打盹,直到顧夕照回了寝殿,鬧出了些大動靜,她才知人回來了,忙跟着去伺候。
顧夕照點了點頭,見她過來伺候她更衣,自己便不再動手了,“承乾宮今晚過來人了嗎?”
“來了,來了,來了兩次。”說起這事,蟬兒就還有些心有餘悸,“頭回劉公公過來請的,奴婢把您留下的話轉達了,第二回 是李總管親自過來的,就剛剛才走,說是皇上一直睡不着咧,想讓您過去。奴婢生怕李總管親自來見您,當時都吓着了,好在奴婢說您睡下了,李總管倒也沒有再說什麽了。”
顧夕照擡手,方便蟬兒脫下袖子,然後偏頭看了看時漏。
子時三刻。
等到夜行衣換下了,蟬兒拿來睡覺的中衣,欲給她換上時,她才頓了頓,“把我的常服拿來。”
“嗯?”蟬兒愣了愣,很快又反應過來,“夫人還要去承乾殿?”
顧夕照咬了下唇,“不是說皇上睡不着嗎?若是今晚睡不好,明日可要讓人看笑話了。”
蟬兒眨巴了下眼,趕緊去給她拿常服,快速地伺候她穿上了,又快速幫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去下人屋裏叫醒了其他宮人,打着燈,光明正大地去了承乾宮。
絲毫都不知道自家貴妃來了的趙三思眼下正讓李忠賢暗中把錦織找了過來,把花容和雲裳都打發到了外面,正拉着人在屋內探讨——
唔,閨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