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吃完飯天差不多就黑了,吳文霞生病以後一到晚上體力就不夠用,吃過藥得早早休息。

夜路不好走,江雲意一般都會趕在完全沒天光前回家,現在大黃不要傅岩風提醒也會自發送他出去,盡管只是條狗,但多個伴多少添點安全感。

傅岩風剛才接了通家具店老板的電話,今晚有單貨要加急送到顧客家裏去,老板比平常多開了十塊錢,傅岩風覺得這活兒能接,所以現在就要出門。

江雲意看傅岩風拿了車鑰匙,意識到他要出門,一下就從一堆珠子發夾裏擡起頭來,“你要出門?”

傅岩風站桌旁敲了一下桌面,“有單貨要送,你剛好跟我出去。”

“好。”江雲意立刻把手頭的珠子和發夾放下。

跟吳文霞打過招呼,兩人就一起出門,到了前院,傅岩風騎摩托,江雲意騎自行車。

傅岩風車騎得慢,跟在江雲意後頭給他打光。

過了橋路燈就多了,光線明亮起來,江雲意自行車便踩得快了些,兩人在一個斜坡前分道揚镳,傅岩風在後視鏡看見江雲意騎遠了才恢複車速。

傅岩風第二天依舊晚飯前回家,回家路上給吳文霞帶了個芒果,結賬的時候又再拿了一個,要老板一起稱重。

提着兩個芒果回去,這次進屋見到吳文霞還是在串珠子,江雲意卻趴在桌面寫一張卷子,桌面上和珠子發夾放在一起的還有幾本整齊堆疊的練習冊。

吳文霞笑道:“孩子做暑假作業呢,珠子串到一半問他有沒有作業,讓他回去把作業帶過來做了。”

寫的是一張英語卷子,寫到作文部分了,作文題是“開心的假期”,江雲意在橫線上用英文寫滿了“這是一個開心的假期,我好開心,我好開心,我好開心,我好開心……”

“看這孩子英文多好,雖然這寫的啥咱也看不懂,但你看這寫得滿滿當當,一看就是讀書的苗子。”吳文霞連連稱贊。

傅岩風拿起他卷子,看着滿卷子的“I am so happy” ,問他:“這麽湊字數能行?”

江雲意嘻嘻一笑:“暑假作業我們老師就掃一眼,看你寫沒寫不看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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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意寫作業太“認真”,連一向最喜歡的生火環節都沒能及時參與,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傅岩風鐵鍋裏的炒飯都要炒熟了。

吃完飯兩人照舊一起洗碗,面對面岔開腿各坐一個小板凳,江雲意腳邊還有一盆幹淨的水,傅岩風把洗過一遍的碗遞給他,他在旁邊塑料盆再過一遍水。

洗完碗傅岩風回竈間把兩個芒果都切了,江雲意好久沒吃芒果,抱着傅岩風遞給他切好的一碗芒果,笑得眼睛都沒了。

芒果江雲意和吳文霞一人一個剛好,傅岩風不怎麽吃水果,但江雲意還是追着要喂他吃一口。

傅岩風在後院井邊打水,江雲意抱着碗追過去,拿牙簽叉了一大塊芒果遞到他嘴邊,彎着嘴角說:“可甜了,吃一口嘛。”

傅岩風不吃,江雲意就蔫了,抱着碗讪讪進屋。

沒一會兒,吳文霞的聲音就從屋內傳了出來,“傅岩風你給我進來吃水果。”

往常江雲意都是吃完晚飯就走,但今天因為白天寫作業,串珠子任務沒完成,所以一直到晚上九點鐘還趴在八仙桌前,跟那些個珠子較勁。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江雲意一個個發夾數着,嘆了口氣,“今天才串五十個呢。”

傅岩風手頭的事都忙完了,看了眼時間,問他:“以前都多少?”

“怎麽着也得八九十個。”江雲意趴在桌面,臉貼在手背上,臉頰一小塊軟ro被擠了出來。

傅岩風站桌旁,伸手撥弄了一下鐵盒裏已經串好了珠子、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發夾,沒說話。

“一個兩毛錢,五十個,十塊錢。”江雲意做着數學題。

“掉錢眼兒裏了。”傅岩風逗他。

“不、不是的。”江雲意一下擡起頭來,突然有些結巴了,兩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嘴裏笨拙解釋着,“我們、我們這個活兒是從王嬸那邊接的,不管串多少珠子,每人一天要給王嬸三塊錢抽成,三塊錢,要串十五個發夾呢……”

越說越着急,最後眼圈也紅了,用手背搓了一下眼睛,往桌上一趴,臉埋進胳膊裏不說話了。

傅岩風在他旁邊一條長凳坐下,碰他胳膊,“頭擡起來說話。”

江雲意在胳膊裏搖了一下頭,下一秒就被傅岩風抓小貓一樣握着後頸給揪起來了,眼淚還挂在眼角,一副呆呆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雖然是開玩笑的,但也不該說你掉錢眼兒裏這種話。”傅岩風壓低聲音靠近他,“我跟你道歉,別哭了行嗎,我媽還在,多少給我點兒面子。”

這對傅岩風來說算得上是很真誠的道歉了,但在江雲意聽來重點就是最後那一句,于是他皺着臉,很委屈地撇撇嘴,“晚上你不吃芒果,不是我告你的狀,是阿姨問我我才說的。”

“知道。”傅岩風松開他,在他頭上揉了一把,“按九十個發夾來算,是不是還要再串四十個才算完成今天的任務?”

“賺多賺少都是賺,五十個就五十個吧。”江雲意把眼淚擦幹,終于知道難為情,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是因為賺得少才哭的,是你剛才……”

看這人眼圈又紅了,傅岩風恨不得抽死幾分鐘前嘴欠的自己。

比小孩兒哭更煩人的是哄小孩兒。

得知傅岩風要幫他一起串珠子,江雲意先是意外,很快便不好意思起來,放在桌面的兩只手不自覺絞在一起,“你串的珠子要算你的份,不要算我的。”

“算你的。”傅岩風說,“串多少都給你。”

本來還有點兒生傅岩風的氣,現在江雲意的氣全消了,臉頰紅撲撲的。

傅岩風挨着江雲意坐,找他學習串珠子的技巧,兩人坐一條長凳,胳膊碰胳膊,雖是夏天,坐在傅岩風身邊,江雲意只覺得暖乎乎,一點兒都不熱。

山谷裏的一座瓦房,前後院的門敞着,夏夜的山風循着道吹進堂屋,門檻邊,土狗睡一半拿前爪撓了撓頭又繼續睡,八仙桌上,珠子在鐵盒裏滾動着窸窣作響,風吹動屋裏的一切,包括一個男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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