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賀老太太中風偏癱,賀天恩成了瘋子癡兒,吃喝拉撒都要全天有人伺候。賀家發生的事情沈婳也是過了一日才知曉的,她并未有太多的在意,只是冷眼旁觀。
至于忏悔書裏賀家借沈家的銀子,她也未曾真的落井下石去讨要一二。如今賀家再如何也跟她毫無關系,正如父親當年定下的親事,那張撕成碎片的庚帖,兩家的情誼也徹底碎了。
于此,杭州的簪纓世家又要隕落一個了,這消息在杭州傳了不過幾盞茶的功夫,就因為宣王府今夜要為郡主放煙花的消息被湮沒在了歡聲笑語中。
王府放煙花自然是要提前一天慶祝蓁蓁郡主的生辰,宣王府裏最忙的就屬宣王妃了,她執掌王府的中饋,大小事宜皆要操心,何況是郡主的生辰。此刻宣祁氏斜倚在貴妃榻上歇息,衣着華貴,也不過是三十五六的年歲,她剛打發了一個來讨要煙花錢的婆子離開。
随身伺候的楊嬷嬷幫其揉着肩膀放松,她正待眯着眼兒小憩一會兒,就聽的世子嗚嗚咽咽的跑進來,“母妃,蓁蓁他又欺負孩兒!說孩兒的字寫的太醜,還将孩兒的字帖用鞭子抽到地上了。”
宣祁氏聽到世子的哭鬧,本就心煩,哪還有睡的心思,趕忙起來瞪大了一雙疲憊的眸子怒道:“那賤人生的庶女真是反了天了……”
楊嬷嬷聽到主子說這種話,也顧不上禮儀尊卑,上前就捂住小世子的耳朵,勸道:“王妃,您這糊塗話萬萬不可再脫口了,要牢記蓁蓁郡主是您嫡出的女兒,和咱們世子是龍鳳雙生,您都忍了四年多了,就再多忍個十來年,等郡主出嫁了就熬出來了,不可再惹了王爺不快,您的母家可全靠王爺恩情照拂了。”
宣祁氏聽着楊嬷嬷的話這才一口氣慢慢順下來,是啊,他母家那件事若是鬧出來,可是殺頭的大罪啊,到時候也只有王爺能救了,楊嬷嬷這才放下手來,世子不明白大人在嘀咕在什麽,依然嗚嗚咽咽的甩着淚水,宣祁氏捧着世子的肉臉一個勁兒得看。
瞧瞧這張俊臉,跟王爺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可那張相似的面容卻從來不肯将柔情蜜意給她,卻盡數都灑在了芳菲閣,更可氣的王爺派了侍衛把守,從這個萬姨娘被擡進門來,她竟然連那狐媚子的正臉都沒見過,好似整日跟一個不存在的女人争風吃醋。
開始她還想着王爺不過是圖一時新鮮,自個兒懷了身孕不易近身,便找個年輕貌美的寵幸幾日,誰知等她生下世子,王爺卻從芳菲閣抱過來一個看着出聲月餘的女嬰塞給她,讓其當做嫡出養着,雖說是讓她養,可卻從來不讓她碰這嬰孩,王爺卻是另外指了奶娘,嬷嬷和一衆仆婦下人照看。
她上生有兩個女兒,都未見王爺常常抱過,就連世子的寵愛都不及那個庶出,這年年操辦的生辰看似是為兩個孩兒一起慶祝,可哪次不是蓁蓁說什麽便是什麽,譬如今年蓁蓁想看煙花,王爺就讓她提前放出來給郡主高興。
那她的兩個女兒和世子算什麽呢?宣祁氏怎麽可能咽下這口氣,去找王爺哭過,鬧過,不過是得來一句若是再敢有這嫉婦之為,就請湊皇上休書,可她還是不甘,趁王爺遠行時害過那賤人的女兒,因着芳菲閣銅牆鐵壁的嚴實,她只能把恨意轉移到她女兒身上。
回來王爺知曉後竟然狠狠朝她心窩跩了一腳,至今這心梗的毛病還在,當時在身邊伺候她的并非是楊嬷嬷,而是一直照應她的奶娘,可王爺竟然教一個三歲的女童學用鞭子抽人,她的奶娘半條命都沒了,宣祁氏至此才知道男人無情起來簡直恐怖,可那也是他的夫君,她只能認命。
這時候有丫鬟請着大夫進來,宣祁氏緊鎖的眉梢終于微微舒展,眸中帶着殷切的期盼,“王爺可是也一起來了?”
楊嬷嬷笑着寬慰,“王妃心絞痛犯了,王爺聽了怎麽會不來瞧瞧王妃您。”
小丫鬟吞吞吐吐的:“王爺他……他去了芳菲閣,讓奴婢請大夫給王妃看看。”
……
芳菲閣,各色花草種滿了小苑,繁花似錦,美輪美奂,尤其是芳菲閣有一處陶泥房,是用西洋運來的透明殼子搭建的小屋,價格奢靡昂貴,裏面既可做花房又可安靜的雕琢描繪陶器。
宣元海進來時在卧房內沒找到萬姨娘,就知她是在這裏,所以腳步輕輕的走來,望着裏面的身影,他瞬間就看愣住了。
坐在軟緞木墩上的女子穿着淺料粗布麻衣,頭上纏着青巾包裹住一頭青絲,一張白玉無暇的明豔臉兒神情極為專注,一手執着瓷器,一手握着尖尖的小筆沿着畫好的圖案描繪彩釉上色,她就像一塊絕世的羊脂美玉,穿的是最質樸的粗衣,可卻抵擋不住玉石的光彩流瀉,周遭都在她的氣韻下變的歲月靜好起來。
宣元海此刻竟生出一種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焉的自卑感,他是堂堂的王爺,在這個女人面前卻永遠是如塵埃般的渺小,當年他俸诏入京看到驚為天人的她——謝家的大小姐。
至此謝婉這個名字便成了魔咒烙印在他的心上,夜夜心想,夜夜難寐,但是那時候還未入住東宮的五皇子和前廢太子似乎都對其有意,以他的身份又怎麽敢逾越。
回了杭州他以為再無機會了,可一年後竟然傳來謝家和冷家勾結匈奴叛國的罪證株連九族,謝婉一家要被斬首,太子親自監斬,聽到謝婉死了的噩耗,他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心,再無笑容,再是半年後太子被人秘告私藏龍袍蓄意謀反,當初本應該斬首的謝婉又出現在皇帝的面前,成為最好的罪證,太子包庇罪人,徇私舞弊,蓄意謀反,皇上震怒,将太子貶為庶人,押解荊州。
而謝婉當時已然懷有身孕,正是臨盆之際,皇帝念其肚中皇家骨血也一起押解流放,不過卻未對外宣稱謝婉已有身孕的事。
宣元海卻覺得這是今生他唯一能得到謝婉的機會了,他收買了衙役,讓其給她下催産的藥,就在那個雨夜,謝婉要生了,廢太子當時身染惡疾不敢與謝婉同行,一前一後,他怕謝婉挺不住最後只得找了産婆,等生下一個男嬰謝婉就撐不住昏死過去。宣元海只想要謝婉,讓人将男嬰丢到荒山野地裏埋了。
可誰知他摟着謝婉在馬車中,她又痛醒,一陣尖叫之後又産下一個女嬰,謝婉當時拽着他的胳膊死死的,求他保住這個嬰孩,那個眼神即便是厭惡他的,可依然楚楚憐人,宣元海動搖了,謝婉的每一句話似乎他都無法拒絕。
他用女嬰的性命逼她成了他王府裏的萬姨娘,抱走女嬰不讓他們母女相見,他知道她恨他,可他卻想給他們母女世上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