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禮物

林玥的媽媽,從小對她管教嚴格。在她與別人争執的時候,媽媽告訴她錯的永遠是她,吃虧是福,就算被別人罵,那也要默默隐忍。

“他們是壞孩子,玥玥你是好孩子,別學他們,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玥玥,快向他們道歉!”

“要是你自己沒有錯,他們會這樣對你,會欺負你嗎?你這孩子怎麽脾氣這麽大,要知道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明白嗎?”

好像那個當着重點中學心理輔導老師的母親,從小對自己說過的最多的語言,就是這些。

林玥眼睛裏執拗的光芒,一天天暗淡下去。

在能選擇開口和保持沉默的時候,她再發不出自己的聲音。

林玥一直想要問的是,因為和他們不一樣,因為是好孩子……

自己就活該受到那些惡毒的對待,而且不能反抗嗎?

只要反抗就是錯,只要遭遇不公平就得忍受,還要告訴自己,因為自己是好孩子,似乎就有了精神上的滿足,這樣奇怪的精神勝利法。

在母親的教育理念下,她的心裏充滿了自卑。

只要別人對自己好一點點,她就覺得感激地不得了,是他們看得起自己,是他們施舍給自己本不該享受的東西。

她的包子性格,很快就被班裏同學發現,成了被孤立,被攻擊的對象。

還不知道何為對錯的年紀。

男生覺得有趣,把她的桌子丢在廁所,在上面刻字、塗鴉。反正她既不會告訴老師,也不會做出任何反擊的舉動。

她甚至一再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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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好惡心啊。明明是男生把她的桌子扔掉,她為什麽要道歉啊……”

也有人想過幫助她。

林玥拒絕了。

從此女生也無法接受她,怕被男生議論。

沒有人幫她,加害者沉溺于加害游戲,旁觀者單純地袖手旁觀。

在學校裏是一個人,回到家裏也不能對母親表現出來。

那段時間母親正忙着評職稱,對她的情況有所疏忽,就算發現她身上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傷口,也都敷衍而過。

等職稱評完,等自己升學……之後一切都會好的吧。

母親依舊每天教育她要成為一個善良的人,要用善良在心裏戰勝那些沒來由的惡意和欺淩。

直到有一天……

林玥遇到一個在馬路邊躊躇不前的老奶奶。

那是她可以展現善良的對象。林玥露出微笑,扶起老奶奶走向斑馬線。

老奶奶腿腳不便,走得很慢,路燈很快由綠轉紅,對面一輛車疾馳而過,差點撞上她們。司機停下車,對林玥破口大罵。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這位還不曾對她的善意有所感謝的老奶奶,竟然也對她指責起來。

“啊咧……是我在哭嗎?”林玥擡手擦了一下眼睛,手背被不知哪來的液體打濕了。

“我受夠了。受夠了這種愚蠢的善良。但我抛棄不掉,這些規則好像已經刻在我的DNA裏一樣,成為了我的一部分。”

拿剪刀割傷自己,是不正确的行為對吧?

“但是對我來說,卻是對的方式。麻木而清醒,我只是需要一種方式來讓自己從瀕臨崩潰的感覺中走出來。慢慢地就習慣了。”

林玥輕輕走上山。

所謂輕輕走上山,指的是她謹慎地用腳跟着地的緩緩動作。但實際的效果絕對算不上安靜——小路上橫七豎八地躺着枯枝落葉,每走一步都發出“啪”的碎裂聲。

“玥玥!”

鄭清怡坐在舞臺前面,向她揮手。

林玥把背上的東西放在地上。

“這是課桌?還有課本和練習冊……”

被塗鴉滿各種奇怪符號的課桌,撕成一條一條的皺巴巴的練習冊,還有不知被扔到什麽地方,濕淋淋的課本。

小學、初中、高中,居然都落到這種境地……還真是甩不掉的無限循環。

“我不會再回學校了。”

鄭清怡像是沒有看到上面的謾罵嘲諷,只是問:“我可以拿它們來填充我的舞臺嗎?”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拖着沉的要死的課桌和課本到這裏來?”

“我一直覺得舞臺可能是缺了點支撐的東西。”鄭清怡輕松地舉起課桌尋找角度,“玥玥,你真的是我的真愛粉絲!”

“連粉絲都從來不是。”

嘴上這麽說着,林玥看着這些東西被鄭清怡用不可思議的角度和方法慢慢填進那個奇怪的臺子裏,就像告別了不堪入目的過去。

“這些,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見到了。”

鄭清怡插話:“玥玥!難道你再也不來了嗎?”

林玥不理會她的撒潑打滾,“我不會再去學校,但我會去實現我寫下的願望。”

“鄭清怡,”林玥認真地叫起她的名字,“務必和我一起……去吧。”

她偷看了高三二班許願樹上所有的木牌,鄭清怡那個就算不那個愚蠢的pps也能認得出來。

翻到背面才發現還有一行小字。

“和玥玥一起離開這座城市。”

12月31日的夜晚,獨自在家的林玥突然目睹了一起翻窗入室事件。

“你幹什麽?”

“玥玥,剪刀借我用一下!”

“不行。”這次鄭清怡穿的居然是挂着五彩亮片的打歌服,這麽顯眼的服裝,樓下還有幾個人在往上探頭探腦。林玥忍住抽死她的沖動,一點點把她被挂住的裙擺從插銷上拿下來。

“偶像難道不應該把自己的演出服當做是生命嗎?”

“嘻嘻,也對!”鄭清怡做出不二家吐舌。

“少萌混過關!”

“玥玥,舞臺搭完了!”

林玥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她,爬下窗子,在路人驚訝的目光中掠過他們,跳上前往balabala山的公交車。

“超人氣偶像的複出演唱會!玥玥,我現在已經緊張的不得了了,你看我的雙手都在抖抖抖抖……”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要去擠那種天王巨星現場。

“大家好像采納了我的意見。”鄭清怡用正經的語氣突然向林玥搭話。

“什麽?”

“煙花。今晚我們班的同學要搞通宵跨年班會,我是剛剛從班會上借口上廁所逃出來的。”

也就是說……她從學校坐車來到自己家,載上自己再往回坐?

“他們一定會突入女廁去救你吧。”

“他們采納了我的意見,決定在零點的時候,去升旗儀式的廣場上放煙花了。煙花,到底是要在下面看還是橫着看呢?”鄭清怡比了個剪刀手,“當然是在本偶像的舞臺上看的最清楚,Kira~☆”

冬夜的風,在鄭清怡的balabala山據點之外的地方,好像都是呼嘯的,刺骨的。

但在這裏,居然是輕緩的,甚至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身處冬季。

螢火依舊四面飛舞着。

鄭清怡踩上舞臺,突然腳下一滑,摔出一個走光的姿勢。

“你居然還是光腿?而且連打底褲都沒有,你不冷嗎?還有你這條內褲居然還是hello kitty,你這樣的偶像會被人恥笑的吧!”林玥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把該看不該看的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要在意這種細節啦!”鄭清怡把兩只手交握在胸前,做出拿着話筒的樣子,“我要開始了哦!我們要開始了!燈光!”

死妄想症,哪有什麽燈光。

不對。

林玥下意識瞥了一眼手機屏幕。

零點了。

——“嘭!”

從升旗臺方向升騰上夜空的煙花,将鄭清怡的臉映照出五彩華光,打在她織滿亮片的裙子上,更是流光溢彩。

“謝謝大家!”鄭清怡拼命揮手。

“诶?”她的手上真的有話筒嗎?林玥定睛一看,的确只是把手虛握成拿着話筒的樣子,而且這裏明明也不可能有音響。

但她的聲音,就像從音響中傳過來那樣響亮。

鄭清怡閉上眼,用腳尖開始打起節拍。

……

可是你還在不停地問,這是否值得

當然,火會在風中熄滅

山峰也會在黎明倒塌

融進殡葬夜色的河

夢的苦果,将在成熟時墜落

此時此地,只要有螢火為我們加冕

随之而來的一切

又算得了什麽

那漫長的夜

輾轉而沉默的時刻

“不可思議呢。”随着鄭清怡的開口,林玥分明聽到了回蕩在這片樹林中的音樂聲。鄭清怡的歌聲,真的有種自帶混響的感覺。

在巨大的爆破聲中,竟然也如此清晰有力。

難道這一切都是夢嗎?林玥想用力掐一下自己确認,卻舍不得。就算是夢,也不想醒過來。

林玥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大片的文字死亡

她的眼裏殘存悲涼

燃燒,掐滅

我們的青春之謊

星星和夜空,假如有上帝一般的目光

被它注視着的事物

柔和而溫暖

在夜色裏漂浮着的我們

像泡沫一樣輕盈

每一塊碎裂的我

都将成為你的燈盞

不是為了沉默,而是為了歌唱

遠行和重逢永不止息

高于我們年少的淚光

此刻的我

有一點向往遠方

……

不可思議的少女,不可思議的相遇。

林玥想起自己讀到過這樣的句子:

我愛過一個人,曾經讓我受困于無限黑暗。很多年後我才明白,這黑暗未嘗不是一份禮物。

她們都有過一個夢想,曾經讓她們感受過刻骨悲痛。但她們也終将明白,這悲痛,将成為一份禮物。

噼啪!

最後的煙花,在頭頂上綻放了。

鄭清怡放下手,說了些什麽,但是林玥沒有聽到。

是因為她沒有用話筒吧——雖然明明不存在什麽話筒的。

林玥感覺到兩人之間,正被什麽東西緊緊相連,那是一種沒有實體的,奇妙的環扣,就像——

她們眼裏映出的彼此。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第一段改編自北島的《傳說的繼續》,後面兩段是我自己寫的~完結撒花,後面視情況可能還有一個後記~(^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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