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漫長的旅程(8)
“那個奴隸項圈,父親給我帶過。”
一路追着迪歐回到房間的雷哲,還沒想好怎麽開口,站在舷窗前的少年垂目望着逐漸靠近的空間傳送魔法陣,突然說了一句足以驚呆衆人的話。
“拿着手上輕飄飄的,但是一旦扣在脖子上,上面的魔法陣便會開始運行。它主要有三個作用,一個是壓制獸人的力量,只要用力反抗或者使用魔力項圈就會變得很重,死死地壓着人;一個是控制獸人的語言能力,讓他們相互之間無法交流;還有一個就是懲罰與自爆。懲罰的方式有很多種,最常見的是電擊。自爆功能會在外力破壞項圈時啓動,同時與周圍一公裏內的項圈發生共鳴。只要其中一個炸了,剩下的也會跟着炸開。”
“七歲的時候,我無意間在魔網上聽到一群人在讨論奴隸的事。其中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奧斯頓遲早會出事,因為奧斯頓的家奴從不帶項圈,就像不給惡狗栓鏈子,早晚會遭到滅頂之災。我聽後哭着找到父親,要他給家奴戴項圈,父親便拿了一個給我帶了整整一天。”
“那一天是我過得最漫長的一天。項圈的重量壓得我動彈不得,卻連大哭呼痛都做不到,只能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流眼淚。項圈取下來後,我的肩膀受了傷,父親卻不許任何人給我治療。”
迪歐轉身看着雷哲,在飛船駛入空間傳送魔法陣而瞬間黑暗的背景下,輕聲道:“自那以後我一直在想,為什麽那時的我會這麽殘忍,把禁锢他人的自由視作理所當然。”
從相遇的那一刻起,雷哲心中一直有的一個疑問,而這個疑問在此時此刻終于得到了解答――為什麽身為封地貴族繼承人的迪歐,會對雷蒙德和尤金如此友善?
剛開始時他确實一直仇視尤金,但那更多的是因為尤金殺手的身份,除了聖母,沒人會對想殺自己的人笑臉以對。可在仇恨消退并且長期相處後,迪歐對尤金雖然算不上親近,但也能和平相處。登上女武神號後,他更是遵守諾言一直庇護着深淵精靈,從未因為種族的關系而對精靈産生任何不好的念頭。
對雷蒙德更是如此。即便是初識時因雷哲的态度而憤怒的時候,迪歐也從未言語傷害過獸人,一直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管家一樣相處,态度自然而親和。這種态度是如此的稀有,哪怕僅從卡羅拉那些鎮民對雷蒙德的态度,便可以窺見整個帝國是以何種目光看待獸人這個種族的。
從前,雷哲對于奧斯頓為什麽會讓一個獸人來照顧自己的事有過好奇,但因為不想傷害雷蒙德的感情,他從來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如今看來,他的父親,封號詠唱者的奧斯頓族長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簡單。
穿過z1793號空港外的空間傳送魔法陣後,女武神號出現在另一個空港上空,緊接着便是連續地穿越魔法陣,直到駛入空白領域。
空間傳送魔法陣很穩定,幾乎感覺不到什麽異常。但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還是給了迪歐很大的精神壓力,早早地就回房間睡下了。雷哲和雷蒙德、尤金以及蕾拉留在客廳裏,看着飛船外的空間由明轉暗,又由暗轉明。
直到一切都安穩下來,雷哲終于開口道:“他為什麽要派你來照顧我呢,雷蒙德?他應該能想象得到,一個獸人在一顆純人族星球會遭遇到什麽吧?”
雷蒙德沉默了一會,沉聲道:“少爺,哪怕天賦再差的人族魔法師也是帝國公民。而一個獸人,即便是氏族族長之子,也是奴隸。”
“聽你這麽說,似乎對于他善待獸人的好意并不領情?”雷哲追問道。
對于自己一手帶大、知根知底的少爺,雷蒙德毫不避諱,直白地回答道:“如果沒遇到少爺,我對詠唱者是非常感激和尊重的。可是少爺讓我明白了,善待奴隸和平等以待并不一樣。詠唱者讓我來照顧少爺,是以奴隸主的身份命令奴隸,并未征求過我的意見。少爺卻從未将我視為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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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雇傭關系與奴役關系的不同。雖然表面看起來一樣,都有從屬關系,但一個給予勞動者付出的勞動等價的酬勞,一個卻是剝奪了勞動者的酬勞乃至人生自由。
在雷哲和雷蒙德的相處過程中,盡管雷哲是主,雷蒙德是仆,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因為雷哲的态度而始終是平等的。這種平等并不是表現在發工資、放假等行為上,而是雷哲尊重雷蒙德的話語權――雖然他不一定會聽;會給予獸人選擇的權力――雖然有時候也會逼着獸人選他想要獸人選的。
這一點便與奴役關系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聽完雷蒙德的話,雷哲不可置否地點點頭,但心裏卻有另一種看法。确實獸人對于詠唱者的看法并沒有錯,但從迪歐身上,雷哲卻看出了這位父親的深意。
一個将獸人視為奴隸,僅僅是因為善良就善待他們的人,是做不出讓親生兒子佩戴奴隸項圈這種事的。而在周圍的人都是奴隸主的環境下,依然能對獸人平等以待的迪歐,也絕不是只佩戴了一次奴隸項圈,就能如此地反省自己,并豎立起正确的三觀的――否則他一開始就不會主動要求父親給獸人戴項圈。
佩戴項圈只是敲了個重錘,而更重要的、平等的觀念,是詠唱者在之後的日子裏,潛移默化地教導給迪歐的。甚至于連他的獸人管家,說不定也是基于這個理由才如此安排。
如果詠唱者沒有在家族內鬥中倒下,未來的神聖帝國說不定會很熱鬧。而現在,詠唱者埋下的星星之火是否能燎原,成了一個未知數。
――至少,其中一個小火星是懶得燃燒的。
“不能再猶豫了!難道你們要眼睜睜地看着奇美拉把蹄子踏在鳶尾花上嗎!”布萊恩?奧斯頓狠狠地拍着桌子怒吼道。他雙目緋紅,額頭滿是青筋,眼下的青黑與眼白中的血絲都明晃晃地昭示着他的疲憊、憤怒與不甘。
圓形會議室裏沒有人說話,衆人互相交換的眼神中既有憂慮,也有蔑視,更多的是說不出的複雜。但無論心裏懷抱着何種想法,沒人幸災樂禍,也沒人落井下石,衆人齊聚于此的目的并不是相互指責,而是要解決問題。
漫長的沉默後,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說道:“紀伯倫家出動了旗艦女武神號接走了兩名繼承人,我們離得太遠,又不能暴露身份,怎麽去搶人?”
布萊恩急忙道:“我剛才說了,只要我們……”
“我不同意僞裝成海盜去搶人,”一個女人打斷了布萊恩的話,沉聲道,“先不論得蠢成什麽樣的海盜才會把紀伯倫的女武神號當作目标,這個計劃并不能保證兩名繼承人的安全。”
“繼承人的安全?到這個時候了,難道你們還想支持他們?難道選擇我比選擇一個啞炮、一個撐死了七級魔法師的廢物要難嗎!”許是怕錯過了時機,也有可能是多日的會議始終沒有進展,布萊恩終于不加掩飾地把真實的想法赤|裸|裸地吼了出來。
鳶尾堡圓形會議室裏一片嘩然。盡管布萊恩的意圖路人皆知,但貴族為人處事大多愛扯遮羞布,鮮少有人如此直白的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覺得……”一個胡子雪白且精心修剪過的老者緩緩開口道。當他的聲音響起時,因布萊恩驚人之語而變得嘈雜的圓形會議室漸漸安靜了下來,“奧斯頓陷入如今的混亂當中,布萊恩難辭其咎。但事已至此,我們要考慮的是如何盡快的穩定住局勢,以最小的代價,維護鳶尾花的長盛不衰。”
“因此,我同意布萊恩的建議。”
衆人面面相觑,幾分鐘後,圓形會議室裏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
“我同意。”
“附議。”
“我棄權。”
“我同意。”
布萊恩聽着族親們的表決聲,如釋重負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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