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江璃一邊腹诽,一邊還是擡手給寧嬈揩嘴角……

夏夜幽涼,鄉野中人又安歇的早,舉目望去一片黑茫茫,只有零星燭光散落在四野隅角,伴着鴉啼莺哢,格外悄寂。

“我們先回屋再說吧。”

江璃拉寧嬈的手,借着幽昧月光開籬門,寧嬈四下裏環顧,見穿着便服的禁衛一直跟在江璃身後三丈處,見他進了屋舍,才身形伶俐地散開,隐入周圍的蓬葉花木裏……

小徑蜿蜒伸向遠方,彙入幽邃漆黑的茫茫夜色裏。

江璃脫了外裳,拿手撩了撩燭火,道:“雖然景怡的下落如今依然沒有頭緒,但我瞧着那鄭縣令的死倒有幾分蹊跷。”

寧嬈給他倒了杯從鄰居借來的酪子花茶,靠在他懷裏,打了個哈欠,問:“為什麽?”

“案卷上寫,鄭縣令是被人扭斷頸骨而死,我詢問過衙役,那位孫姑娘是個極瘦弱的女子,且自幼跟父親學醫,手無縛雞之力……”

他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寧嬈,加重了語氣:“是真正的手無縛雞之力,絕不是能信手把一個大男人的頸骨扭斷的人。”

寧嬈癟了癟嘴,從他身上坐起,雙手交疊放于膝前,看他。

江璃低頭輕咳一聲:“這樣的事我不太想管,那縣令本就是個昏官,從街衢轉一圈百姓都是怨聲載道,可……事關景怡,事情又比想象的要複雜,怎麽也不能坐視不理。”

寧嬈托着腮:“可是景桓,你要記得咱們來是祭拜南太傅的,我們在此輾轉了一天,卻沒有去太傅的衣冠冢,可是對太傅不敬?”

江璃默然。

他垂眸望着地上一泊月白光影,良久才道:“太傅會體諒我的。”

不知緣何,寧嬈總覺得江璃奇怪。

沒有到陶公村時他日夜記挂着太傅,恨不得一日千裏,可到了,卻又似乎透出些逃避的情緒,有意無意地拖着不願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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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近鄉情更怯嗎?

她歪了頭正要發問,江璃卻先一步躺下,拉過被衾将自己蒙住,嗡嗡地說:“天晚了,快睡吧。”

……

第二日一大早江璃就将寧嬈叫了起來,因玄珠她們都留在了城裏,沒有随侍在側,只能江璃幫着寧嬈梳頭。

绾了堕蛇髻,又松散綴了些銀鉑珠飾,配了一副珍珠米粒耳墜,清清爽爽地出門。

江璃領着寧嬈去找雍涼。

雍涼記得昨日的約定,将盛放首飾的漆盒取了出來,樣式各異的銀飾鋪陳于眼前,襯着底下的黑絲絨,如九天上的斑斓星河。

寧嬈一下子看花了眼。

她拿起幾支想要征詢江璃的意見,卻見他盯着銀飾,目露機鋒,滿含探究。

用胳膊肘拐了拐江璃,他才恍然回神,道:“你瞧着哪個好就選哪個,信自己的眼光就是。”

寧嬈疑惑,總覺得今日的江璃似乎有心事,來找雍涼也總是心不在焉……

她見江璃有心事,就粗略選了一支梅花簪,匆匆随他出來。

雍涼将他們送到門口,江璃突然停住,望着他說:“今年又是大考之年,你若是想考,我可以……”

“不必了。”雍涼幹脆拒絕,旋即微笑:“雲梁人有雲梁人自己的命,我既生于此,沒有舍棄族人獨善其身的道理。”

江璃也不再勉強,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寧嬈離開。

一直走出去很遠,寧嬈回頭,見雍涼仍舊站在原地望着他們,如一抹清濯疏影,要與遠處的群巒山色融為一體。

她奇道:“你今日是怎麽了?”

江璃掠了她一眼,拉着她拐回自己的家,沖崔阮浩道:“朕交代你的事情都辦妥了?”

崔阮浩颔首:“辦妥了,陛下放心。”

寧嬈聽得一頭霧水,視線在他們之間徘徊:“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啊?”

話音剛落,禁衛進來禀:“公子,城裏有消息傳來,說那個蠱醫的女兒投案了,承認自己殺了鄭縣令。”

……

寧嬈只聽過額間花,可從未這般近距離地看過……

那鳶尾如同染了珠珀光澤,幽昧地綻于額間,深入肌理,魅然惑人。

公堂上的衙役隸書們都盯着她看,好似視線被粘黏住,再也移不開。

她穿了一身素紗薄衫,端正跪于公堂,平靜道:“民女孫钰兒,因不堪縣令暴虐将他殺害,特來認罪。”

寧嬈和江漓站在屏風後,聽她供認不諱,不禁疑道:“你不是說不會是她殺的嗎?”

江璃凝着外面,低聲道:“衙門抓了她的父親,又扣上了一個謀害親王的罪名,她還能沉得住氣嗎?”

“那也不至于要把殺人罪名攬到自己身上啊,這可是死罪……”

江璃眸光微冷:“她若是不擔,少不了要被嚴刑逼供,這是此衙門的慣常做派。”

寧嬈只覺熱血上湧,氣道:“太不像話了!你千萬不能輕饒了他們。”

江璃沖她點了點頭,又将目光移到了外面。

縣丞大拍驚堂木,厲聲道:“讓她簽字畫押!”

屏風後的寧嬈又是一詫,雖說人家來認罪,可好歹也得審一審啊,将作案經過記錄下來,就這麽簡單讓畫押,跟草菅人命有什麽差別?

她歪頭看向江璃,果然見他的臉色凜然若寒冰。

孫钰兒冷笑一聲,快速地接過衙役遞上的供書,畫押,摁手印。

縣丞長舒了一口氣,暗自竊喜。

這縣令被人謀害了,職位出缺,自己又在短短數日破獲了此命案,再加上縣衙中來了個三品大官,看上去頗有些派頭,只要自己巴結着,這縣令一位便如囊中物,九成九是飛不了了。

打着如意算盤,他火速讓衙役将孫钰兒押進死牢,自己拿着供書繞過屏風,獻寶似的呈給江璃。

“大人,這案子破了,您是不是能替下官跟上頭美言幾句……”

聽他叫“大人”,寧嬈才想起江璃為防不測,再來沛縣時給自己杜撰了一個三品典侍中的官職,甚至還讓吏部給他造了全套的文書和官印……

江璃将供書疊起放在袖中,嘴角噙着一抹毫無溫度的笑,上下打量了一番縣丞,視線尤其流連于他頭頂的青紗官帽,道:“這是自然,為官一方,做到大人這程度,自然不必再在縣丞的位子上坐下去了。”

這話語調舒緩清越,聽上去身為悅耳,卻讓寧嬈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覺得陰風涼飕飕的襲來……

縣丞不疑有他,笑的滿臉褶子,忙不疊躬身致謝。

……

寧嬈和江璃從衙門裏出來時,正是當午,天光炙盛的時候。

她被天光晃眯了眼,擡起手擋住,見崔阮浩疾步奔過來,道:“陛下妙算,果然逮到了。”

寧嬈正驚異逮到誰了,見江璃幽潤淺笑,攬住她,道:“走,我們去會會這來無影去無蹤的九夭公子。”

……

九夭被五花大綁着,隔着一道金狐貍面具,一臉的生無可戀……

想他一世英名,足智多謀,怎地竟陰溝裏翻船,讓人家逮了個正着,還被捆成這熊模樣,唉,斯文掃地,沒臉見人了……

江璃彎了腰,俯視他,微笑:“挺能耐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借了朕的弟弟一用,說吧,把朕的弟弟借哪兒去了?”

九夭耷拉着腦袋,嘆道:“不及陛下能耐,這般錯亂複雜的情況,您還能理順清楚,如此睿智通透,九夭佩服。”

江璃直起身:“少說廢話,景怡在哪兒?”

九夭嘆了口氣:“讓別人截胡了……”

寧嬈剛坐在一邊喝了口水,一時沒忍住,全噴了出來。

九夭被噴了一頭的水,抗拒地往邊上挪了挪,委屈地仰頭看江璃:“我也在找,實在找不到,那蠱醫就是個瘋子,非要把江偃的血放幹淨給他兒子治病。”

寧嬈一凜,忙站起來:“什麽?”

“你們有所不知,孫蠱醫的兒子是誤觸了毒蠱蟲,那邪毒入體,身體每況愈下,眼見就要命喪黃泉了。蠱醫知道唯有雲梁百僵蟲蠱能克萬蠱之毒,也怪我一時不慎,洩露了楚王的身份,讓他知道了,才铤而走險把楚王綁走了。”

“等等……”寧嬈擺手:“我怎麽聽的有點暈,就算蠱醫需要百僵蟲蠱來救兒子,那跟楚王有什麽關系?莫非他身上有蠱嗎?”

九夭嘆了口氣:“娘娘啊,身為大魏皇後,你怎麽能對陛下的死對頭雲梁如此不了解,還有沒有立場?能不能母儀天下了?”

江璃瞥了他一眼,沖寧嬈道:“雲梁王室一脈有隐疾,天生心脈不全,且代代遺傳,雲梁的祖先為了後輩不至于皆是短命人,豢養出了百僵蟲蠱,在王室血脈一出生就植入體內,可克心疾,保一生安康。”

他睫宇微垂,低了聲音道:“景怡是雲梁公主的兒子,自然在剛出生就被植入了百僵蟲蠱。”

原來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故事。

寧嬈點頭,又問:“那現在孫蠱醫被收押了,他不能從衙門裏跑出來,也不能去找楚王,我們怎麽找啊?難不成去直接問他?”

江璃輕搖折扇,看向九夭:“所以,你讓孫姑娘去投案,只要縣令的案子一了,景怡失蹤一事又遲遲沒有确鑿證據,衙門遲早會把孫蠱醫放出來,到時候你再順藤摸瓜,就能找到景怡了。”

“陛下真乃神人!”九夭傾心傾意地大加恭維,激動地好似要站起來撲到江璃懷裏,被崔阮浩眼疾手快地摁下去,叱道:“老實點。”

九夭不甘地坐回來。

“我只是不知,陛下如何找到孫姑娘的藏身之處的?就算猜到了我跟孫家有牽扯,也不至于能算到孫姑娘的藏身之處吧?”

問完,目光瑩瑩充滿好奇地仰頭看向江璃。

江璃卻将視線移開,眸光微黯,似是有些低沉。

沉默良久,他倏然轉頭看向九夭,神情微涼:“你倒先盤問起朕來了……今日,旁的事情都可先放一放,唯有你,終日戴着面具有什麽意思?不如摘下來讓朕看一看你的真面目。”

說罷,蹲下,手伸向那片金狐貍。

“陛下,可想清楚了?”九夭掙紮着躲開江璃的手,沉聲問。

這一句不若他方才吊兒郎當的油滑,卻暗藏了凜冽寒意在其中。

九夭好似變了一個人,挺直了脊背,正視江璃,面具镂空的縫隙露出他譏诮的唇弧線。

“這個面具下的真相,只怕陛下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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