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冬夜的螢火之森

林玥是個失敗品。

受過良好教育的父母,為人謙虛有禮,和藹可親,從不在外與人争執是非,不得罪人,不有求于人。

即使是林玥小時候父親去世,母親獨自負擔起教養責任,一點也不曾疏忽。鋼琴、書法、舞蹈、畫畫……什麽輔導班林玥都上過一點,雖然不能說八面玲珑,各向開花,那也算得上多才多藝,什麽方面都要比入門級別高一層的水平。

很小的時候,父親剛去世沒多久,林玥還是親戚鄰居和母親同事時常挂在嘴邊誇贊的別人家孩子。面容精致可愛,又聰明又有能力。是教女有方的,母親的驕傲。

這樣的家庭,這樣的母親。

林玥人生的轉折從初三開始。

初三開學的時候,學校根據期末考試成績劃分快慢班,成績最好的分在一二班,之後是三四班,以此類推。

作為一所以升學率聞名的優質學校,這樣的做法實在太正常不過。

鄙視鏈也在此時悄悄形成。一二班看不起三班,三班看不起四班,四班……

林玥勉勉強強,也被劃進二班,只不過不能像班裏的佼佼者那樣坐在前排,而是在後排待着。那時候,她遇見了這個被鄭清怡一拖把撞斷了鼻梁骨,還順便踩斷手腕的家夥。

丁津。

假如見到那時的丁津,不可能想到他會像今天這麽狼狽。

丁津是當時學校裏的校霸。

成績倒數個位數名,卻能被分到三班,和那些中等水平的學生坐在同一個教室裏。關于他的流言滿天飛,有說他召集一群不良學生街頭鬥毆的,有說他抽煙喝酒出入風月場所的,有說他有十幾個女朋友,一星期換一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每天都能見到他無視校規,跨着個摩托身後跟着兩三個狗腿大搖大擺地走進校門。值周生一開始也攔他,後來聽說被揍了一頓,進醫院了。他自己風平浪靜,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一切照常。

這是什麽級別的人物,其他同學心裏漸漸有數,再沒人管他。想着井水不犯河水,自己學自己的,也就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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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但是,不過!

這個人看上了林玥。

……

對林玥來說,那段時間曾是一場災難。後來與丁津在一起,又覺得是甜蜜的。

現在再回想起來,果然是災難,還是世界末日級別的!

丁津家裏不差錢的程度,從他在學校裏橫着走的程度就可見一斑。

他當時要追求林玥,自然也是大張旗鼓,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什麽教學樓下鋪滿玫瑰花瓣,點上心形蠟燭,校門對面的寫字樓上的燈亮成愛心形狀,九十九朵鮮花不要錢似的送,甚至還在上課時間公然闖進二班教室,大聲在教室裏吉他彈唱情歌。

……長途客車上循環播放的那種那一夜你怎麽怎麽了我的惡俗歌曲。

林玥一直沉默着。

用沉默表達抗拒,那時她以為是正确的做法。

母親和老師都會幫她解決這件事。

那時的她相信的。

……

“今晚有點不想回家。”

這麽說并沒有想得到鄭清怡的回答。

身上沒有多餘的錢在賓館開房,要她去碼頭的三輪車裏睡一晚是絕對不可能的。不回家還能去哪呢?

“在這裏下車。”鄭清怡站起來回頭,“我也不想回去,晚上爸媽一般都不管我學習的,我睡的比他們晚很多,所以夜不歸宿他們應該也發現不了。淩晨的時候溜回去假裝剛起床就行了。”

“啊……”她懊惱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吐出不二家同款舌頭,“偶像怎麽會說這種話呢?剛剛那個是外星人操控的哦。”

“……”

林玥伸手進口袋,想要掏根煙,摸到空空的口袋,才想起煙放在上衣裏。

她觀察着走在身邊,不知煩惱為何物的鄭清怡的表情。這家夥最讨厭別人抽煙了。她想起自己以前也是這樣。

算了。林玥将雙手插進褲兜裏。

“玥玥。”

“嗯?”

“要是一直找不到她們,會怎麽樣呢?”鄭清怡踢着腳邊的小石子,“哪裏都找過,全市的所有高中,大街小巷,居民的家也大多都敲過一遍門了。她們會不會躲在我的學校和家裏呢?懷着這樣的心情,我把我們班所有同學的課桌,和我家房間裏所有抽屜都拉開看了一遍。”

“你那不是偷窺狂嗎!”

鄭清怡低下了頭:“她們果然不在誰的課桌或者抽屜裏呢。”

“怎麽可能在那種地方!”

“究竟在哪裏呢?我還能再見到她們嗎?”

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這家夥相信她自己真的是妄想症啊!

“但我知道,她們會回來的。”

假如那兩個人能聽得到,林玥會立刻大聲提醒她們永遠別回到這個妄想症身邊來!

“只要我努力尋找,她們就一定會回來。出現在我面前,我們三個人像從前那樣,唱着自己夢想的歌。”鄭清怡握緊拳頭,“我不會放棄我的偶像之夢的!”

說話間,已經來到臺階入口。

并不知道自己被鄭清怡帶到了哪裏的林玥擡起頭,只見半山腰立着的山門。

Balabala山。

“啊?我是不是看錯了什麽。”林玥用手擦了擦眼睛,定睛望去。

Balabala山。

“這是學校後面的一座小山哦,聽別人說,明年這塊地方也要開始開發,這座山也會被挖平,建起其他的建築吧。”

“除了貝爺之外,才不會有人離家出走就躲到山上當野人啊。”

鄭清怡搖搖頭,“不想回家的時候我就會來這裏。”

“你幹星期五嗎?”

“啊?”

林玥率先踏上臺階,丢下一句:“又不是魯濱遜。”

山中無日月。

臨近12月的冬夜,山上稀稀落落的路燈勉強映照着石板路,還有幾盞始終閃爍着,讓人感覺下一秒就會徹底熄滅。

“玥玥,這裏。”鄭清怡在一人多高的蘆葦叢裏向她揮手。

“喂,你別那麽……”快字還沒出口,鄭清怡就鑽進蘆葦裏,只能看見那枯黃的蘆葦叢抖了一下,哪裏還有鄭清怡的身影。

“鄭清怡!”林玥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四下無聲。

林玥感覺有點冷,抱起胳膊。

冬夜的風在樹間飛快擦過,像是小孩吹着的詭異的哨聲。

林玥咬牙,林玥捂住臉。

當她害怕的時候,總會做這個自欺欺人的動作,好像自己看不見,那令人恐懼的源頭就不存在似的。

鄭清怡這個……

混蛋!

早就該,早就該明白過來的!那個妄想症,分明就不是正常人,不對,簡直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哪有人眨眼的時候眼睛旁邊會憑空産生軟式趣多多的?哪有人能瞬間把一條發怒的陌生狼狗變得在地上打滾撒嬌的?那時候不是她眼花了吧,鄭清怡的确是在發光吧!

還有那拙劣的失蹤謊言……

“玥玥!”

怎麽還能聽見那家夥的聲音。

“玥玥!”

吵死了!

林玥睜開眼睛,被周身的景象震住。

冬天的夜晚,可能有螢火蟲嗎?

一只兩只有可能,但是……

面前的,是幾十只,上百只,發出瑩瑩綠光,在空中緩慢地飛舞着,輕如柳絮,如鵝毛,晶瑩如寶石。無數微弱的光點,卻彙聚成讓人覺得可以填滿整個世界的光芒。

而鄭清怡,就站在光芒的中心,就像站在全世界中心那樣,在那裏呼喚着她的名字。

“玥玥!”

這個人和自己之中,一定有且不少于一個人瘋了。

鄭清怡指了指自己身後的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這是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搭起來的舞臺,還沒完成,不能站人。之前我想強行站上去,結果沿着我們上山的那條路一直滾到山腳下。”

“……你能活到現在真是萬幸。”

她沒提醒的時候,林玥根本沒注意到那堆東西。乍一看還以為是沒有公德心的人亂扔垃圾,白乎乎黃乎乎的一團,散發着幽幽的奇怪氣場。

可就算是這樣的一堆造物,在漫天螢火之中,也變得有幾分可愛。

就像鄭清怡一樣。

嗯?

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林玥掐了一把自己,從出神狀态中恢複,上前去看。

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紙箱、塑料殼、玻璃瓶、泡沫塑料……以奇怪的方式堆疊在一起。虧鄭清怡還能讓它們保持這種類似于膠着,不散架的狀态。

舞臺……五毛都欠奉!

“玥玥,等舞臺搭好的時候,我就可以站在上面歌唱,她們會回來的。”

林玥看過去,只見鄭清怡眼裏倒映着螢火,那雙眼裏的星月都失去了顏色。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在這裏,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我的學校升旗儀式的廣場上面的旗杆呢。”鄭清怡露出了笑容,不是她臉上一直都挂着的營業般的笑容,而是真正的,仿佛能看見那同樣微笑着的靈魂,“要是有人在那裏放煙花的話,在這裏看,視野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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