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連淅淅瀝瀝下了幾天的雨,竟有些聲勢浩大不肯停歇的意味,可把侯府上下愁壞了,這新娘子出嫁最怕遇到梅雨天,不吉利是一個說法,更多的往往是弄的成婚的兩家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好在天公作美,就在蕭靜妤婚禮的前一宿,終于雨過天晴,倒是洗淨了連日的炎熱與沉悶。
黃氏和陳氏那邊因為有蕭将軍的暗影隊盯梢,沈婳知道的信息越來越多,大約也理清楚了所有頭緒,陳氏忙于成婚典禮,無暇顧及,黃氏隐忍不發,只悄悄讓那江徒又從英國公府的哥哥那裏讨了些“春香露”藏着。
似乎大家都在等蕭靜妤的大婚,蕭老夫人在等大婚後查賬整治侯府,黃氏和陳氏在等大婚後鞏固世子之位,就連沈婳也在等……
蕭靜妤成婚後,她便要揭開那二人僞善而奸詐的面具,她與蕭靜妤一見如故,十分投緣,也不想在她的大婚前讓侯府鬧出風波。
而府中上到蕭老夫人,下到喂馬的馬夫,都在為大婚做最後的準備與查點,可新娘子蕭靜妤卻沒有半分緊張似的,竟穿好了男裝來麒麟居邀約沈婳晚上溜出府游玩。
沈婳猶豫的一瞬蹙了眉梢,但看蕭靜妤潇灑的笑意,便覺自個兒是替妤姐姐多操心了,再沒了拒絕的心思,她盼着再次出府其實好久了。
……
夜幕降臨,星河影動,金淩河兩岸燈火如繁花盛開,星星點點,倒影在水中,像是盛開了一朵朵碩大而璀璨的水晶花。
二人現在皆是男裝打扮,蕭靜妤穿着一身白衣,沈婳同樣也是一身月白袍子,不同的是二人衣領的花紋和腰帶的顏色。
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一路來那兩位俏生生的白衣公子哥兒不知惹了多少女子的目光投注。
再說蕭靜妤那手中一把描金的文雅折扇花樣玩的極好,乃簪纓世家公子哥兒的必備行頭,沈婳嗤笑,也學着那般将扇子一把利索的展開,遮蓋住勾笑的唇角,頭偏過去挨近了,“妤姐姐這般可是想招來美嬌娘去府上說親。”
蕭靜妤興致頗高,還搭了腔,“說不說親倒是不知,不過我瞧是婳妹妹惹了不少桃花債吧。”她用扇子推了推沈婳的臉,示意她瞧在一處首飾攤前挑選簪子的妙齡少女。
沈婳擡眸細細的打量,那少女杏黃衣衫,墨發如雲散在身後,嬌嗔的眸子餘光往眼角一斜似乎因為看到沈婳瞧她,便立即局促的轉了身子,背對着他們二人在攤子前挑挑揀揀,時不時的還會在頭上比劃詢問丫鬟可是好看。
“那位小姐可跟了咱們一路了,處處盯着沈公子您瞧呢。”
“也許只是趕巧順路呢,姐姐多心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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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靜妤微微一笑,“妹妹如此冰雪聰穎,怎麽會瞧不出來,她這種大戶人家的小姐,珠釵頭飾的都是上上品,單戴着的一個耳墜都夠買下整個首飾攤子的東西了,又怎會稀罕,除非是在……”
除非是在心虛什麽……
沈婳實則早就看出來了,只是她本想裝作不知,玩完便要回府的,一時讓蕭靜妤點出只能尴尬一笑,“哎,這個确實難辦,姐姐說怎麽才能甩掉她!”
“有何難,咱們都甩掉了木葵和姜山,還怕甩不掉這位嬌滴滴的小姐?”越是接觸,沈婳越是知曉,蕭靜妤都是人前高冷,私下也是一派活絡的人,她趕緊追問:“姐姐有什麽好主意?”
蕭靜妤一副諱莫如深,竟将雅扇一轉,指向了金淩河的一處畫舫,就見畫舫甲板上五六個紗衣女子翩跹起舞,一副用舞姿邀約人的婀娜姿态。
江南的秦淮河上也常常這般,沈婳心知那可是青樓呀。
“那地方的美嬌娘只認銀錢,可不認人,況且她這種大家閨秀哪裏敢跟我們一起喝花酒?”
沈婳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正好可去大開眼界下,這北方的景和熱鬧都與江南大不相同,沈婳已經慢慢習慣了這裏的飲食起居,便也想瞧瞧其他的,當即就稱好。
那畫舫門庭若市,絡繹不絕,載人的小舟都難求,二人向船夫扔了一錠銀子,才乘坐到小船,朝着畫舫劃過,其實那畫舫不過是“春雨閣”夜間迎客的一個地方,華燈初上,便是火樹銀花的璀璨,極為紮眼。
畫舫統共就三層高,絲竹管樂不絕于耳,去的大都是喜歡附庸風雅之文人,而集市巷子裏的春雨閣做的又是另一番較為隐晦的床榻生意了。
還未停船就隐隐約約聽着畫舫裏有一女子曼妙的聲音傳出來,清音繞梁,哀婉動聽。
——
一襲素衣遠,笑忘書。琴弦離合,舊曲殁,桃面失色。年歲複,小樓今朝月偏盈,将影踏山水,還歸去也。
清音澹澹,溪流苒苒,春秋輪回,草木猶凋零,人間又幾年。一蕭吹落梨花雪,君自花下眠,不問紅塵,遺俗念。
沈婳豎耳,不由誇贊,“唱的極好,只是聽起來太過哀婉了,仿若從此要跟相愛之人離別。”
蕭靜妤聳聳肩膀,“也許妹妹猜的不錯的。今日我們也是趕巧了,那歌聲定是“清月”姑娘的。”
沈婳疑惑道“哦?聽姐姐這麽一說,這清月姑娘看來是大有名氣。”
蕭靜妤又展開折扇有模有樣的搖擺起來,不等她開口,前面的船夫便興致勃勃的說道起來,“這位俏公子定是外地人吧,清月姑娘可是春雨閣賣藝不賣身的頭牌,不知多少王孫貴族一擲千金想一睹芳容,都吃了閉門羹,老朽在這裏劃船十年了,自從清月姑娘三年前出牌,至今都沒聽過她接見過誰呢。”
沈婳笑了笑,“但聽聲音,定是個風華絕代的傾世美人,妤姐姐你可見過?”後面那句妤姐姐自然是沈婳壓低聲音問的,二人出來,又甩掉了丫鬟侍衛,總得處處小心些為妙。
蕭靜妤悠閑的搖搖頭,“自然是不得見,也許沈兄有這個機緣呢,剛才不是還偷了人家一個姑娘的芳心,。”
沈婳哭笑不得,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的芳心才對。
二人不過是一時閑聊起來,不一會兒便到了,船夫在特定的位置停好船,立即便有小厮前來接迎。
蕭靜妤出手闊綽,直接扔了塊小金子,一瞧便是常客,輕車熟路的選了二樓的雅間,地上鋪着上好的孿葉蘇木,裏面擺着畫了美人的屏風,地板上擱置着一方竹席,設有香木的矮桌靜靜放在中央,矮桌四面是供人跽坐的絲綢軟墊,因為是在河中,就算不用擱置冰塊,也是清爽宜人的。
而這個雅間視線又極好,能将畫舫一層瞧的清清楚楚,舞臺中央已經用層層帷幔遮蓋,只能瞧見一抹身影坐在裏面撫琴,技藝極高,想必就是他們口中的“清月姑娘”了。
沈婳跟着蕭靜妤跽坐好,便好奇的隔着幔簾瞧一瞧,但見有女子穿行在其中,身着鮮豔的薄紗衣衫,領口開的比尋常女子低一些,身段婀娜,媚眼如絲的勾人,這裏畢竟是妓舫,又不可能是貴族間的詩茶會,穿成這般也不稀奇,不過倒不見尋常妓仿那般左擁右抱的靡靡□□。
沈婳四處環看之際,後者就娴熟地點了茶酒,又體貼她口味點了幾道江南點心。待茶酒各擺在面前,沈婳因為香味收回目光,嗅到了蕭靜妤面前梅子酒的清香,勾起幾分,“此番良辰美景,喝茶豈不可惜了。”
蕭靜妤看着沈婳裝端着的模樣噗嗤笑了一聲,遂招呼過小厮又取了一壺桂花釀來,瞧着她如意後的眉眼彎彎,不由打趣,“妹妹與我可真真應了喝花酒一說,只是妹妹可能不知,大哥臨走前還特意叮囑過我不許帶你出來玩的,現在不僅你我出來了,連酒都喝上了。”
沈婳聽她提及那人,擺出不以為意的樣子,飲了一小口酒道:“我如何也輪不到表哥管我,下回我還想跟姐姐去小倌逛一逛呢。”
蕭靜妤哈哈一下,“便是妹妹想去我也不敢真帶你去,大哥回來知曉定是要找我一二麻煩的。”
這般正說笑着,沈婳便見蕭靜妤手中端着梅子酒被放下了,她的表情忽而十分微妙起來,一雙烏黑神采的眸子轉向樓梯,目不轉睛,她也是好奇,随着她的視線望去,就見一層的入梯口立着兩個颀長的身影,正被被小厮引着上樓。
其中一位公子珠冠玉袍,模樣清雅,嘴角噙着笑,眸光回轉間,似乎都能讓身邊過去的薄紗女子失了光彩,而另一位公子,也是巧了,正是沈婳之前在魏家馬場見過的魏家主。
而兩人談話間沈婳似乎聽到那人喊魏家主叫做“舅舅”,那人身份豈不是……
新郎官!!!
沈婳在魏家馬場的時候聽蕭景軍提過,蕭靜妤要嫁的裴琰乃是魏羨淵的外甥,裴夫人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在外,次子因着身體不好便留在京中,況且裴琰容貌出衆,若不是身子不好,陰柔的面色偏白了些,那京中第一美男的稱號怕是蕭繹要謙讓出來了。
如此一想,沈婳便知蕭靜妤剛才為何突然那般了,兩人也是默契,偏明日就要成親,二人真是毫無緊張,都悠哉的跑來這畫舫喝花酒,再側目望向的蕭靜妤本想好好打趣一番,今日竟是讓她一直打趣自個兒了,沈婳彎了嘴角,想要張嘴,卻驀然發現,蕭靜妤眸中映照的身影似乎并不是新郎官,而是新郎官身邊的魏家主。
那幾株斜開來的玉簪花冰清玉潔,插在樓梯間碩大的盆景裏,正好遮蓋了裴琰的容貌,魏羨淵沉穩的眉目朝着這邊過來,蕭靜妤竟然像首飾攤前的那黃衣小姐一般躲開了視線。
沈婳心念一動,腦海裏不由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這二人之間不會是有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