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方媛還想再看下去,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這聲音,仿佛不是人類發出來的,更像是戰場上受傷馬匹的嘶鳴聲,重重地捶打在心髒上。她的身體莫名地痙攣,被什麽東西裹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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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0月6日,21點48分。巫咒殿。
和寒冰殿一樣,巫咒殿的規模也不大,卻透着股神秘的原始氣息。
牆上全是遠古時期的壁畫:赤裸着上身打獵的原始人,被驅趕奔跑着的馬群,慶祝豐收的歌舞。
方媛看到一幅祭祀的壁畫。祭臺上綁着一個美貌的年輕女孩,面露戚容,她的身邊,站着一個戴着恐怖面具的巫師,對祭臺下面密密麻麻的人揮手示意。所有的人,一律跪着,虔誠地聆聽着他的指示。
接下來的一幅,巫師似乎傳達完了神的谕示,依然戴着面具居高臨下地望着族人。那些原本跪着的族人,早已站起來,手牽手圍着篝火瘋狂地舞蹈,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和憧憬。誰也不曾在意,那個被綁在祭臺上的年輕女孩。此刻,她的頭垂了下去,顯然已經死了,被作為祭品獻給了所謂的神。
方媛還想再看下去,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這聲音,仿佛不是人類發出來的,更像是戰場上受傷馬匹的嘶鳴聲,重重地捶打在心髒上。她的身體莫名地痙攣,被什麽東西裹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
她想趕緊捂住耳朵。可是,沒用,那聲音的音量并不大,卻能從她手掌間的縫隙中鑽進去,刺激着她的耳膜,通過神經細胞傳導至大腦中樞。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仿佛有個飛蟲在耳朵裏面“嗡嗡”響,震得她頭昏腦漲。
巫咒?這就是傳說中的巫咒?方媛雖然對巫咒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是如此讓人難受。
巫術是人類最古老的文化,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中有着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影響了整個人類的心智發展。無論是古老的東方文明還是後起的西方文明,甚至美洲原始的印第安人文明,巫術文化的身影都隐含其間。
中國自古就将巫術當做一種神秘的學問,掌握巫術的人稱為巫祝,代君主和天地鬼神交流溝通。後來,巫祝演變成一種官職,西周的周公世家為巫祝,既是宰相、實際的統治者,又是一名極其聰明的巫祝。一向英明神武的漢武帝,也因懷疑太子劉據對他使用了巫蠱之術,将其和兩個皇孫一起害死。
方媛正胡思亂想着,身旁傳來一陣念經聲:嗡阿吽班雜咕嚕叭嘛悉地吽。
仿佛一陣清冷的風,吹走了方媛耳朵裏的飛蟲,吹散了她腦子裏的雜念,她的心境漸漸平靜下來。
昨天深夜,她的身體差點被一種奇怪的樂器聲所控制,完全不聽她神經系統的指揮,變成行屍走肉般。萬分危急時,有人念起了這種稀奇古怪的經,她才得以幸免于難。現在想來,那個念經人,肯定就是方振衣。
奇怪的聲音消失了。
方媛回首,看到方振衣寶相莊嚴,宛如神佛附體般。
“你念的是什麽?”
“《金剛上師咒》。”
“哦,和我們說的話不一樣?是梵語?”
“是藏語,西藏密宗的一種。西藏密宗有個術語叫加持,意指将佛力加附于衆生中。《金剛上師咒》是蓮花生大師所傳的密咒,這十二個字是他的智慧心的發射,具有他的加持。因此念《金剛上師咒》能獲得巨大的加持和功德,從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十二因緣中解脫出來。”
方媛還想再問,方振衣卻擺擺手:“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他走進巫咒殿,沿着壁畫搜索着。據說,每個祭司宮殿都有個出口,通向月神宮殿。可是,巫咒殿裏卻沒有看到。顯然,那是道暗門。
方媛跟在方振衣後面,慢慢前行。
然後,她看到一只飛翔中的鷹。
壁畫上的人類和馬群都是粗線條的,寥寥幾筆卻極為傳神。可是,這只鷹卻畫得很精致。尤其是眼睛,說不出的詭異陰森,冷冷地看着她,狠毒,陰冷,又帶有幾絲嘲諷的意味,仿佛邪惡的神魔在看着一個瀕臨死亡的卑微生物。
方媛打了個寒戰。
再認真看,卻發現那只鷹不是壁畫上的,而是油畫上的。鷹的下面,是一艘行駛在碧藍大海中的華麗海船,甲板上站着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仿佛在傾聽尋找着什麽。船的前方,一群外形妖豔的魚尾海妖正在嬉笑歌唱。
這個故事,方媛聽說過。在古希臘神話中,那些美麗的海妖有着美妙動人的歌喉,用甜美的歌聲引誘航海的年輕男子,讓他們的船觸礁後船毀人亡。
怪不得,鷹的眼睛那麽詭異陰森。傳說,鷹能嗅到獵物的死亡氣息。它早就預料到了海船上年輕男子的結局。
這幅油畫,在原始壁畫中顯得格格不入。方媛多看了幾眼,竟然發現鷹的眼睛在動!
鷹的眼睛,怎麽會動?
巫咒殿中,除了他們進來的那道門外,其餘四處都是牆壁。一般來說,你想看到別人,別人至少可以看到你的眼。想要監視他們,又不被發現,最好的辦法是讓自己的眼睛僞裝起來,比如這只鷹眼。
方振衣還在前面摸索,完全沒有察覺到油畫中鷹眼的變化。
方媛大叫:“方振衣,小心鷹眼!”
與此同時,腳底下旋轉起來,牆壁也跟着地面旋轉。方媛站不穩,摔倒在地上,随着地面一同旋轉。
方振衣急忙趕來,還是慢了一步。他腳下的地面也在旋轉,憑空伸出來的牆壁攔住了他的去路。
幸好,旋轉很快就停了。
方振衣繞過牆壁,找到方媛所在的位置,卻看不到她的人影。
“方媛!”方振衣惘然四顧,隐隐聽到低微的呻吟聲。
她受傷了?
方振衣循着聲音過去,方媛正躺在地上,頭發淩亂,遮住了她的臉。
“你怎麽了?”方振衣走上前,扶起方媛。
方媛輕微地咳嗽着,等方振衣靠近時,突然連聲大喝!
方振衣如受重擊,捂住胸口,後退了幾步。
這個人,并不是方媛。而是巫咒祭司的傳人香草。
原來,她開動機關,隔離方振衣和方媛。然後,她将方媛打暈,藏了起來,換了方媛的衣服在此等候方振衣。
巫咒術雖然神奇,卻也要靠近對方,尤其是在對方心神不寧、心懷恐懼和貪婪時效果才好。
香草得意地笑了。可是,沒過幾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方振衣只是揉了揉胸口,低聲念了幾句《金剛上師咒》,就仿佛沒事人一樣。
“怎麽可能?”香草不敢相信,嘴角沁出幾縷鮮血。
方振衣面無表情地說:“剛才,你的巫咒已經被我用密宗三密中的聲密所破,元神受損,本應收手。可是,你卻執迷不悟,一心想害人,強自使用巫咒術。現在,你的氣場已潰散,所剩時間無幾。”
香草慘笑:“巫咒術對你根本就沒用?”
“只能說,你的巫咒術傷害不了我。”
“既然如此,他為什麽讓我守在巫咒殿?”香草靠在牆壁上,緩緩地閉上眼睛。
這次,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方振衣搖搖頭,默默地走過去。
在另一個房間裏,他找到暈厥中的方媛。
59
2006年10月6日,22點05分。降頭殿。
降頭殿裏面亂得很,有的桌椅都已經殘缺了,随意地擺放着,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塵土,很久沒有人居住的樣子。
“這裏沒人?”方媛從方振衣身後探出頭來,東張西望。
“不知道。”方振衣沒有放松戒備,将條形的包裹抓得緊緊的。
“今天死的五個人裏面,沒有死于降頭的。當年,叛亂的也不止攝魂祭司一個人吧?”
“祭壇之亂時,降頭祭司是支持攝魂祭司的,聽說在和蠱毒祭司互毆中雙雙戰死。”方振衣的目光慢慢地在房間裏移動,叮囑方媛,“小心,跟在我後面,別亂走。”
兩人小心翼翼地走進降頭殿。
他們都沒注意到,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一個矮小的黑影對着兩人無聲地怪笑。
牆壁裏發光的石頭突然熄滅了。
方媛連忙抓住方振衣的手,卻被方振衣毫不客氣地甩掉。
他一只手拿着應急燈,一只手緊緊地抓住條形包裹,仿佛一把出鞘的劍,凜凜生威。
應急燈四處照射,始終看不到一個人影。
“不用怕,螢石被擋住而已。”
螢石的光芒是不會消失的,只是嵌在牆壁中,外面已經多了一層石板,遮住了光芒,給人的感覺仿佛螢石熄滅了。
黑暗中,矮小的黑影慢慢逼近,悄無聲息。他的行走方式如貓般,手掌先着地,中間虛空,腳掌落下毫無聲音。
然後,兩人聽到小孩嬉笑的聲音。
小孩的笑聲充滿了歡愉,童稚的聲音也甚是好聽,在寂靜的深夜裏卻透着股說不出的邪氣。
陰風陣陣,寒意乍起。
方媛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汗毛都豎起來了。
“小鬼降?”方振衣臉色突變,提着應急燈的手仿佛在微微顫抖。
方媛躲在方振衣身後,顫聲問:“世上真的有小鬼降?”
她聽說,小鬼降是南洋最厲害的降頭術,用孕婦的胎兒或夭折的小孩屍體所煉制,分為佛油鬼、供奉鬼、血鬼幾種。其中又以血鬼最為惡毒,降頭師以自己的精血喂養,怨氣極重,威力極大,據說其隐形善變、刀槍不入,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也許有,也許沒有。”方振衣沒有答話,而是緩緩放下應急燈,仰聲長嘯。
但聽得嘯聲明澈,铿锵高亢,綿綿不絕,遠遠地傳送出去,激揚回蕩,震得方媛兩耳發麻。
小孩的笑聲被方振衣的嘯聲所壓制,幹笑了幾聲,格外的生澀,仿佛被沉重的東西所壓住般。
方振衣第一聲嘯聲未絕,緊接着發出第二聲嘯聲,重疊在一起,隐隐有君臨天下之氣度。
這次,小孩的笑聲徹底消失了。
方振衣不再長嘯,提起地上的應急燈,朝身後射過去。
他的身後,站着一個臉上蒙着黑色絲巾的白衣少女,冷冷地望着他。
方振衣輕喝道:“裝神弄鬼!”
黑色絲巾被摘了下來,赫然是程靈寒。
“是你?”方媛對程靈寒有印象,記得她是柳雪怡的朋友。
“你好,方媛。”程靈寒微笑着和方媛打招呼。
“你……你是降頭祭司的傳人?”方媛有些不信,這麽嬌弱可愛的小姑娘竟然會去學那麽恐怖邪惡的東西。
“我也不想學,可是沒辦法。”程靈寒嘆息着說。
“沒辦法?”方媛叫了起來,“你不學,誰能逼着你學?”
“她家裏人逼着她學。”方振衣插嘴說,“她的降頭術是家傳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降頭祭司就是她的先祖。”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繩金塔那群和尚的傳人。”程靈寒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殺氣騰騰地說,“你和他們一樣,都喜歡多管閑事!多管閑事的人,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死!”
程靈寒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古怪,反複說着:“多管閑事的人,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死……”
方媛好奇地問:“你說那麽多遍做什麽?”
方振衣卻一臉肅穆,一把抓住她的手,緊張地望着程靈寒。
原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程靈寒的頭,竟然離開她的身軀,緩慢地朝他們飛了過來。
方媛驚訝得嘴巴都合不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真不相信,一個人的頭能離開身體而不死,并且唠唠叨叨說着惡毒的話。
《聊齋》裏有一個關于人頭離開身體後說話的小故事,名為《快刀》,說的是明代末年有一個盜賊被抓住了,要被砍頭,聽說有個士兵的佩刀特別鋒利,請求讓他執行。士兵一刀揮下去,那盜賊的人頭一下子就滾出去數步之外,在地上轉動未定時,口中稱贊道:“好快的刀!”
可是,那盜賊也僅說了三個字後就死了,但程靈寒卻一直不停地說,眼中兇光畢露,不斷伸出舌頭舔嘴唇,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好的美味般。
“飛頭降?”方振衣眼神充滿了疑惑。
傳說,飛頭降是降頭術中最厲害的一種,練好後降頭師的頭顱能夠脫離身體飛行,以吸食血液為生,遇貓吸貓血,遇狗吸狗血,遇人吸人血,尤喜孕婦胎兒。
程靈寒的頭顱越來越近了,卻聞不到一點血腥味。
方媛躲在方振衣身後,看都不敢看。
其實,方媛經歷了這麽多事,膽子早就鍛煉出來了。如果是獨自面對,她當然不會如此畏畏縮縮,因為沒有人可以依賴。但和方振衣在一起,有了依靠,自然就不會貿然沖鋒陷陣。
飛頭降,怎麽會沒有血腥味?
方振衣輕笑,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方媛,應急燈掉頭映射。
燈光映射處,一襲黑衣的程靈寒正站在離他們只有五六米遠的地方。
原來,他們第一次所看到的程靈寒,只是鏡中的反射。程靈寒根本就沒有穿白衣裙,而是穿着黑衣裙,站在沒有頭的白衣裙木偶身後。
然後,她偏離白衣裙木偶,慢慢朝方媛靠近,而鏡子裏顯示出來的卻是她朝方振衣靠近。
方振衣朝身後微微揚手,只聽得“咣當”一聲,擊碎玻璃無數。
程靈寒想繞過方振衣去抓方媛,卻被方振衣手中的條形包裹擊中,單手扶地,艱難地站起來。
方振衣皺了皺眉:“你真的是降頭祭司的傳人?”
“嗯。”程靈寒剛站起來,又倒了下去,“很失望吧?原來降頭祭司如此不堪一擊。”
方振衣說:“你根本就不會小鬼降、飛頭降!”
程靈寒嘆息着說:“我本來就不會。”
方振衣慢慢地走上前,俯身看到程靈寒臉上隐隐顯現出的黑色花瓣,不禁怔住了。
程靈寒卻微笑着,對方振衣吐出了一口氣。
黑色的,有着醉人芬芳的香氣。
距離太近,方振衣想躲也來不及了。
“這是什麽?”
“愛情降。”程靈寒微笑着說,“我唯一學過的降頭術。”
“你臉上的黑色小花,就是愛情花?”
“是的。”程靈寒咳嗽起來,“對不起,我被愛情降反噬,無法自解,只能轉嫁給你。”
“沒關系。”方振衣居然客客氣氣地說,“現在,我可以走了吧。”
程靈寒苦笑道:“你什麽時候都可以走,我本來就留不住你。”
“再見!”
方媛一肚子疑問,卻被方振衣拉着走出降頭殿。
程靈寒等方振衣走後,這才慢慢站起來,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
“他對你用的,也是豐城點血術?”背後,竟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是的。”程靈寒沒有回頭,仿佛早就知道身後有人般,“不過你不用擔心,他中了我的愛情降,随時可能發作。”
“愛情降,能傷害到他?”
“只要他心中有愛,就會被愛情降傷害。”程靈寒笑了,“這麽多年來,我只學了這一種降頭術,你應該相信我。”
“我從不相信任何人。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身後的聲音變得冷峻起來,“希望他能如你所說,愛情降發作傷重不治而亡。否則,你的結局不會比柳雪怡好多少。”
想起柳雪怡的結局,程靈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方媛跟着默默前行的方振衣,問:“你怎麽不說話?剛才,你是不是中了程靈寒的暗算?”
“嗯。”
“她對你做了什麽?”
“施了愛情降。”
“愛情降?”方媛若有所悟,“怪不得柳雪怡能讓楊浩宇喜歡她,是不是她暗中對他施用了愛情降?”
“是的。”
“那她為什麽對你也施愛情降?”
“她只會這一種降頭術。”
“所以,她故意假裝施用小鬼降、飛頭降,就是讓你放松戒備,然後利用你的同情心,查看她的傷勢時一擊而中?”
“是的。”
“那你會怎樣?是不是也會被她強制愛上別人?”
“不會,我中的愛情降,與柳雪怡中的不一樣,是施術人被反噬的愛情降。”
“那會怎樣?”
“會死。”
“……”
60
2006年10月6日,22點28分。蠱毒殿。
殿中央坐着一個年輕的男生,高大魁梧,陽光帥氣,對着他們微笑,臉頰上露出淺淺的酒窩。
方媛并不認識他,卻有些眼熟。
“你是醫學院的學生?”
“我叫楚煜城,是學校男排隊主攻手。”楚煜城仿佛貼心的朋友般,“你們怎麽現在才來?害我等了這麽久。”
方媛問:“你在這裏等我們?你就是蠱毒祭司的傳人?”
楚煜城反問:“我如果說我不是,你們相信嗎?”
方媛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相信。”
方振衣壓低了聲音對方媛說:“你站在這兒,先別進去。”
“為什麽?”
“蠱毒殿裏有古怪。”
确實,在寒冰殿、巫咒殿、降頭殿裏,各個祭司的傳人都沒有像楚煜城一樣正大光明地站出來。事實也證明,這些人遠不是方振衣的對手。
就連冥火祭司的傳人,看到方振衣也落荒而逃。
楚煜城為什麽敢正面挑戰方振衣?
難道,他的實力遠超那些祭司傳人,對付方振衣有必勝的把握?
方媛不信。
楚煜城的笑容裏肯定隐藏着某種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
“你小心點。”
“嗯。”
方振衣把應急燈交給方媛,緩步走向楚煜城。
楚煜城臉上的笑容更加詭谲了:“你就是方振衣吧?這麽晚了,肚子餓不餓?要不要來點夜宵?”
“不用了。”方振衣仔細觀察身邊的環境。
沒有陷阱,沒有其他人。楚煜城和他之間,只隔着一張紅色的桌子。
只是,這桌子上紅漆的顏色讓他很不舒服,和血液的顏色過于接近,隐隐聞到幾縷淡淡的血腥味。
“你猜對了,這張桌子是用人的鮮血染紅的。”楚煜城拿出一個鐵盒,打開,裏面竟然是幾條色彩斑斓的毒蛇。
他伸手拎出一條毒蛇,硬生生地撕斷蛇頭,将還在冒血的蛇身放入口中吮吸,然後惡狠狠地望着方振衣,仿佛他吮吸的不是毒蛇的軀體,而是方振衣的軀體。
“你受傷了。”方振衣淡淡地說,“而且是很重的傷。雖然你現在看上去沒事,但如果不好好醫治的話,後患無窮。你想用蛇血、蛇膽來解毒,根本就沒用。”
“關你什麽事?”楚煜城毫不領情,“你還是關心你自己好了。”
“我很好,謝謝你的提醒。”方振衣不卑不亢地說。
“是嗎?”楚煜城怪笑一聲,“你很快就不好了。”
他扔掉蛇身,伸手抹了把滿是蛇血的嘴唇,獰笑了幾聲,忽然尖聲吹起了幾聲響哨。
方振衣側耳聆聽,聽到一陣細微的“嗡嗡”聲,層層疊疊,仿佛無數只蚊子在耳旁飛舞般。
然後,一只拇指般大小的馬蜂朝他飛了過來。
方振衣面色突變,扭頭就跑,邊跑邊喊:“方媛,快跑!”
方媛微微一愣,還沒聽明白,方振衣已經風馳電掣般跑到她身邊,拉着她就往回跑。
後面,“嗡嗡”聲越來越大,仿佛響雷般。一大團黑糊糊的東西跟在他們後面呼嘯而來。
原來,是毒蜂!成千上萬只毒蜂!楚煜城竟然在蠱毒殿裏養了一群殺人毒蜂!
方振衣跑得好快,方媛跟不上他的步伐,好幾次都差點摔跤。
兩人慌慌張張地往回跑,狼狽不堪。這種毒蜂的飛行速度并不快,卻一直不離不棄,死死地跟在後面。
兩人正跑着,迎面走來一個人,差點被撞倒。
定睛一看,原來是寒冰殿的芳芳。
她不待在寒冰殿等待救援,跑來這裏做什麽?
“快跑!”方媛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盡管如此,她還是好心提醒芳芳。
方振衣卻一句話也沒說,用力拉着方媛從芳芳身邊一掠而過。
芳芳還沒明白怎麽回事,蜂擁而來的毒蜂就瘋狂地撲到了她身上。
“啊——”頃刻間,芳芳全身上下布滿了毒蜂,密密麻麻,層層疊疊。
她仿佛一條受傷的蚯蚓般,躺在地上不停地扭動。可是,無論她怎麽掙紮,毒蜂卻越來越多。
方振衣跑出好遠,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地喘氣。
這時,芳芳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方媛一把甩開方振衣的手,想要往回走,卻再次被方振衣拉住了。
“你過去,也只是毫無意義地送死。”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方振衣撕下條形包裹上的麻布,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藥瓶,把藥粉撒上去。
他尋了根木棍,将麻布纏上去,做成一個小火把,蹑手蹑腳地走到芳芳屍體前十餘米的地方,将火把點燃。
方媛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腳有些發軟,身體都在發麻。
“你在幹什麽?”
方振衣說:“在殺毒。”
原來,他是以毒攻毒。
毒蜂的嗅覺極為敏感,靠嗅覺來尋覓食物。而方振衣所用的毒粉燃燒後能散發出類似花香的味道。
果然,芳芳屍體上的毒蜂們再度飛向火把,如同飛蛾撲火般。可是,毒蜂們最多在火把面前飛行三五秒鐘,就紛紛掉落在地上。
沒多久,火把旁邊掉落了一地的毒蜂。
“好了!我倒要看看,那小子還有什麽玩意。”方振衣恨恨地說,他也是第一次這麽狼狽。
再次回到蠱毒殿,楚煜城的臉色明顯有些不自然。
他吹了幾聲響哨,卻只有零星的幾只毒蜂飛出來,被方振衣用條形包裹輕輕擊落。
楚煜城輕嘆一聲,一只金黃色的蝴蝶出現在他的身旁,圍着他飛來飛去。
“好漂亮的蝴蝶!”方媛驚嘆道。
“金蝶?”方振衣吃了一驚,“你居然學會了金蝶蠱?”
楚煜城冷笑:“你沒想到吧?”
方振衣搖頭:“你已經受了重傷,再施金蝶蠱,身體吃得消嗎?”
“還不是因為你?”楚煜城惡狠狠地說,“你如果死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說話間,金蝶翩翩飛來,恍若夢幻中的動畫場景般,有着一種醉人的芬香。
在離方振衣七八米遠的地方,金蝶突然加速,如流星般迅捷地撲向方振衣。
方振衣沒有躲閃,只是揮了揮手,似乎有白色光芒一閃而過。
是劍光!
好快的劍!
條形包裹上的麻布徹底散開了,露出一把古色古香的劍。
劍在劍鞘中,仿佛從來沒有拔出來過。
堅硬如鐵的金蝶被方振衣手上的寶劍從中削成兩半,如枯葉般掉在地上。
楚煜城如受重擊,臉色變得灰黃,顫聲說:“你手上拿的是什麽劍?”
“鎮火。”
“原來繩金塔的傳說是真的,世間真有鎮火、驅風、降蛟三寶劍。”楚煜城的眼角、鼻子、嘴巴、耳朵都開始流出鮮血。
方振衣搖頭道:“你這又是何苦?”
“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楚煜城強自站起來,搖搖晃晃,口中念念有詞。
奇異的事情發生了:被削成兩半的金蝶慢慢地靠在一起,仿佛兩塊磁鐵般緊緊地吸牢了。接着,它的翅膀不停地顫動,竟然再度飛了起來!
“铄金毀骨,不死金蝶?”方振衣輕嘆道,“世上真有這種事。”
傳說中,金蝶蠱原為金蠶蠱的變異體,有着類似于蚯蚓的強烈再生能力。和蚯蚓不同的是,金蠶和金蝶并不能重新生成兩個生命體,而是傷口處的肌肉組織迅速溶解,形成新的細胞團,将傷口黏合。
金蝶圍着方振衣飛舞,始終保持七八米的距離,不敢靠近他。
它是有靈性的生物,剛才差點死在方振衣的劍下,心懷疑懼,又怎敢再試劍鋒?
可是,它的主人楚煜城不肯罷休,一再督促它、命令它攻擊方振衣。
金蝶顯得煩躁至極,飛回到楚煜城身旁,搖頭晃腦,似乎在和楚煜城溝通。
楚煜城卻極不耐煩,咒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亮。
終于,金蝶受不了楚煜城咒聲的催逼,展翅而起,攻擊的對象卻不是方振衣,而是楚煜城!
它在楚煜城脖間輕輕地叮了一口,翩然飛向地下通道的深處,倏忽不見。
楚煜城停止了咒聲,用手按着脖子,苦笑着說:“它寧可背叛我,也不願攻擊你。”
“那是因為它知道那是死路。”方振衣淡淡地說,“它不想陪着你死。”
“我死了,它也活不過三天的。”
“對它來說,能活三天算三天。蜉蝣羽化,朝生暮死。它能破繭化蝶,亦是異數。你一直控制和束縛着它,只把它看做殺人的利器。殊不知,作為天地間的靈物,它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你和它,從來就沒有達到人蠱合一的境界,所以在生死關頭,它才會舍你而去。”
“也許你說得對。但這已經不重要了。”楚煜城眼中突然露出企盼的眼神,“你是佛門子弟,你告訴我,真的有西方極樂世界嗎?”
方振衣默然。
“好累啊!”楚煜城輕聲嘆息着,頭顱無力地垂落到桌子上。
61
2006年10月6日,22點46分。魔音殿。
魔音殿的布置相當典雅,樓閣奇秀,雕梁畫棟,到處是雕欄玉砌,古色古香。
牆壁上、長椅上,擺滿了各種樂器,一塵不染,有的表面被磨得熠熠發亮。
一個年輕男子靜靜地坐在檀木桌前,高冠漢服,極其儒雅飄逸,隐有高士之風。
“是你?”方媛似乎很失望,“吉振軒,我真沒想到,魔音祭司的傳人竟然是你。”
女孩總是希望優秀的男孩死心塌地地愛着她,哪怕她根本就不愛對方。這點,連方媛也不例外。
是的,她接受不了吉振軒,但她更接受不了吉振軒對她的感情只是一場卑鄙的騙局。
吉振軒微微一笑:“我是什麽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你。”
方媛說:“是的,你是什麽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讨厭你。”
吉振軒依然笑容可掬:“沒關系,你還不了解我。我相信,你會接受我的。”
“做夢!”方媛沒好氣地說,“你守在這裏做什麽?和那些人一樣,想抓我們?”
吉振軒收斂了笑容,誠懇地說:“你放心,我和那些人不一樣,只是想讓你聽幾首曲子。”
“是不是和昨晚一樣,聽那些邪惡的音樂,讓我動彈不了,成為任你操縱的行屍走肉?”方媛想起昨晚的樂器聲就有氣。如果不是方振衣及時解救,她真不知道吉振軒會對她做些什麽。
“對不起,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吉振軒像一個犯錯的小孩,滿是羞愧之色,“其實,我對你沒有惡意,昨晚只是個惡作劇。”
“是嗎?”方媛看了眼方振衣。
月神族的人實在太狡詐,太惡毒,紫蝶、芳芳、香草、楚煜城……她實在沒辦法相信吉振軒。
方振衣忽然問:“這房間裏的古樂器,都是你自己收集的?”
“是的。”吉振軒驕傲地說,“外面的那些人,哪懂什麽音樂?有的人,會填一點詞,唱個走調的‘綿羊音’,就一夜蹿紅,成為什麽新秀歌手,真是好笑。還有些所謂的專業音樂人士,頭被門夾傻了,要麽是不學無術,要麽是昧着良心說謊,将這種‘綿羊音’吹捧為絕世經典,讓人聽着就想嘔。”
他站了起來,走到一張椅子旁,拿起一個類似手掌的多管樂器,說:“這是排簫,音律美妙,古人說的‘簫韶九成,鳳凰來儀’的樂器就是指它,據說吹得好的話能招來鳳鳥。”
吉振軒将排簫放在嘴裏,輕輕吹了起來,簫聲如清泉輕輕流淌,如流雲漫天飛舞,讓人有種遠離凡塵喧嚣的感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傾聽天籁。
很快,一曲結束,方媛卻有種意猶未盡之感。
“這個呢,又是什麽?”她指着另一個長方形的木頭樂器問。
“這個是木瑟,是我國最原始的絲弦樂器之一。《詩經》中記載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中的瑟指的就是它。”
吉振軒輕輕彈了幾下,瑟聲如鳳鳴,清逸悠揚。
“可惜,你不會彈琴,瑟要和琴合奏才好聽。琴瑟合鳴,方能體現其妙處。”
“好了。”方振衣暗地裏捅了捅方媛,“吉振軒,你彈奏的音樂很好聽,不過我們現在有事,等過了今晚,我們再來欣賞你的音樂。”
吉振軒對方媛說:“能否再聽我彈一曲?”
“再聽一曲,你就讓我們過去?”
“當然。”
“那你彈一曲要多少時間?”
“十幾分鐘而已。我想,不會耽誤你們的。”
吉振軒再度坐到了檀木桌前,揭開桌上的綢布,裏面是一具古琴,在熒光中泛着墨綠色絲緞般的光澤。
“好漂亮的琴!”方媛驚嘆道。
“此琴是明代制琴名家仿司馬相如綠绮所作,雖非真跡,卻也算是精品了。”
司馬相如的綠绮?聽說,卓文君夜奔司馬相如,就是因為聽了他彈的《鳳求凰》琴曲。
吉振軒整好衣冠,點火焚香,對方媛颔首微笑後,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