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門

這也不是大話,當日為傳九曲青蓮,淡言真人整整教了他九天。丁原每次施展劍招,老道士總能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找出幾點破綻,更将各種破解招式一一演示。

那時丁原尚以為老道士在刻意為難自己,現在看到無垠道人使出這招,乍看氣勢驚人,變幻多端,卻至少有四處犯了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誤。

這些小破綻無非是手指捏劍部位朝後了半分,或者是右足跟進慢了小半拍,在別人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麽,但丁原卻明白只要随便抓住其中之一,就可以輕而易舉化解九曲青蓮。

果然,阿牛原本的神色頗為緊張,但看見無垠道人居然托大施展九曲青蓮,臉色頓時舒展不少。只見他雙足點地,粗壯的身軀竟如翩然起舞的蝴蝶,輕盈的游走劍鋒之外,将九朵劍花一一讓過。

臺下圍觀的九懸觀弟子見無垠道人士氣如虹,上手就将阿牛逼得步步後退,不禁歡聲雷動,鼓噪起來。

但阿牛已經完全沉浸于劍招之中,心頭空明一片牢牢鎖住對方的吟松劍,神情也變得鎮靜而專注。若有人此刻留心觀察阿牛,必會發現他仿佛一下子換了個人般。

眼看無垠道人招式用老,阿牛手中沉金古劍斜刺裏挑出,直取對方左側大腿的破綻,用的卻是普普通通的一招“高山流水”。

這招丁原也會使,但出手速度要比阿牛快了半分,占足了輕盈如水這四字訣竅,淡言真人卻對此大加搖頭,因為高山流水真正的精華,在于後半式順應對手變化而産生的變招。丁原并非不知道這個道理,但生性如此,總不如阿牛能将高山流水使得厚重如山。

無垠道人見阿牛居然以師門最普通的一照高山流水還擊自己,不由一怔。

但看對方劍式取角卻太過刁鑽,正朝着自己重心所在的左腿刺來,偏偏長劍又顧及不到那個地方。無奈之下只好倉促交換支撐腳,十分別扭的閃身退讓,手中長劍一式“投鞭斷流”切下。

這一招變化卻正在阿牛預料之中,幾乎想也不想,他自然而然将沉金古劍變刺為削,随着身形的轉動直取無垠道人腰際。這正是高山流水的第九種變化,在場所有人都曾學過,卻不想可以用來破解九曲青蓮。

這也是無垠道人當時右足跟進慢了小半拍,否則絕不會讓阿牛這般輕易的抓住他左腿的破綻施以還擊。眼看自己的長劍尚在身前,身形用老又不能再閃,無垠道人“啊”了一聲迫不得已,扭身以左掌拍劍。

阿牛卻好似早算準他只能如此應對,在無垠道人左掌壓下的同時,沉金劍輕盈的扭轉上挑,正對着無垠道人的手掌,卻是一式“一石千浪”。

這兩招連接的天衣無縫,渾然天成,前一招倒好像成了一石千浪的鋪墊與虛晃。

無垠道人也算了得,見勢不妙立刻改拍為抓,五指舒展擒向古劍。還沒等臺下的人松口氣,阿牛的嘴角邊卻漾起不經意的微笑,右手一推,沉金劍已貼在無垠道人的胸口。

雖未見血,可誰都明白這場勝負已經分出,可惜勝利者出乎意料是居然沒人看好的阿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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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一片寂靜,誰都不敢相信阿牛居然只用了三招,就輕松擊敗無垠道人,甚至許多人連眼睛還沒來得及眨巴一下。臺上的無垠道人更是呆如木雞,根本沒想到自己首戰就這麽莫名其妙的輸了。自己苦修五年的種種絕技還沒等用上,比試卻已經結束。

阿牛緩緩收劍,退後兩步,還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贏了,望向那個老道士。

老道士懶洋洋的拖長聲音,開口道:“第一場結束,羅牛勝。”

丁原歡呼一聲,頓覺揚眉吐氣,狠狠瞪了九懸觀的弟子一眼,沖入場內一把摟住阿牛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會扮豬吃老虎啊。”

阿牛險些被丁原抱的喘不過氣,怔怔道:“丁小哥,什麽叫扮豬吃老虎啊?”

丁原笑道:“哪管那麽多,贏了就好。”

阿牛回過神來,咧開大嘴呵呵笑道:“我要趕緊告訴師父去!”

兩人興高采烈走出擂臺,也不搭理那些詫異的目光,直朝東面翠霞六仙與衆長老休息的涼棚走去。

依照日程安排,每人半天裏只比一場,下一戰要等到明天上午了。

淡言真人獨自坐在涼棚的角落裏,與其他人看上去甚不合群。

阿牛沒等走到淡言真人面前就叫道:“師父,我贏了第一場!”

淡言真人棗紅的面上沒有流露出半點驚訝,好像理所應該是這個結果才對,只淡淡道:“好。”

丁原道:“老道士,你曉得阿牛用了幾個照面,就叫那個無垠道人認輸了麽?”

淡言真人徐徐伸出三個手指頭,沒有說話。

阿牛奇怪道:“師父,您老人家去看了?”

淡言真人搖頭道:“不必看。”

丁原心道原來這個老道士心裏早有底了,害的我為阿牛白擔心半天。于是問道:“老道士,那你猜阿牛下一場要用幾招?”

淡言真人并不回答,淡然道:“休息去。”

丁原不以為意,笑道:“沒想到那些家夥原來這般不禁打,說不定阿牛能闖進前八。”

阿牛趕忙搖頭說:“我可不敢想那麽遠,打一場是一場,只要不給師父丢臉就成。”

丁原道:“我再去看看,也好摸摸下面幾個對手的底細。”說着,一溜煙就鑽進涼棚外的人群不見。

他自然不是真回去觀看下面兩場的比試,而是偷偷溜到“清”字輩的比試場地,到處尋找姬雪雁的蹤影。

可惜一圈兜下來也沒找到她,原來姬雪雁也早就輕松完成下午的第一場比試,随着母親先回碧瀾山莊休息去了。不過她惟恐丁原尋自己不着,特意将彩兒留下傳訊,約定明天中午偷偷到碧波潭會面。

當下丁原怏怏而回,見着阿牛卻聽到一個好消息。與阿牛同組的第二場比試已經結束,結果淡嗔門下的無心道姑,與羅和門下一個名叫潭德的弟子兩敗俱傷,雙雙被迫退出剩餘比試,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阿牛只要再勝兩場,即可進入前三十二位,不過首先要過明天下午翠霞觀門下無芝道人這一關。

半日下來,其他場次都波瀾不驚,勝者多在意料之中。阿牛輕松贏了無垠道人可算是一個不小的冷門。丁原不由暗想,若是劍會允許開盤大賭,自己非在阿牛身上連壓三注賺上一票才行。可惜,翠霞派門規禁止賭博,這個念頭只能想想,卻用不上了。

翌日清晨,劍會重開,休整一夜的翠霞派衆弟子個個精神抖擻,躍躍欲試。昨日勝了的固然要再接再厲,争取早日入圍;輸了的更要憋一股勁等着今天好好表現,掙回顏面來。

由于潭德的退出,阿牛上午便沒了比試,被丁原拉着去為姬雪雁助威。兩人找到姬雪雁所在的擂臺時,姬雪雁正與擂臺中一名白衣青年鬥得難分難解。

單看服色,丁原便知那青年是飛瀑齋羅和門下弟子,大約三十多歲的光景,身材矮小粗壯,倒有幾分像阿牛。不過他的皮膚可比阿牛白多了,一雙眼睛更顯得甚為機警。

只看了一小會兒,丁原就知道姬雪雁已經勝券在握,只是不願意過分暴露實力,才利用穿花繞柳步和那青年游鬥,權當作熱身。

那白衣青年似也意識到自己形勢不妙,猛然抽身而退口中念動真言,手中長劍精光閃爍脫手飛上雲霄,卻是要施展禦劍之術。

翠霞派禦劍術分為上下兩品,看這青年的左手劍訣姿勢卻是“破日訣”,為下品七訣之一,若非有觀微之上的修為斷不能施展。

姬雪雁笑盈盈站在原地,也不乘機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但聽那青年弟子臉上青氣一閃,低聲喝道:“疾!”雙手在胸前虛抱成圓,空中長劍在主人催動之下發出輕輕鳴響,化作一道青光直射姬雪雁。

擂臺外觀戰的弟子中雖許多不是碧瀾山莊門下,但見得姬雪雁豔若天仙,俏笑倩然,不知不覺大生好感,私下裏倒希望她贏的人居多。見那白衣青年率先施展出禦劍之術,無不屏息凝神為姬雪雁擔心。

眼見青光射到,姬雪雁聲色不動,嘴角更含着淡淡笑意,清叱一聲單足點地,陀螺一般急速旋轉起來,瞬間,已化作一團紅影冉冉飄起在空中翻飛。

周圍有不少人驚咦,卻是不認得姬雪雁所用的身法。丁原自然曉得姬雪雁施展的是家傳的穿花繞柳身法,自己用出來怕身姿斷無這般曼妙。

只見那道青光射入紅影之中,宛如被一股巨力吸附,随着紅影急轉起來。一人一劍越轉越快,青紅兩色競相争豔,煞是好看。

耳中就聽“叮叮”聲不絕,卻是姬雪雁以手中雪朱劍輕點青光長劍,漸漸卸去其中真氣。那青年雖在一邊拼命催動,但誰都看的出青色劍光逐漸黯淡下來。

忽見紅影一頓,姬雪雁已重新落回地上,穩穩站定,右手握着雪朱,左手卻将對手的長劍收了。她的雙頰微微發紅,額頭上卻連一點汗珠也未出,嘴角依然莞爾。

人群裏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喝采聲,阿牛更是拼命鼓掌叫好。

姬雪雁看似無意,朝閃在人群裏的丁原投了輕輕一瞥,卻充滿柔情。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好似在欣喜的道:“你也來了?我怎麽樣?”

丁原朝她微微點頭,悄悄退出人群。

就聽見負責仲裁的長老悠揚的聲音道:“第一場比試,姬雪雁勝!”

姬雪雁倒轉長劍遞給那青年道:“劉師兄,多有得罪了。”

劉姓弟子面有慚色接過長劍,說道:“恭喜你又勝一場,雪師妹。”

姬雪雁嫣然一笑,朝那長老一禮後走出擂臺,頓時就被碧瀾山莊的弟子團團圍住,再想透過人群找丁原卻是不見,不由心裏微微一絲惆悵。

再說丁原走出人群,見阿牛亦步亦趨跟在身後,于是回頭道:“阿牛,你下午還要比試,快去準備一下。我還有事,你別跟着了。”

阿牛“哦”了聲停下腳步,看着丁原漸漸走遠,不曉得他是要到哪裏去?

丁原離了飛瀑齋直奔碧波潭,他入門不久倒也沒誰注意他。等到了碧波潭擡頭看時辰尚早,離中午還有好長一陣子,于是想道:“不如乘雪兒還沒到我下潭去捉幾條鮮魚,待會兒和她一同烤了吃。”

他脫了衣裳只留一條褲衩,一個猛子紮進潭裏暢游起來。碧波潭中肥魚甚多,丁原挑挑揀揀只要肉味鮮美的,小半個時辰就抓了六七條之多。

待濕淋淋爬上岸卻發現壓在石頭底下的衣裳不見了,那把紫竹劍卻沒動過。丁原以為是姬雪雁到了,故意收起衣裳捉弄自己,所以也不着急,朝四處張望道:“雪兒,還不快出來?看我抓了好多的活魚。”

“有魚吃嗎?好哎!”随着一聲歡呼,自山石後面蹦出一人,身材矮小如冬瓜,鶴發童顏,布衣草靴手裏還拎着丁原的衣裳,卻不是姬雪雁。

丁原一怔,望着那老頭問道:“你是誰,怎麽拿着我的衣服?”

那老頭笑呵呵走到近前,看見丁原從碧波潭裏抓起的活魚,驚喜道:“果然有魚吃,太妙了。小夥子,我幫你找柴生火好不好?”

丁原一把從他手裏奪回衣裳,氣道:“我這魚抓來又不是給你吃的,你偌大年紀臉皮卻忒厚。”

老頭被丁原罵了也不生氣,一對小眼睛盯着地上的魚道:“你不知道,我已經好幾十年沒吃過魚了,整天啃那些野果子牙都啃酸了。”

丁原不信道:“吹牛,哪有人幾十年也吃不到魚的?”

“真的!”老頭見丁原不信,忙不疊解釋道:“我這麽多年一直待在坐忘峰後山,難得跑出來玩一次,到哪裏弄這魚吃?”

“你一直住在後山?”丁原奇道:“你在那兒待了多久,我怎麽從沒聽說過?”

老頭掰着手指頭口裏念念有詞,認真數算日子,到後來發現手指不夠用,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脫了草靴掰腳丫子,到最後腳指頭也數完了,老頭不耐煩的道:“年頭太多,實在記不清啦,總歸有個八九十年的。反正我記得是淡一師侄當了掌門那年,我就把自己鎖在了後山,除了每五年的劍會,就什麽地方也不去啦。”

丁原大吃一驚,道:“淡一?那個老牛鼻子是你師侄?”

老頭撅着胡子得意洋洋道:“怎麽,你不信?”

丁原心中驚疑不定,故意激道:“大吹法螺,誰都知道翠霞派眼下身分最尊崇、資歷最高的就是淡一真人。你敢說是他師叔,我可從沒聽說過?”

老頭聞言,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叫嚷道:“誰吹法螺啦,我老人家從不說謊。你要不信等我們吃完魚,就找淡一那牛鼻子當面驗證!”

丁原看他那樣不像有假,不禁心道:“難不成這個老頭子真是本派宿老,我還得叫他一聲師叔祖?”

見丁原沒說話,老頭急道:“先別問這麽多了,解饞要緊,我去拾柴火!”說完,一溜煙就消失在山石後。

丁原穿起衣服,就着潭水将幾條魚洗剝幹淨,只見那老頭興高采烈抱着一大捆不曉得從哪兒弄來的柴火,一路小跑過來,嘴裏連聲問:“魚弄好了麽,可以烤了麽?”

丁原道:“快好了,你把火生起來。”

老頭身為丁原師叔祖,被他呼來喚去也不以為意,如今在他心目中吃魚顯然排在第一位。當下樂滋滋的用幾塊石頭壘起個小竈,又把柴火擺了進去,手法頗是熟練。

丁原将魚串在一根樹枝上剛要取出火石,那老頭右手雙指一彈,發出“啪”的脆響,一簇火苗居然從指尖冒出,頓時燃着了柴火。

“三昧真火?”

“錯啦,是我老人家苦修了三個甲子的純陽真火!”

“用這個點火,你也真夠浪費。”

“浪什麽費?那純陽真火什麽時候想要什麽時候就有,魚兒可不是天天都能嘗到的。”

“喂,你還沒說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哦,我姓曾,叫曾山。小夥子,你叫什麽?”

“丁原。”

“好名字!”

“好在哪兒,我怎麽不覺得?”

“人好,名字就好!”

一老一少一邊烤魚一邊閑聊,不一會兒,便狼吞虎咽将六條大魚全部收拾幹淨。

曾山望着滿地魚骨頭,意猶未盡咽了口唾沫,問道:“丁原,能不能再下去抓幾條?”

丁原道:“你不會自己下潭去抓麽?”

曾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道:“不行,我從小就怕水,小水塘都要試過深淺才敢過。你行行好,再抓幾條好不好?”

看曾山小孩子讨要糖果似的拉着自己的手直搖,哪裏有一點長輩的樣子?丁原不覺好笑,道:“好吧,索性讓你吃個飽。”

曾山聞言大喜,一個旱地拔蔥跳起來叫道:“我再去找些柴火來!”

兩人又烤了幾條魚吃過,曾山無限滿足的拍拍肚皮道:“老兄啊,老兄,這麽多年你一定憋壞了吧?今天總算有一頓好的招待你了,我曾山也算對得起你啦。”

丁原見狀忍不住道:“你要真喜歡吃,不如以後常來找我,我再做給你吃就行啦。”

曾山一蹦老高,大喜道:“你說的是真的?你不騙我?”

丁原哼道:“我騙你做甚?”

曾山伸出右手食指道:“不如我們拉勾吧。”丁原與他的食指搭在一起,曾山滿臉認真如在約定什麽大事一般念叨:“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賴,誰賴誰是小狗!”念罷樂呵呵坐下,可屁股沒着地突然大叫道:“哎呦,不好!”

丁原一怔,問道:“什麽不好?”

曾山撓撓腦袋,苦着臉道:“等劍會結束我就得回後山啦,這麽一來,我豈不是吃不着你烤的魚了?”

丁原笑道:“我當什麽了不起的事情。這個好辦,今後我有空就抓幾條魚到後山找你,不就解決了?”

曾山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可一定要來找我啊。你到了後山找一個叫‘疊翠谷’的地方,我多半在那兒。要是不在的話,你就高聲喊‘曾老頭’,我一盞茶不用就能趕回來。”

丁原道:“我記下了。”

曾山拍拍丁原肩膀道:“你這娃娃不錯,是淡言那木頭的門下吧?請我老人家吃魚也不提什麽要求。我現在有事得先走啦,今後得空,我老人家再教你幾手吧。”

丁原将手裏的樹枝扔到地上道:“我給你烤魚是我自己喜歡,又不央求你什麽,教幾手就更不用了。”

“不行!”曾山道:“我老人家從來最怕的就是欠帳,這個情我一定要還。咦,有人來了,好像還是個漂亮姑娘?我老人家第二怕的就是漂亮女人,還是先走為妙!”

話音未落,丁原只覺眼前一晃,曾山已經不見蹤跡,耳朵裏卻聽他叫道:“可別忘了到疊翠谷找我啊!”

丁原一笑,心想這個師叔祖真不曉得從哪裏冒出來的,還真是個活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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