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武夫田晏
同盧植談完,太陽也不過剛剛升起,皇甫岑雙眼有些迷離,撐不住的坐在一家小攤的面前,叫了幾個面餅,囫囵吞棗的咽了起來,一時間也忘記自己要先去拜訪誰了。
洛陽城大,勢力錯綜複雜,其中以士人、外戚、宦官、豪強為主,而宦官和豪強因為出身低下,是多被人不恥的,但他們卻是皇帝身邊的寵臣,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為了要平衡朝野上的士人和外戚,故意提高宦官的地位。以至後世,什麽樣的抹黑宦官的故事都有,但這也不奇怪,能記錄正史的人大多數是士人子弟,官宦人家。
盧植說劉基是渤海王劉俚的後代,是當今皇帝的心腹,難怪在邙山,劉基能祭拜先祖。皇甫岑搖搖頭,暗自好笑,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想來不用自己去救,皇帝也會想方設法的救劉基。
皇甫岑不了解渤海王一事,自然誤認為皇陵之中有劉俚的枯冢,但是皇甫岑卻錯了,劉俚是被人誣陷謀反,貶為庶人的王爺,這些年一直就沒有平反,他死後又怎能進得了皇陵。劉基祭拜的不過是劉漢開國先祖而已。而且以現在劉基的身份卻是不能公開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赦免劉基。
就在皇甫岑愣神之際,在人漸多起來的街道上,接連傳來這一連串的馬蹄聲。
洛陽天子腳下,誰又敢在天子腳下縱馬狂奔?
“駕!”
“駕!”
“駕!”
“讓開,讓開。”就在皇甫岑的視線中急速的出現一人一馬,他的身後跟着很多甲胄鮮明的士兵,人數多達數十人。
這一陣的兵荒馬亂,頓時讓洛陽街道之上的人紛紛躲閃,唯恐避之而有不及,被無辜牽連,能在天子腳下縱馬狂奔的人,不用多想就是達官顯貴,要知道踩了也是白踩,挨了罵還不說,說不定還要挨上一頓鞭子。平平常常的一個百姓誰敢去找這麻煩。
“讓開,讓開。”
這一路趕來,洛陽街道之上所有的雜物全被此一行人弄的雞飛狗跳。
恰巧,皇甫岑吃餅的這個攤子正擋在那些人前進的路上。
“駕、駕、駕……讓開!”
騎在馬上的那一人也似乎沒有想,在洛陽城還敢有人這麽不開眼的擋在自己前進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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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咱們先讓讓。”小攤的老板,臉上一陣惜色,嘆着望了望遠處即将行至近前的馬隊。愁道:“這些官爺,咱們惹不起啊!”
皇甫岑不是好惹事的人,但對于這樣嚣張跋扈的人一向不感冒,所以皇甫岑沒有開口,也沒有動。天子腳下,能有這樣的事情,司隸校尉是幹什麽吃的。
司隸校尉,是漢至魏晉時期,朝廷監督京師和地方的監察官。始置漢武帝征和四年,俸祿比二千石。屬官有從事、假佐等。又率領有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隸所組成的武裝隊伍,故而稱為校尉。一直到三國魏晉時期,司隸校尉都是監督京師和京城周邊地方的秘密監察官。
可以說,漢時的司隸校尉就是後世的東廠和錦衣衛。
“混賬!”縱馬狂奔的那一人似乎看到了有人擋在自己行進的路上,而且嘴裏還悠閑自若的吃着東西,雙目一瞪,大聲吼罵道。
皇甫岑側回頭,興致頗高的看着面前的來人。屁股卻猶如老樹盤根一般,任他風吹雨打,就是紋絲不動。
“奶奶的。”那人并沒有減緩速度,看到自己面前的年輕人如此姿态,反倒升起一絲好鬥之心,雙腿夾緊馬腹,沖着面前,加速。
“咚!咚!咚!”
緊鑼密鼓,有如戰場上敲擊的鼓點一般,馬蹄聲越來越近。
深深熟悉馬習性的皇甫岑知道這樣的馬蹄聲代表着,面前馬的沖力有多大,皇甫岑身子下沉,雙腿灌力,兩只手緊緊地壓住面前的桌子,似乎在衡量着自己究竟能不能抗衡面前的沖擊力。
小攤之上的店主被皇甫岑這出人意料的動作驚呆,傻傻地看着面前即将發生的狀況。
一旁的行人們似乎也不敢在看一眼面前即将發生的慘況,甚至他們都依稀的感覺到接下來将要發生的情況。
那将是又一條生命的隕落。
要是一般的人見了,鮮衣怒馬的富貴人家在洛陽縱馬狂奔,自然就紛紛躲閃,可是坐在路旁的皇甫岑似乎就不知道躲避。路旁的好心人尚來不及開口告誡,一瞬間二者就要相撞,如果撞上那就是非死即傷。
就在這麽的一剎那。
“籲!籲!籲!”
道路一旁來往的人們紛紛的閉上雙眼,不忍看到這血腥的一幕發生在自己的眼前。更有些人開始嘆息着,不知是哪家的倒黴蛋惹上這樣的事。
“唏律律!唏律律!唏律律!”
急停的馬兒驚得一陣嘶鳴,同樣穿插着道路一旁路人的尖叫聲,當然伴随着身後群馬的驚呼聲,街道之上已然亂成一片。
那人騎在馬上,緊緊地拽住馬的缰繩,只把那收不住的馬勒住,緊握的雙手之上青筋暴露,紅色的血脈似乎在跳動,而那個人卻是面無表情的看着皇甫岑,絲毫沒有因為施力而露出一絲的吃力。
驚慌的馬兒高高的擡起前蹄匍匐着,馬嘴中傳出一陣嘶鳴,像是在發洩着自己的不滿。踢踏的馬蹄卷起一陣陣灰塵,嗆的從旁經過的行人紛紛捂嘴掩面。
“好小子,卻是有份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膽魄。”許久,那人騎在馬上,終于安撫住那盤旋的馬匹後,盯着皇甫岑說道。
聽這人說話,像是挺欣賞皇甫岑,但皇甫岑卻不認為,自己要因為這一句話,而領此人的人情,在衆人注視下,吃完最後一口餅,緩緩起身來到那人面前,雙目直視,讓自己保持着同那人的平等地位。
“膽魄,不是在洛陽城随随便便耀武揚威就能說說的。”
“哦?”那人臉色不悅的一哼,不屑道:“還真以為本将欣賞你的膽色,你就能在本将面前如此無理。”
“無理不無理,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這條街是大漢的街道,這座城是天子皇城。”皇甫岑小臉繃緊,面前這個人俨然是一個武夫,言談舉止間透着一股魯莽之氣,神情更是對自己充滿了不屑。
“天子皇城?”坐在馬上之人還從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說法,遺指神氣地說道:“就是在天子皇城,本将照樣可以縱馬狂奔。不知本将之名,那才是孤陋寡聞之輩。”
“寡陋寡聞?”皇甫岑嘴角微挑,輕蔑地回道:“我還真想知道,你是誰?”
“大膽!”聽皇甫岑此話,那人身後立刻出現一人用手遙指皇甫岑,喝道。
“哎。”那人示意身後之人不要開口說話,随即撥轉馬頭,看着皇甫岑道:“那還,我還真要告訴一下你我是誰?”
“我們将軍是太尉段公的愛将,名諱田晏。”
“田晏?”
聞聽此名,整條街道都沸騰起來,誰也沒有想到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田晏,那個在漢陽大戰中,身先士卒,大破敵軍的田晏,那個太尉段颎麾下三傑之一的田晏。
田晏願為太尉段颎帳下司馬,同夏育和臧旻齊名。都是西涼之中有名的悍将,而且為人也很跋扈嚣張。所以洛陽百姓沒有人不知道田晏的名字。
皇甫岑只是短暫的一愣,卻沒有常人般的大驚失色,反倒對田晏不以為意。主要是田晏後來犯事,慫恿宦官鼓動靈帝對鮮卑開戰,借以逃避罪責,後十萬大軍慘敗而歸,此人也被貶為庶人。
田晏也沒有想到面前的皇甫岑竟然對自己的身份沒有一絲畏懼,心中大異,畢竟是天子腳下,什麽人都有可能碰見,自己還是要對某些人收斂一點的,語氣稍有緩和,随即問道:“你是哪家子弟?”
“你說呢?”突然間,皇甫岑走到田晏近前,猛地擡起頭,硬聲逼問道。
“呃。”田晏一顫,身子不穩,就連坐騎都退後了兩步,最後不得已的搖搖頭,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嗯?”皇甫岑眉毛漸挑,回身盯着田晏,心中暗道,此人也是段颎麾下一員猛将,但不知道是敵是友?
“你……你。”田晏瞠目結舌的怒指皇甫岑,最後不甘地問道:“你是安定皇甫家的人?”
皇甫岑并沒有表露出來,憑借自己的家世,讓對方望而退步,那又算得什麽好漢,英氣不減的哼道:“關于這個問題,你不配知道。”
“我不配?”田晏狂笑,這一生還真沒有聽到誰跟自己這麽說話,就是太尉段颎也沒有對自己如此語氣的說話。
“一個招搖過市,仗着自身權勢的人,自然不配。”皇甫岑彎着身子,撣了撣自己下身衣襟的塵土,看似平淡無常地說道。
“好。好。好。”田晏倒是連說三聲好,他從沒有想到面前的皇甫岑竟然這麽狂,而且還有些倨傲,偏偏那些話從他口中說的卻又那麽平淡,這份氣質實在是太像那個人了,那個在大漢邊疆恩威不減的人。
“什麽好不好的,如果現在的司隸校尉還是段大人,你也沒什麽好猖狂的。”皇甫岑突然想起段颎幾月前還是司隸校尉,便随口的諷刺道。
“竟然識得老将軍。”田晏側臉搖搖頭,嘴角一撇道:“看來你還真是他的後人。”
田晏能看出自己的身份,皇甫岑已經沒有驚訝,能從西涼軍走出來的人自然能識得。
“既然你要太尉大人決斷,那你可敢随本将去見大人?”田晏嘴角陰謀得逞的一笑,故意框道。
看田晏的神情,想是借着太尉段颎之名逼退皇甫岑,要是其他人或許聽此,就避之不及了。但是皇甫岑就是皇甫岑,他正愁沒有辦法想見段颎呢,沒想到面前這個人竟然自投羅網。
用手随便的撣了撣自己身上的灰塵,好似沒有多少生機的點頭道:“既如此,就勞煩将軍在前頭領路。”
田晏雙腿一夾馬腹,人馬就走了過去,并伸手讓身後的随從給皇甫岑讓過一匹馬,當經過皇甫岑的身邊,嘴角呢喃道:“難道你不怕?”
“怕,為什麽不怕。”皇甫岑信誓旦旦的,看着前方的巷口,低聲道:“雖然怕,但是有些事情,你不得不去做。”
“什麽事情?”聽皇甫岑這麽說,大漢還真被皇甫岑吊足胃口,轉身問道。
“跟你有關系嗎?”皇甫岑這話很沖,一股子大蒜的味道。
“哦?”
田晏不是沒有見過這樣氣焰嚣張的公子哥,但是能比自己還要嚣張,又在這短短地幾次交鋒中不落下風,本身就已經讓人詫異。但田晏畢竟是沙場宿将,雖然遲了語言上的虧,但是氣勢卻很淩厲,轉回頭,對着皇甫岑笑道:“如果僅憑口舌之利,你贏不得本将的尊重,當然也不配見太尉大人。”
“呵,除了口舌之利,你還希望我擁有什麽,什麽才夠資格,見太尉大人。”皇甫岑一步不讓的,繼續開口說道。
“如果你能讓本将見識一下你的力氣,到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田晏躍馬狂笑,似乎回味了好一陣,才緩緩道:“也只有昔日老将軍部下董卓才是本将的對手,其他的就算了。”
田晏很猖狂,甚至都沒有把天下豪傑放在眼裏。
皇甫岑重新打量着田晏,他的臉上從左至右,有道疤痕,淺淺地,卻又無比猙獰,看樣子應該不是自己父親的部下,他應該是段颎的老部下,難怪他能在洛陽城如此嚣張跋扈,仗着太尉段颎現在聲名顯赫,又有宦官幫襯,他确實有資本可以不把很多人放在眼裏。
“昔日段公部下,有一羌将,名叫北宮伯玉,難道将軍也認為他也是個廢物。”用他的矛攻他的盾,皇甫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這北宮伯玉确實在漢末惹下滔天大禍,和邊章韓遂作亂西羌。
“北宮伯玉?”田晏聽皇甫岑這麽一說,似乎并沒有想起這個人,思考好一陣,才想起道:“原來你說的是那個羌奴。”
“羌奴?”皇甫岑側身大異,無論怎麽說北宮伯玉确實給垂暮老矣的大漢狠狠一擊,長大數十年的禍亂,就是後世自己那個從兄皇甫嵩都借着平定黃巾的餘威沒有平定的羌亂首領,竟然在此人口中只是一個低賤的羌奴。
“怎麽,不是?”田晏輕蔑的搖搖頭,打馬前行,随意地說道:“他原本就是一個羌奴,如果不是段公當初見他有把子力氣,又通曉漢話,提拔他為小統領,他這一生都脫離不了賤籍。”
時下,羌奴如豬狗,田晏鄙夷,自然不過。
田晏言語之間,多對下層人士不屑,而且短短計劃話,正透露出此人的性情跋扈,脾氣不好。如果當初他的上司不是段颎有用人之明,恐怕此人也不能身居高位。
皇甫岑冷哼幾聲,接道:“相比董卓而已,尹端如何?”
董卓歷史上的名聲太臭,皇甫岑沒見過此人,卻對此人滿是不屑。但是在弘農見過的尹端就不同了,他的身上有這一個出色将領所擁有的東西。
“慧眼識人。”田晏點點頭,最後回道:“我只說力氣,比武力,他尹端不過是一個尋常走卒而已,當然他還是有點軍事頭腦的。”
“是嗎?”皇甫岑一怔,想知道董卓是個什麽樣的人,進而問道:“你這話,我可不可以理解為,董卓只是一個武夫而已。”
“錯。”田晏猛地回頭,對着皇甫岑說道:“如果你把董卓只簡簡單單的當做一個武夫,你會為你的決定付出代價。”
“他真的不簡單?”這話聽起來好像是疑問,但事實上,皇甫岑已經認同田晏的說法,一個能在各路大軍之中,僅憑五千鐵騎就能整合關中的董卓會是一個簡單的人嗎?當時,如果說誰最有實力能掌控整個局勢,甚至是推翻大漢坐上帝位,這個人無疑是皇甫嵩,自己的從兄。
“嗯,見過他你就知道了。”田晏不知道自己怎麽對皇甫岑說了這麽多話,而且都是以往自己不同其他人相談的,最後幹脆說道:“總之,昔日西涼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嗯。”皇甫岑這句話,沒有反駁,就像是在聽田晏說教一般的點點頭,回應道。
“到了。”兩人談話之間,已經撥馬來到了太尉段颎的府邸。
此時的田晏已經沒有方才生硬的口氣,低聲道:“太尉大人恐怕現在還沒有下早朝,我們去偏堂等他。”
“嗯。”
皇甫岑跟着田晏的腳步,回身環顧着段颎府邸的布局,偌大的一副字,橫挂在段颎的正廳之上。
“養心齋。”
雄渾中透着蒼茫,深沉中蘊涵着寧靜。
“段公這個年紀,卻反而學起文人騷客,弄了個養心齋,真是不懂。”
田晏不懂,但皇甫岑未嘗不懂,一時間,皇甫岑整個人都傻矗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