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無憂姑姑?無憂姑姑你怎麽啦?”

小長安不安的聲音讓荊無憂回了神:“……沒, 我沒事。”

她擡起頭, 沖小長安笑了一下, “一下沒拿穩, 好在這藥你已經喝完了, 不然還得重新去熬一碗。”

小長安見姑姑笑了, 便不疑有他地放了心。他拍拍荊無憂的肩膀,小大人似的安慰道:“沒關系, 誰都有不小心的時候嘛。”

荊無憂被他逗笑, 點頭摸摸他的腦袋, 又吩咐他好好休息, 這便起身出去了。

門外兩個正在小聲八卦的丫鬟看見她突然出來,皆是驚了一下,随即就露出了擔憂之色——這位姑娘雖然平時話不多,但性格好事兒少, 是個很好伺候的主子。這麽多年相處下來,院裏的丫鬟們與她雖然算不上十分親厚, 可大多都是真心希望她好的, 如今外頭嚴紹和林清平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她們自然會替荊無憂擔憂不平。

荊無憂見此心裏微暖, 但張了張嘴, 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終只叮囑了她們幾句好好照顧小長安的話,随即回屋研究機關術去了。

只是心卻怎麽都靜不下來。

腦子裏總是反複出現剛才那兩個丫鬟說的話,怎麽趕都趕不走。早就已經梳理好的制作思路也被一股說不上來的沉悶感給打斷了, 怎麽都接不起來。

荊無憂愣愣地看着手裏的榫卯零件,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

明明沒發生什麽事呀。

不過是些流言蜚語而已,傳得再兇,那位林大姑娘和過去那些女子再不一樣,沒有伯爺和芳姨的同意,她和嚴紹的婚約也是不可能動搖的……

剛這麽自我安慰着,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高興的歡呼:“莫娘子您回來了!”

“嗯,姑娘呢?”

“在東廂呢!”

荊無憂回神,心下一喜,舅舅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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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時就沒心思想別的了,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跳起身,快步沖過去打開了房門:“幹娘您可算回來了!”

門外一身婦人裝扮,妝容豔麗的墨清風情萬種一笑:“嗯,想我沒有?”

“當然想了!”荊無憂忙把他拉進門,繞着他轉起了圈,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不是說最多半個月就回來嗎?這都好幾個月了,可是中間出了什麽差錯?還是,還是出什麽意外受傷了?”

小姑娘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乖巧娴靜的,這會兒卻是皺着眉頭插着腰,半點平日裏規矩的模樣都沒有。

墨清好笑地按住她的腦袋:“放心吧,沒受傷,之前寫給你的信上不是說了麽,有點事情耽誤了。”

荊無憂沒說話,只湊到他身邊聞了聞,确定沒有聞到血腥味也沒有聞到藥味,這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氣說:“可不能怪我不信你的話,誰讓你有前科呢。”

兩三年前吧,有一回墨清也是這樣出門好幾個月才回來,荊無憂一開始信了他的話,以為他真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後來意外聞到他身上的藥味,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去辦事了,而是受了傷,不得不在外頭養好傷再回來。

“……行吧,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受着。”墨清笑着投降。

荊無憂動作麻利地給他倒了杯茶,又讓人去廚房拿了些糕點過來,這才問起了正事:“那你這次去了這麽久,可有什麽收獲嗎?”

墨清目光往外頭掃了一眼,确定不會有人聽到他們倆說話之後才稍稍正色道:“收獲不小,只是卻也不慎露了點馬腳。”

他說着就把他這幾個月的經歷簡單概述了一遍。

荊無憂這才知道,原來舅舅遲遲不歸,是因為被人盯上了。

事情還要從那個名叫荷雨的丫鬟說起。

這個荷雨是荊無憂她娘,也就是曾經的鎮國将軍魏紅英在北狄人手裏救下的一個普通大越女子,因為無處可去,就被魏紅英收做丫鬟留在了身邊。

荷雨感激魏紅英的救命之恩,平日裏伺候得十分盡心。因她為人聰明機靈,性格也讨喜,魏紅英平日裏頗為看重她。然而在當年事發後,她卻突然失蹤不見了,墨清和荊無憂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她的人或屍體。

至于他們為什麽要花這麽大的力氣去找她一個小小的丫鬟,是因為魏紅英斷氣之前留下的最後一點線索,就是荷雨。

——沒錯,魏紅英包括所有魏家人,根本不是外人知道的那樣,是被當今聖上派人暗殺在北狄境內。那個時候,他們早就已經死了。被人接往北狄,死在北狄的,不過是幕後兇手為了坐實魏家通敵叛國的罪名,找人假扮的。

事實上,早在北狄人破城而入,屠盡滿城百姓的前一天晚上,魏紅英包括她的丈夫、父親、兒子、兒媳就都已經命喪九泉了。

對他們下手的,就是那個後來出面交出了所謂“魏紅英與北狄王子往來信件”的副将。

那人是魏紅英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好友,魏紅英一直視他為親兄長,然而那人卻一直深愛着魏紅英,并因為魏紅英最終選擇了一個山匪出身的泥腿子,也就是荊無憂她爹寧淵為夫一事因愛生恨,最終被這整件事的幕後主使——天子之師陳太傅說動,背叛了與他共同生死幾十年的魏紅英。

那天晚上,城中的魏府遇襲,那副将以府中老少婦孺為誘餌,設計魏紅英與其夫,其父,還有其兩個兒子慘死,之後一把燒了魏府。

如果不是墨清及時趕到,及時用荊無憂閑着沒事兒搗鼓出來的小密道把她和小長安帶了出來,魏家的血骨将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之後的事情就是外人看到的那樣,第二天屠城之戰中,陳太傅派人僞裝的魏紅英下令打開城門,迎敵進城,在衆人面前現了個身後“帶着家人”消失無蹤,最後被當今聖上派人擊殺在北狄境內。

這其中其實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但那位陳太傅心思缜密,又有那個對魏家無比熟悉的副将做他幫手,旁人即便心中懷疑,也根本找不到證據替魏家人平反。尤其是後來那個副将也被陳太傅設計滅了口,事情就更加死無對證了。

墨清和荊無憂查了這麽多年,也只查到兩條算得上重要的線索:一、魏紅英死前見過荷雨,并在死去的地方暗暗留下了一個只有墨清能看懂的,代表着荷雨的印記。二、當年之事的幕後主使是當朝陳太傅,因為魏紅英的長子,也就是荊無憂的大哥,小長安的父親,無意中發現了陳家私占銀礦的秘密。這是算得上謀逆的大罪,陳家怕東窗事發,再加上魏家功高,在朝中妨礙了太多人包括陳家的利益,所以他們選擇了先下手為強,并不惜拿一城百姓做犧牲。

陳家乃百年世家,在京中根深葉茂,不是輕易能撼動的。荊無憂和墨清都想過刺殺陳太傅,但發現根本不可能成功,最終兩人只能暫時忍下心中的殺意,選擇先去找第一條線索。

皇天不負有心人,找了這麽多年,墨清終于找到了荷雨的下落,只是她卻已經瘋了,根本不記得當年的事情。

墨清想了很多辦法,費了很多力氣才終于從她嘴裏挖出一條關鍵信息:魏紅英中計後沒多久就發現不對了,千鈞一發之際,她把懷裏的兵符和布陣圖交給了荷雨,然後想辦法讓荷雨詐死騙過了敵人的眼睛。

這麽多年來荷雨一直死守着那兩件東西,但魏家人已經死絕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再加上生活的困苦和日日要擔驚受怕的折磨,漸漸地她就有些神志不清了。

好在她的堅守沒有白費,墨清最終還是按照她給的線索找到了魏紅英留下的兵符和布陣圖,只是卻也因此打草驚蛇,被陳家人發現了蹤跡——陳家人這些年也一直在暗中派人尋找魏紅英的兵符,因為當年當今聖上派去北狄的殺手并沒有在那個假魏紅英身上找到兵符,陳家人做賊心虛,一直對此有所不安。

“也怪我當時不夠小心,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墨清說到這啧了一聲,“為今之計,我也只能先出去躲一陣子了,不然怕是會給你和長安帶來危險……”

荊無憂本來還在為找到了證據而欣喜,聽到這裏,不由心頭一沉:“怕就怕已經晚了。”

她從來不敢小觑她的敵人,更不敢拿寧遠伯夫婦冒險,猶豫片刻後她下了決心:“把長安留在這裏,我跟你一起走。”

長安只是個孩子,外貌上又因為身體不好,看起來比他原本的年紀要小幾歲,目标不是那麽明顯。她不一樣,最近照鏡子,她發現自己與爹娘長得越來越像了,雖然不至于一眼就被人認出來,可在那些心有懷疑的人眼裏,只怕是藏不了多久。

墨清一怔,眉頭皺了起來:“那怎麽行?外頭這風餐露宿的……”

“我可以的,”荊無憂擡起眼睛,“舅舅,不管怎那麽樣,我都不能連累伯爺和芳姨,不然如何對得起他們這些年的真心相護?”

說罷就将自己已經确定了玉衡的身份,并且他應該很快就會行動的事兒說了出來。

墨清對此并不意外——對于玉衡的猜測荊無憂從來沒有瞞過他。他又勸了荊無憂幾句,見怎麽都勸不動,只好無奈地點了頭:“也罷,橫豎就是一陣子,等姓玉的那小子成功幹掉他老子登上皇位,那姓陳的老王八蛋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不過這事兒你打算怎麽跟寧遠伯兩口子說?還有你跟嚴紹那臭小子的婚期,我記得也快到了吧?”

荊無憂一怔,心下有一瞬的恍惚,但她不想讓舅舅擔心,便只抿着嘴巴點了一下頭說:“我晚上想想怎麽說,明日再去找伯爺和芳姨。至于婚事……等我們商議過後再說吧。”

墨清剛回來還不知道外頭那些流言蜚語,聞言點點頭,又随口說了兩句,這便回屋做準備去了。

荊無憂起身走進內室,給供桌上放着的那排無名排位上了香,又站在那發了一會兒呆,這才踏着不知什麽時候暗下來的天色回了自己的寝屋。

只是大約是心裏藏了事,她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

荊無憂抿唇坐起身,讓丫鬟去廚房弄了一碗熱羊奶過來——這年頭的人是沒有喝奶的習慣的,因為不管是牛奶還是羊奶都會帶着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膻味。然而荊無憂自幼在北境長大,知道怎麽處理羊奶,讓它變得好喝,也知道睡前喝一碗奶有助安眠,所以這些年來,幾乎是每天晚上,她都會喝一碗處理過的羊奶再睡覺。

那是她記憶中家鄉和親人的味道,能讓她安心放松。

然而今晚的羊奶也沒好使,荊無憂喝完又翻來覆去好一會兒,依然半點睡意都沒有。

“……”

她皺着眉毛按了按莫名煩躁的胸口,最終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坐起來,簡單收拾一下出了門。

已經是盛夏,不過夜晚的風裏還是帶着一絲涼意的,荊無憂沿着蟲鳴聲不斷的小路四下走了走,感覺整個人舒服了一些。

就在她準備回屋繼續醞釀睡意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荊無憂下意識回頭,就見嚴紹揉着額角步子緩慢地從黑暗中走了過來。

他這是……喝酒了?

荊無憂眉毛一皺,本能地擡步想走過去,可又不知道為什麽頓住了。就在她猶豫地站在那,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招呼的時候,嚴紹醉意微醺的眼睛突然看了過來:“嗯……是你啊,這麽晚了還不睡,站在我院子門口做什麽?”

荊無憂被他一提醒,才發現自己剛才不知不覺走到了他院子門口。她有點說不上來的心慌,下意識就道:“我那個,路過。”

小姑娘穿着一件水綠色的外衣,烏發披散,肌膚雪白,眼睛微轉似有慌亂的樣子,像是一只不小心闖進人類社會的小鳥。嚴紹本來有些發脹的腦子清醒了一瞬,随即不知道為什麽暈得更厲害了。

他擡步走至她面前站定,下巴微低,懶洋洋地笑了起來:“路過?我還以為你是專門在這等我回來的呢,小管家婆。”

他身上帶着不輕的酒氣,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荊無憂來不及對他這句莫名暧昧的話做出反應,就被他熏得往後退了一步。

嚴紹也沒想到古代的酒這麽烈,見她嫌棄躲閃,下意識就低笑一聲,擡手把她抓了回來:“躲什麽躲?”

他惡趣味似的低下頭湊近她,“有那麽熏嗎?”

荊無憂沒想到他會這麽做,心口一跳,小臉紅了起來:“你放開……”

她下意識掙紮了一下,但話還沒說完,就在那濃烈的酒味中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脂粉香。

荊無憂驀然一怔,臉上的熱度突然就降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努力多寫了點,先發,一會兒捉蟲哈。

另外嚴總你完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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