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背叛...

“長久以來,陛下聽到都是端睦公主和南貴女的一面之詞,如今申允伯親自進京面聖,南貴女又向來在意她在陛下眼中的樣子,自然等不及。只是……”崔阮浩忖道:“瞧這架勢端睦公主怕是不知道南貴女進宮了,不然憑她的深算,不會讓女兒如此沖動。”

寧嬈心裏還是硌得慌,蔫蔫地玩着腰間墜下的環佩纓穗,不說話。

外面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進南瑩婉那盈悅的嗓音。

“表哥,我聽聞徐懷奕剛剛面聖,你莫要聽他的胡言亂語,他不想和離,一定會在你面前诋毀污蔑我。”

江璃在南瑩婉臉上掃了一圈,微低了頭,将和離書交給內侍呈下去,神情寡淡:“他沒有诋毀你,他是來送和離書的,這般……也算是如你所願了。”

話音落下,卻讓南瑩婉一怔,神色透出恍惚。

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指尖顫顫地觸到那纖薄的宣紙邊緣,接過來,慢慢地展開。

墨跡暈染,疏筆勾勒,行雲流水般的一張和離書,是徐懷奕那精湛文隽的筆跡。

這是她一直想要的自由,從徐懷奕墜馬傷腿之後一直想要的。

她南瑩婉是公主和太傅的獨女,自小是花團錦簇長大的,從未受過半分委屈。她的夫君,哪怕不是面前這位禦臨天下的君王,也絕不能是個跛子。

“只是聽聞徐家太夫人新喪,喪期剛剛月餘,你們縱然和離了,但好歹也有五年的夫妻情分。為避坊間的閑言碎語,近來你還是收斂些,莫要進宮了,在府中誦幾天佛,為逝者盡盡心吧。”

聽江璃這樣說,南瑩婉姣美的面上漾過一陣慌亂:“表哥,你可是不願見我了?”

話音婉轉,蕩着幽淺莫辨的怨氣,若浮花細蕊,清淺地飄了過來。

寧嬈氣得跺腳,一拳捶在影壁上,崔阮浩阻攔不及,只聽一聲渾厚響動。

南瑩婉歪頭看去,砂礫堆砌的屏壁,抹着濃重斑斓的彩釉,伫在那裏,連光也透不出,更不肖說後面的人了。

她自是什麽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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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江璃卻心中有數,不由得嘴角輕挑,噙上了一抹寵溺溫柔的笑。

失去記憶了醋勁還這麽大。

若是在她跟前的不是影壁,而是他,恐怕這一拳就落到他身上了吧。

南瑩婉回過頭,正見江璃微微出神,清逸的面容上鋪了一層柔和的神采。

她倉惶不知所措的心稍稍安了一些,畢竟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不會待她這麽絕情。

蘊出一抹恰到好處的憂愁:“表哥,如今我已和離過一回兒,只是不知此生還能不能尋到如意的歸宿……父親在天之靈,怕是也會為我擔憂吧。”

每當她摸不清江璃心中所想,每當江璃不肯順着她、讓她如願時,她就會把父親搬出來。

她父親是當年在幽微困境時對江璃不離不棄的太傅南安望,更是為了江璃被滟妃的雲梁爪牙所殺。江璃看上去清冷孤絕,但內心極重情義,不會無動于衷的。

可這一次她似乎是失算了。

江璃面上波瀾不興,好像對她會提起南安望已經習以為常,含着一抹淡笑看着南瑩婉:“這京中總是不乏勳貴世家,表妹有心,總能找到如意郎君。縱然太傅不在了,還有姑姑,她那般全心全意地為你打算,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的。”

這話聽上去是關懷、是憐惜,可細細品來,卻又有些別樣的迂回深意。

南瑩婉一怔,來不及辨清那深意是什麽,只是從中覓到了一絲疏離。

雙眸霎時漫上煙霧,泫然道:“這京中的勳貴世家再多,與我又有何幹,我想要的始終都是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這是赤|裸裸的勾搭!

寧嬈氣得踢向影壁。

這次的聲響可比剛才大多了。

一聲鈍響,成功的讓南瑩婉拼盡渾身力氣營造出來的幽怨凄怆的氛圍變了些味道,平添了幾分古怪。

她忍無可忍,抹了一把淚,擡袖指着影壁哽咽着氣道:“表哥,這宣室殿宮人如此無禮,你竟然不管?!”

江璃含蓄地斂斂袖,咳嗽了一聲,朝着影壁揚聲喊:“別踢了。”

南瑩婉等着下一步的處置,等了半天,看江璃喊了這麽一句就再無動作。

這……

皇帝陛下何時對宮人這麽寬容了?!

膽敢在宣室殿放肆,難道不應該拖出來杖斃嗎?

宮闱規矩何在?!天子威嚴何在?!

她強力地按捺下怒氣,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放軟了聲音,适着剛才餘韻,繼續道:“這五年,我雖遠在瓊州,可卻覺自己只是一尊失了魂魄的行屍走肉,魂靈始終徘徊在長安,不離表哥左右。”

這含情脈脈的告白之語,成功地讓江璃打了個冷顫,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

這也太吓人了!

江璃輕咳一聲:“瑩婉,你知道,皇後病了許多時日,如今才剛剛見好,朕想去看看她,不如今日就到這裏吧,你也早些回去陪姑姑。”

這是在婉轉拒客了。

但南瑩婉的臉色霎時如浸在寒冰裏:“所以……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寧嬈!我如今并不想與她搶什麽了,我只想在表哥身邊有個名分,她貴為皇後,就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嗎?”

江璃凜了臉色,端正道:“這與皇後無關。”

這樣的話落在南瑩婉耳裏,絲毫不絕安慰,只覺更加刺耳。

“表哥,這麽多年你難道還沒有看清寧嬈的為人嗎?她和楚王糾纏不清,私相授受,說不準跟他背後的雲梁人還有瓜葛,她何曾顧忌過你的感受,甚至……她若站在了雲梁的那一邊,就是你的仇敵!”

“表哥,你生平最恨人背叛你,若她真得背叛了你,還值得你這般掏心掏肺地待她嗎?”

南瑩婉那陰柔嬌媚的聲音變得尖嘯,如利刃過耳。

影壁後的寧嬈聽到這些話,先是一怔,繼而勃然大怒,就要沖出來。

被崔阮浩攔住了。

他苦口婆心地勸道:“陛下會處理妥當,娘娘不要添亂。”

而影壁的另一側,江璃凝着壁上斑斓精繪的圖飾,短暫的緘默過後,緩慢卻篤定地搖頭:“不,阿嬈永遠不會是我的仇敵,就算她……”恍然回神之後,戛然住口。

寧嬈恰在此時掙開了崔阮浩的束縛,從影壁後繞了出來。

她拳頭緊握,怒目圓瞠,一副要把人抽筋剝骨的氣勢。

看到她,南瑩婉先是一驚,而後便是擔憂,恐自己傾訴衷腸的話全都被她聽去了。可細想想,又覺得不忿,她聽去了又如何,這鳳位本該是她南瑩婉的,寧嬈鸠占鵲巢了這麽多年,如今自己憑什麽要看她的眼色。

想到這兒,她立刻将多餘的神情抹去,換了一副驚懼面容,看上去自然、實則有心地往江璃身邊靠,捏着嗓子,細聲細氣道:“原來是皇後娘娘,您既然在這裏怎麽不出來?瑩婉來了多時,還未向您請安,真是失禮。”

這嬌柔軟濡的話,卻暗含了機鋒。

寧嬈沒心情理會她的夾槍帶棒,只眯了眼,緊盯着南瑩婉幾乎貼在江璃身上的臂膀。

江璃端坐在禦座上,從寧嬈闖出來就覺頭側穴道砰砰的跳,像腦子裏有幾只大悶鐘齊齊敲打,氈墊上也猶如生了刺,坐的甚是煎熬。

現下察覺到寧嬈殺人一樣的視線,下意識地擡起身子往禦座旁邊挪一挪,離南瑩婉遠一些。

輕咳一聲:“皇後是才催朕回去批奏折的吧,今日免了一□□,鳳閣的奏疏就跟雪片似得送了來,若是再不批怕是要耽擱了。”

說完,站起身,自顧自地就要回偏殿。

走了一段路,覺得不對勁兒,回頭一看,那兩女人如陣前的将軍,各據一寸天地,怒目相視,誰也不讓。

他只得硬着頭皮回來,捏住寧嬈的手,往回拖。

寧嬈不走,他暗中蓄力,硬拖了走,繞過影壁,見崔阮浩一臉的幸災樂禍沒來得及收,氣得踹了一腳:“派人送南貴女回去。”

崔阮浩捂着被踹了一腳的腿,含笑稱是。

江璃費勁地把寧嬈拽回寝殿,想要将她摁到凳上坐,她偏生出了一股執拗勁兒,就是不坐。

江璃不管了,自己彎身坐下,仰頭些許嚴肅地說:“從前的你不會這麽沉不住氣。”

寧嬈低着頭,氣鼓鼓的模樣,不理他。

江璃繼續道:“瑩婉好說,她不過是任性了些,自私了些,沒什麽心機城府。可若是她回了家把今日情形說給端睦姑姑聽,憑她的心智,恐怕就會察覺你和過去有不同了。”

寧嬈忿忿的表情略有松動,有些緊張地看他:“她察覺出了會怎麽樣?”

“過去的你謹慎、周到,滴水不漏,她們領教過了,都有些避忌,不會來自讨沒趣。可若是發覺你變了,那麽原本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她們會出什麽樣的招數也說不準了。”

其實江璃有誇張之嫌,不論什麽時候,不論這些宗親含了怎樣的禍心,他永遠會站在寧嬈的身前,為她掃掉所有劈空飛來的冷箭。

他再不是四年前那個羽翼未豐的少年天子了,如今的他大權在握,乾綱獨斷,足可以保護自己的妻子。

只是,他想說的嚴重些,分散寧嬈的注意,讓她忘掉剛才南瑩婉情急之下說出來的話。

關于雲梁的那一段……

可偏偏,今天的寧嬈腦筋格外清醒,她垂眸沉默片刻,驀然問:“為什麽宗親都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失憶之前跟楚王有不清不楚的關系麽?還是因為……我和雲梁人有聯系?”

越問到後面,她的聲音越低,直至最後幾乎與流沙陷落的簌簌聲融為一體。

若這回答是肯定的,那她該怎麽辦?南瑩婉說了,江璃平生最恨人背叛他……

江璃凝着寧嬈看了許久,溫煦的面上倏然笑開,擡頭扶了扶她斜簪的鳳釵,道:“我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秘密,是你留給我的疑團,你若是想知道,就好好吃藥,早一些将往事記起。”

寧嬈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那……如果是真的,你是不是會恨我?”

江璃望着她的臉,搖頭:“阿嬈,你對我而言是與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同的。”

那到底是會恨還是不會恨呢?寧嬈郁悶地想。

恰在此時,內侍在幔帳外低聲禀道:“陛下,韶關戰報來了。”

江璃一凜,忙道:“放在案上,召傳驿官觐見。”

內侍應喏告退。

江璃回身看寧嬈,寧嬈深深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總是忙的,我這就回昭陽殿了。”

耷拉着腦袋往外走,江璃截住她,将她攬入懷中,撫着她的背低聲道:“阿嬈,你等我,等我将事情料理幹淨了一定去陪你。”

這一等,便是整整三天。

大魏的韶關軍與突厥起了沖突,雙方在晏馬臺激戰,大魏損兵折将,主帥晏川重傷。

江璃這三天裏幾乎沒有合眼,雪片似的奏報源源不斷地呈進來,他禦筆批複後,再由快馬傳驿,送至韶關。

他如此忙碌,寧嬈也沒有閑着。

她找到了崔阮浩,說自己想看一看關于雲梁國未亡國之前的史籍。

這有什麽難的,崔阮浩答應的痛快,道:“娘娘放心,奴才這就派人去文淵閣取來。”

寧嬈沉默片刻,道:“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是我要看,陛下……也不要讓他知道。”

崔阮浩一愣,斂正了神色,鄭重點頭:“奴才親自去要,就說閑的無聊,想借來解解悶。”

寧嬈甸甸的心事瞬時少了半分,燦然一笑:“有勞大黃門了。”

崔阮浩笑道:“娘娘跟奴才客氣什麽。”

這一來二往,崔阮浩獨自往來昭陽殿的次數就多了些,寧嬈漸漸跟他熟稔了起來,再不像剛失憶時那般生疏。

三天過後,韶關往來的奏疏漸漸少了,江璃在百忙之餘也能騰出些空來。

他想起三日前自己允諾要去陪阿嬈,可硬生生的又這麽多天沒露面,心裏生出些內疚。正巧新羅進貢了一臺跑馬車,半人大小,據說是參照諸葛侯留下的遺籍制作,觸動機關,可以讓小馬車自行奔跑,甚是奇巧。

江璃讓人從庫房裏找出來,要拿着去向寧嬈獻殷勤。

他正收整着散亂在龍案上的奏疏,底下傳來一陣極細極小的“喵嗚”聲,他低了頭看,見一只白絨毛、尖紅耳朵的小貓趴在他腳邊,啃着自己的肉墊爪。

好像……又把它忘了好幾天。

江璃頗有內疚地将它抱起來,發覺此貓珠圓玉潤,毛色油亮,颠在手裏還頗有些份量。

可見這些日子沒被虧待。

崔阮浩正從庫房裏回來,蹭了一身的灰,捏着蘭花指笑道:“雪球兒出來了……”

貓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眯了眼看去,這一看,便忙不疊掙脫了江璃的懷抱,跳下來,一縷風似的奔到崔阮浩跟前,“喵喵”的縮起後腿,開始撒嬌。

崔阮浩彎身将它抱起。

江璃詫異:“雪球兒?”

“奴才這幾日喂着這只貓,覺得沒個名叫起來不方便,就給它起了一個。”

江璃看了看這前些日子還頗為依賴他、很黏他的雪球兒如今縮在崔阮浩的懷裏,連正眼都不看他了,只留給他一個圓潤的後腦勺,突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內侍正在此時将跑馬車擦拭幹淨,送了進來,江璃便讓裝箱,暫且将貓抛到腦後,往昭陽殿去了。

他去時,寧嬈正抱着一本《雲梁遺志》看,正看到江邵誼率軍圍攻雲梁,逼得雲梁國主孟浮笙在淮山懸枝自缢……江璃領着人浩浩蕩蕩地進來了。

吓得她險些将書扔出去。

她拘謹地站起來,默不作聲地将書往繡榻裏側推了推,見江璃滿臉含笑着道:“阿嬈,我給你找了個新奇東西,你看,這馬會自己走。”

內侍将跑馬車擡起來,放下,退了出去。

這是用橡木雕的單駕馬車,雕工精細到連馬的鬃毛都能看得清楚,全身塗了一層棕漆,油光透亮。

江璃獻寶似得拉寧嬈過來看,看了半天,發現一個問題……

不走!

江璃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

他不會玩,不清楚跑馬車的機括構造,不知道怎麽樣能讓馬車走……

直接讓人從庫房裏拿出來就送過來了,來之前甚至沒碰一下。

空中瞬時彌漫着尴尬的靜谧。

一邊的寧嬈顯然被他剛才一通渲染激起了興趣,眼巴巴地看着他。

額頭溢出一層薄薄的汗漬,就算前些日子韶關情勢如此危急,也不曾讓他這般緊張。

“陛下……”

崔阮浩将懷中的雪球兒放下,悄沒聲地上前,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璃後退,将跑馬車跟前的位置讓出來。

崔阮浩挽起袖子,摁了馬腹上一個凸模鈕,馬蹄子相繼踏起,帶着車辘辘走了起來。

寧嬈驚呆了,目光随着馬車轉了半圈,熠熠閃亮。

“這樣就停了。”崔阮浩又拍了下馬背,馬果然停了。

“它還能蹦呢。”崔阮浩轉到馬嘴下的一個機關,馬果然四腳離地蹦起來。

寧嬈緊随着馬和崔阮浩蹦蹦跳跳,不住地鼓掌:“大黃門好厲害!”

專程來獻殷勤的皇帝陛下徹底被晾到了一邊……

江璃恨恨地想,崔阮浩這老東西越來越有心眼了,準是剛剛去庫房偷着學了,怎也不提醒他一聲!

他扭頭見被崔阮浩扔下的雪球兒獨自趴在桌上,尋求安慰似得伸手要抱,誰知雪球兒瞪圓了琉璃珠兒似的眼,肉墊掌抗拒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身形敏捷地從桌子上跳下來,跑了……

江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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