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溫柔一碗VS霹靂一箭
又是一年冬季。
各地的郊祭之禮已經結束。因才下過一場小雪,傍晚,通住恒城去的官道上,兩騎少年伴着一輛黑漆兩輪馬車、蹄聲嗒嗒,直向城門而來。
駕車者乃是一個穿着青色交領過膝棉衣的三十許瘦小漢子,車旁兩個同樣裝束的十六、七歲護侍左右。這時,車上的小窗從內推開,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探出頭來,對左側面容微黑的少年道:“虎哥,到了恒城麽?“少年微微笑道:“坐累了麽?前頭即是“。少年話音剛落,又一清越的、舒緩中微微有些糯糯的音調傳出:“巽叔,到了恒城先去食飯罷,今曰就歇一歇“。駕車漢子應諾一聲,一抖馬缰,幾人進了城門。
穿過街上稀疏的人流,青衣漢子在一食肆前停下馬車。兩個少年末及下馬,己從馬車上跳下個身穿淺綠色過膝短襖,下穿大口縛褲的獨髻少年來,少年舒展了一下四肢,伸了右手向車下一拉,竟拉出裝着二、三級一架木梯來,方擡了雙臂挽下一梳了雙螺髻、着杏黃色交領短襖、下裳為青白間色折裥裙的十二、三歲少女來。此少女容長臉盤,膚色白?中瑩瑩透出些粉色來,雙眉斜長如刀,一雙杏核眼,眸黑而大,鼻延而巧,唇角微抿如菱角……郝然正是蘇玉。
幾人走入酒肆大堂,立時有小二搭巾抹桌,讓了幾人坐定;蘇玉幾人便挑些水引、傅饨等熱場熱餅來食。
彼時酒肆內食客三三、兩兩,或坐大堂,或去樓上,并不十分熱鬧。
蘇玉幾人所坐之處,正是斜對酒肆大門處,街上人來車往,看的十分清楚。幾人正埋首吃飯,突聽街上一陣喝罵:“兀那賤婦,劃破了老子衣衫,快快賠給老子……“夾七夾八一串污言穢語,一粗鄙不堪的矮壯漢子扯着一年青婦人的衣袖不放,腳邊一地蛋黃、蛋殼并一只踩扁的竹籃;那漢子嘴裏罵着,見無人出頭,便俞發膽大,竟一手摟了那婦人的細腰,一手去撕扯那婦人的衣襟,眼中冒着淫光,嘴裏且厚顏無恥道:“來……來……老子摸摸看你這娘皮将銀錢藏在哪裏……“到此,大堂衆人嘻嘻哈哈,權當看戲一般。
蘇玉這桌,三十許漢子巽叔是面無表情、自顧挾菜吃餅;三個少年己忍将不住,蘇澈将陶碗一放,低沉了眉眼,只緊盯着蘇玉不放,另兩個少年亦是磨拳搓掌……蘇玉冷然掃了兩少年一眼,對了蘇澈向門的方向将頭一擺;蘇澈大喜,起身三兩步奔出門去。
在婦人嗚嗚咽咽左掙右擋中,粗漢正奮力去扯那鼓鼓胸脯上的衣襟,蘇澈已竄到壯漢身側,伸乎手一拍壯漢肩頭嘻嘻笑道:“來來……我許你銀錢!“正****熏心之際,忽爾天外來了這樣的一個……壯漢的心情可想而知……壯漢環眼一瞪,正待破口大罵……蘇澈一拉一扯,己将婦人至壯漢懷中帶開,又在壯漢手肘處一托、一扭、一甩……“撲通“一聲,壯漢諾大的塊頭直摔出去,好巧不巧,一頭紮入酒肆的泔水桶中……圍觀衆人哄然叫好。蘇玉慢條斯理地取了帕子擦了擦嘴,淡然對三十許漢子道:“巽叔,備好幹糧,待會兒直接出城“。兩少年面面相觑,今夜不是要宿在此處麽?
蘇澈正洋洋得意,蘇玉并兩個少年已出得門來。蘇玉斜睨了蘇澈一眼淡然道:“上車去!“蘇澈頓時如戳破的氣球一般蔫了下去。他一邊往車上爬,一邊猶自忿忿然道:“我還沒吃飽呢!……我要吃水引……大大一碗……“蘇玉理也不理,只探首車內,從前座鋪位下拉開一個暗格,取出一個大大的陶碗來,扭頭對嘟着嘴的蘇澈道:“老實呆在車裏……“。蘇澈無法可想,只好眼睜睜地看着蘇玉返回酒肆。
巽叔正往車上拎幹糧食水等物,護侍的兩少年則去酒肆後堂搬了草料來喂馬;蘇玉揣了滿滿一碗熱汽騰騰的水引,由店門出來,小小心心的向馬車行去……
一輛寬大無比的、雙馬四輪黑漆馬車由街頭駛來,正停在店門前,車上一撩衣袍躍下一十八、九歲的少年公子,此人一襲绛紫色交領曲裾深衣,玉冠绾發、袖口衣擺處均繡以暗金色雲紋,腰間勒着一抹猙獰虎頭金扣的玉帶;右邊腰間,垂着一條絲縧,挂着一塊晶瑩如碧水般的漢玉;左邊腰畔,卻帶着一柄紫檀鑲銀銷的長刀;行走之間,腰背筆直,更顯腰身勁瘦高挑,然顧盼之間威嚴隐隐,煞氣森然,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氣度。
蘇玉揣了熱氣騰騰的陶碗,小心行到街上;少年下了馬車,亦向着酒肆邁步而來,二人将要擦肩而過之時……
剎那之間……變故,陡然而生……
酒肆二樓的亮窗處“嗡“聲一響,一枝墨翊鐵箭挾了風雷之勢破空而來,直向那少年公子心窩射去;少年心馳電轉之間,己拔刀不及,且躲無可躲之際……掃眸間,見近身處一個身穿杏黃短襖的庶民女子……遂長臂一伸,捏住那杏黃短衣女子的胳膊,大力向胸前一扯,然而……蘇玉小心護着碗正行走間,先聽得“嗡“的一聲弓弦震鳴,而後,風雷霹靂般的箭簇已至身背,火石電光間,手臂已被對面之少年公子捏個正着……
蘇玉右手一揚,一碗熱騰騰的面片湯水潑向绛紫深衣的少年,左手一搭一送間,已将少年捏住自已臂膀的手滑了開去;不及回頭,側身以右手辨着風聲用陶碗一抄、向外一帶……當生命危極時,人的潛力是無法想象的;更何況蘇玉這個身體異于常人、六識異于常人,并前世今生研習了太極、目前還處于似通非通的少女,偏在情急之下,用上了不知經過多少代武學宗師演練、總結而出的太極精萃……
蘇玉以陶碗乍一扣住箭簇,立時胸如錘擊,但覺此箭挾雷霆萬鈎之勢,幾要裂碗、破胸、穿肉而出!
此種境況,蘇玉已是甩不掉、抗不住、亦……逃不脫。
電光石火中,蘇玉壓下喉中一股腥甜,屏除雜念,氣沉丹田,以腰為軸,微微旋轉,使腰隙左右抽換,以達旋腰轉背纏繞運動之便;同時以雙手捧碗做揉球式兜住箭身,旋腕轉膀,腳下則順勢旋踝轉膝,以粘、黏、連、随、繃、擠、按等式,螺旋纏繞于箭簇……漸漸,由初始的勉力凝滞而至自然而然的随心所欲……末幾,鐵箭“啵“的一下,應聲而折……
此時,酒肆內是空無一人,大街上是人跡杳杳,巽叔按住蘇澈立于車旁,兩少年面色沉凝手按劍柄護持左右。此一套說起極慢,但從箭來、箭折大約也就是幾十息的時間;衆人只見烏光一抹破空而至,绛衣少年與蘇玉錯身而過時,蘇玉以陶碗接住箭簇,而後若分風拂柳,又若
拈花撲蝶一般,氣定神閑的,将箭折于碗中……
這裏,蘇玉但覺自已,仍象是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急待發洩一般……
那裏,一衆人眼珠子幾乎掉了一地。绛衣少年一身湯水隐隐,間或好象還冒了些白煙兒出來,其三兩個随護,提刀下馬的,抽刀欲砍的,動作均做了一半兒,而……戰役已結束……一時場中靜寂無聲。
蘇玉立在當場,邊捧了陶碗細看,邊問奔過來的巽叔道:“放箭者……何人?“巽叔躬身揖禮,沉聲道:“似是鐵勒人,當世不出三人有此技“。蘇玉點頭,捧了她的陶碗抽身上了馬車。蘇玉是耍的快,走的疾;餘下绛衣公子一身湯水淋漓,只聞漸行漸遠的馬車內傳來糯糯的輕嘆一聲:“可惜了……好好一碗面片兒……“
馬車絕塵而去。
蕭柯看了看深衣上仍在滴滴嗒嗒的湯水,仿似那一碗熱汽騰騰的面湯面片都盡數潑到了臉上一般,燙的那是火辣辣的疼……然則,感覺歸感覺,終究是面色如常,撩袍跨入酒肆中,身後随護均手按刀柄呼啦啦緊随而入。末得幾息,樓上奔下兩名黑衣大漢,其中一大漢垂首揖禮道:“回禀公子,是鐵勒王子兀咎兒帳下第一高手,泰仲“。蕭柯撣了撣衣袖,似不屑又似自嘲般勾了勾唇角,那大漢垂首又道:“那庶民女子接住箭時,仆既上得樓去,只遠遠見那人拿的似是“裂天弓“蕭柯揉了揉眉心,沉思片刻,擺手讓随護退下,轉身出門登車之際,方回頭對一衆大漢道:“派人去查,……那女子從何而來,往何而去,務必……無一絲兒疏漏之處“。衆人齊聲應諾,立時有兩人越衆而出,一邊傳了迅息,一邊認蹬跨馬,緊攝蘇玉幾人馬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