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方糖
頭頂燈光璀璨, 面前琳琅滿目。
唐璃走到冷櫃前挑選兩盒牛肉卷,又看見對面有小朋友愛吃的動物奶黃包, 于是拿了幾盒堆積在胳膊肘彎處。
程紹堂推着車走近, 臉頰往她身體方向側了側,語調平平:“你就非得這麽犟。”
唐璃:“……”
懶得和他講。
她将手裏堆積的東西一齊放進購物車,視線一掃, 看見另一邊堆放的十幾瓶巧克力酸奶。
唐璃蹙眉:“酸奶都是有保質期的,二十一天喝不完就不能要了。”
程紹堂“哦”了一聲, 看着她。
她拿起一瓶湊到眼前觀察,細白手指掃過, 有點兒晃眼。
唐璃:“保質期還有十二天。”
他默不作聲。
唐璃無奈:“放回去。”
“放幾盒?”
“一半。”
問一句,答一句。
但也算是變相回答了他那個無人回應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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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折返路線将擱置在購物車裏的巧克力酸奶拿出來, 重新在貨架上排列整齊。
聽話的模樣莫名乖巧。
唐璃收回視線, 唇角勾起, 笑了一聲, 在程紹堂回來之前很快收回。
也許是僵硬局面被打破, 他眉宇間染上喜色,雖然很淡, 但是話不由得變多。
唐璃卻不喜歡這樣, 她似乎忘記剛才的笑容因為誰, 光速購物, 排隊結賬, 程紹堂并不發表意見。
他拎着沉甸甸的購物袋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 居高臨下地看她,那表情他不自知, 始終帶着淡淡笑意。
程紹堂一點兒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 就算不好, 比得上幾年不見不好?
而唐璃兩手空空地走在回明助理家的路上,有一瞬間她想,要不然走了算了,這樣有什麽意思呢?
這樣想着,便有些走神。
又向前走了幾步,胳膊被人一扯,一股力量帶着她向身後退去,直至撞上硬挺的胸膛。
有人騎着自行車從唐璃原本的位置經過,帶過一陣風。
“看路。”
耳邊是他低沉的警醒。
唐璃亦如他口中倔強倨傲,甩開他的手。
程紹堂的手頓在空中,五指張了張,緩緩收回。
他聳聳肩,不甚在意道:“就不能對我好點兒麽,璃璃?”
唐璃的瞳孔微微擴張,而後收縮,道路兩旁的銀杏葉将她的視線染成金色。程紹堂竟然會說這樣的話,他從前從不這樣。
如果此時他們調換位置,只要他轉頭,就一定能望見她眼眸裏的詫異。
她不說話,卻放慢腳步。
程紹堂快步流星,走到她身側與她并立:“就算你只把我當成甲方,你就不能對我再好點兒麽?”
他喘着粗息,聽起來有點兒累。
如果是從前,唐璃一定心疼。
可是現在,她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就好像一切歸于塵土,心如止水。
是他來招惹她的。
每次都是。
她不能次次入圈套。
那頓飯吃得還算開心,明助理和嬌嬌會在她面前提及程紹堂,可不敢在程紹堂面前多說。而程紹堂的隐忍哀求像是夜晚中的昙花一現,不可能被更多人看見。
糖糖執意要坐在唐璃身邊,隔開了她與程紹堂。公主裙在身,小姑娘格外黏她,招呼着吃牛肉丸,還一定要吃唐璃夾給她的牛肉丸。
程紹堂夾給她牛肉丸,說:“吃我的。”
糖糖搖頭:“不,我不要吃叔叔夾的,我要吃姐姐夾給我的!”
空氣好似石子扔進湖水裏,震出一圈圈不小的動蕩。
程紹堂低眸,眉眼間依稀能看到疏離低沉,自作主張般将牛肉丸放進她碗中。
慢條斯理道:“怎麽她是姐姐,我是叔叔?”
好些年沒見,他們從內到外都改變許多,閱歷增多,唯一不變的,就是年紀。
“解釋解釋。”他對糖糖說。
糖糖被問住了,不老實坐在座位上,一條腿跪着,另一條腿搭地,兩歲九個月的孩子,笑得天真爛漫,看向自己的爸爸媽媽,又說了句:“你本來就是叔叔呀。”
明助理趕緊解釋:“程總,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在意。”
“在意什麽?”唐璃吸了口巧克力酸奶,笑了聲,用不正經的語氣說,“糖糖說得對。”
糖糖聽到這話,和唐璃靠的更近,笑呵呵道:“姐姐說我說得對。”
唐璃又說:“小孩子又不會撒謊。”
但是下一句,糖糖指了指程紹堂的臉,一字一句道:“帥叔叔!”
程紹堂微微挑眉,目光在糖糖和唐璃臉上掃過,淡聲道:“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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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一天終于結束。
唐璃趁人不備轉身進了地鐵站,順應着階梯向下,數不清與多少人擦肩而過。人群嘈雜聲中,列車播報音,随着她跟在人群踏進車廂後漸行漸遠。
唐璃扶着扶手,輕輕呼出一口氣,擡眸看向車外,駛離站臺,黑暗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還有程紹堂。
唐璃一驚,而後轉過臉,透着些冷漠望着他,只一眼便收回。
她不知道他何時跟上來,又有什麽企圖。
準備靠近的程紹堂瞬間就不再試圖靠前了。
那年去學校找她,在操場等她許久,那是十一月末的天,比現在還要晚一個月,氣溫驟涼,指尖的煙燃了一根又一根,等來的她就是用這種表情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甚至搞不清楚為什麽一個小姑娘能在短時間內對他的态度轉變能那樣大。
所以他不知所措,以往工作繁忙對她有所疏忽,即使惹到她,但看一眼她的神色,程紹堂便知道是有救的。
愛與被愛,同樣能感受得到。
他和程博通關系足夠差勁,程博通說他是特立獨行的白眼狼。程紹堂聽見這形容都想笑,他回罵程博通是老奸巨猾的色.狼,氣得程博通拿起煙灰缸就要砸。
他在那次沖突中得知,程博通讓陳管家找過她,原來還不止一次。
程紹堂心裏咯噔一下,忽然間明了,他太了解唐璃骨子裏的清高孤傲,怎麽會忍受得了這種變相侮.辱。
程紹堂對程博通放了狠話,親眼見他信念崩塌。
或許世上的事就是這般湊巧,也可當作不湊巧。
在他和程博通決裂的第三年,她回來了。
這幾年工作中接觸過不少女性,形形色色,不乏個人能力格外優秀的,亦或是家世非比尋常的。
可人啊,一旦心裏住過人,無論看誰都想尋求些她的影子。
程紹堂曾在寒潮洶湧的時候,看見冷風中站立的小姑娘,在人群中挎着包裝精美的花束叫賣。恍惚間記憶湧來,他幾乎按捺不住奔向寒風中沖動,直到人家轉過身來,他才恍然大悟——
不是她啊。
不是唐璃。
她已經不在帝都了。
……
唐璃還是照樣乘坐地鐵,他沒來糾纏,她便置之不理。
車廂門開門關,播報音不斷,途徑某一站,底下的乘客如流水般湍急,奔湧而入。
唐璃被擠到幾乎站不住腳,她面前坐着一位雙鬓斑白的老太,見她身形晃蕩,收收腳給她騰出點兒位置。
唐璃說了謝謝,老太招了招手示意不客氣。
車廂擁擠,程紹堂和她的距離比方才近了些,但還隔着一兩個人,沒人知道他們認識。
唐璃的錢包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人順走的,那人手速極快,面不改色,在停靠站臺前幾秒鐘将手伸進挎包,然後推搡前人走出門去。
唐璃站在車窗前,手腕被人拉起——
“你錢包被扒了。”程紹堂有些無奈地說,“想什麽呢?都沒反應麽?”
車廂頂光散落,程紹堂在熾亮的白光中直視她的眼睛,又很快轉移,盯着那人背影不放。
唐璃至今都沒注意到那人,她甚至沒來得及翻找挎包,确認自己是否丢失錢包,就被程紹堂拉下車廂。
門口處正對向上電梯,冗長狹窄,行人遵循靠右行駛準則排成長隊,小偷大步流星飛奔向上。
有人被撞到,發出不滿的疑問。
程紹堂松開唐璃的手,在人群中呼叫。
他追随盜竊者的腳步,踏上向上的電梯,衣擺在身後搖蕩,頭發比以前短了,整個人更成熟硬朗。
唐璃抓緊了包,從步行階梯向上,長發在空中漂浮,可無論她怎麽趕,程紹堂也終是消失在她視線裏。
她站在階梯最頂端,左右觀望形色匆忙的人群,胸腔起起伏伏,心髒因為突如其來的運動而劇烈跳動,她瞳孔中閃過那麽多人,卻突然心生後怕——
許是荒唐事聽多了,也見多太多見義勇為犧牲的案例,無論是誰,她都為之動容,何況現在消失在她眼前的是程紹堂。
好在這種想法只産生一秒,她在右手邊方向看見了程紹堂的身影,他制服了盜竊者,正在等待地鐵安保人員和她的到來。
她在極度慌亂中找到鎮定,快步走向前。
程紹堂一腳踏着地面,另條腿曲着壓在偷竊者肩胛骨下面的位置,面色凝重地看着身下那人,似說教般道:“你說你年紀輕輕做什麽不好,偏做小偷,遇到我你就自認倒黴吧,絕不會放過你,狗東西——”
唐璃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本正經又恨鐵不成鋼地不吐不快,恍惚間覺得他好像年齡也沒那麽大,骨子裏永遠住着個幼稚鬼。
你說,你這樣的話小偷能聽麽?也不動腦子想想?
唐璃沉思着,卻也不阻止他。
直至安保人員到場,程紹堂從盜竊者兜裏掏出唐璃的錢包,還不忘用錢包甩他的臉:“記住老子的話。”
那指骨分明的手劃過眼前,唐璃才發現他的手背處有幾道鮮紅色血液,蜿蜒向下。
“你手怎麽了?”唐璃走到程紹堂面前,拿起他的手。
程紹堂有一會兒沒說話,因為那觸感溫度過于熟悉,也令他毫無預料。
唐璃又問:“疼不疼?”
程紹堂目光盯在她精致的側臉,察覺到她焦灼的眼神正盯着他受傷那處看,忽然放低聲音,淡淡說:“疼。”
不等唐璃回應,又自覺補充道:“扭了一下,估計得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