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車開到西山腳下速度就慢了。下了立交,徐徹兜兜轉轉拐進一處舊街道,繞了兩圈進了個更窄的胡同,出來時候就是個舊廠房,四周是低矮的圍牆,中間的空地有的地方都長了半人高的荒草,像是很久沒人修葺過了。遠處廊下的幾扇鐵閘門半開半落,幾個工人蹲地上幹活。
徐徹找了個空位置把車停過去,對宋曼說:“下去吧。”
“這哪兒啊?”宋曼一臉好奇。
徐徹熄了火,下了車就把車門關上:“以前是個花崗岩石材廠,兩個臺灣老板開的,後來開不下去了,我朋友花了九個億給低價盤了下來。”
“哇喔。”宋曼驚呼,往那廊下走了幾步。幾個工人看到他們擡起頭,宋曼笑眯眯地和他們打過招呼,腦袋還往那黑漆漆的廠房裏面探。
“別看了。”徐徹拽住她往外面拖,“就是來停個車,不是帶你來晃悠的。”說着又和那幾個工人聊了兩句,遞了幾根煙,回頭拉着宋曼從側門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就是一溜兒的胡同巷子,偶爾瞧見角落裏幾棵樹也叫不出名兒,但是看那枝繁葉茂的樣子和粗粗的軀幹也知道年歲不短了。宋曼是南方人,以前在南地兒讀的藝校,來了北京後大多時候就呆在公司,或者外出拍戲。她沒來過這兒,看什麽都新鮮。
她的問題很多,問東問西的,徐徹也一一耐着性子答複她。後來走到胡同深處,明顯進了一條舊街道,路上不是騎自行車就是步行的,很少看見機動車。街道兩邊是一個個隐匿在林木裏的院牆,高牆大院,只能看見外面的門號和标牌。宋曼問他往哪兒去,徐徹說去見幾個老朋友。
宋曼見他似乎不想多說,也不再多問。
約莫又走了十幾分鐘,終于能瞧見街道盡頭的三岔口了,往左是條小道,右邊是另一個大院,門口有兩排路燈,可能是時間久了,壞了好幾盞,遠遠望去就有些昏暗。不過宋曼視力好,還是能瞧見路燈下的崗亭。有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在燈影下和站崗的警衛說話,宋曼覺得那背影極為熟悉,又實在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心裏就有些不祥的預感。
果然,那男人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宋曼像被雷擊了一樣呆在原地。
徐徹卻笑起來,遠遠和那人打了個招呼,拉着僵直的宋曼快步過去:“四哥。怎麽您自個兒來了?叫個人來接我一下就成。”
俞庭君的目光在宋曼身上停了兩秒,面無表情地收回去:“很久沒見你了。這些日子混得好嗎?”
“一切都好。”徐徹笑了笑,“我習慣一個人了,舒坦。對了,這是宋曼、曼曼,我女朋友。曼曼,叫人啊,這是我表哥,家裏那輩裏排第四,你叫四哥就成。”
宋曼好不容易才扯動嘴角:“……四……四哥好。”
俞庭君不置可否。
宋曼手心都是汗,被徐徹拽着才能勉強挪動腳步。這算是個什麽事?以前跟過的男人是現任金主的表哥?這尴尬的!不過人俞四公子好像不記得她了。也好,上天保佑,可別想起她來。那些年的那些破事,她可不打算再提起了。
走了幾步路,沿路看到有大樓、也有籃球場和食堂,還有雜貨店和各色小吃店,和外面的街道沒有什麽兩樣,像個自給自足的小社會,特別安靜。路上碰到熟人,打起招呼來也特熟絡。
俞庭君帶他們去了一個俱樂部,就在游泳館後面的街道,挺僻靜的,周邊綠樹成蔭。這地方地段高,站樓上往東邊望去,隐隐可以窺見幾棟建築,像博物館,也像電視臺。
“你看什麽呢?”後面有人打趣她,遞過來一杯雞尾酒。
宋曼回頭接過,嘴裏稱謝,心裏憋得難受,不由就把疑惑說了:“那邊是什麽啊?”
孟凡往那邊一望就笑了:“就是個建築群,那看得玻璃窗特多的是軍事博物館,我還去過呢,沒什麽意思。再往前面就是科學院和幾個研究院了,那地方我沒去過,不過我知道,我們家樓上那幾個老爺子都在那裏工作。”
“您的長輩也是搞科研的?”宋曼屏息靜氣。她這人雖然狂,但是對于學識淵博的人本能地有種崇敬心理。
“我家那老頭?別逗了,他就是個在教育部做事的小幹部,每月領個四五千多塊的工資累死累活,哪能和那些老爺子比?一個項目的獎金就頂他一年的了。”
宋曼說:“您別謙虛了。”
孟凡哈哈笑:“徐哥這個萬年光棍也處了女朋友了,難得啊,還是這麽個好模樣。我就看你對眼,話也投機。來,咱們喝,不理那些糙老爺們。”
宋曼笑着和她碰杯,也漸漸放開。
那邊幾個男人在打麻将,打得熱火朝天,地上零食瓜果皮屑亂飛,也沒個人願意屈尊收拾。徐徹沒有下場,和俞庭君在過道窗口的位置聊天。
宋曼心裏發苦。這二人怎麽看着就是這麽副熟絡的模樣?
但是,再不樂意也只能憋着,俞四公子是誰啊?敢打斷他和旁人對話,那是活不耐煩了。宋曼心裏抓耳又撓腮,悔地腸子都青了。這兩人……這兩人怎麽就成表兄弟了?天下還有這麽巧的事兒?徐徹這麽個舊金山長大長混娛樂圈的人,怎麽就和這位爺有親戚關系呢?
她倒不怕俞庭君對她還有念想,那是不可能的。這位爺要求高着呢,幾年前就和他兩清了,而今還有心尖上挂念的人,哪有那個閑工夫理會她。但是,徐徹呢?他要知道了怎麽想?
搞得好像她故意似的。換個人也不信有這種巧合吧?
宋曼真覺得這是老天爺在玩她。
“你怎麽和她搞一塊兒了?”聊得久了,俞庭君忽然說起。
徐徹神态磊落,沒半點不自在:“我怎麽就不能正兒八經找個女人了?”
“別混淆視聽,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徐徹也收了那點痞,和他正正經經對上視線,半點不動搖,語聲聽着有點半真半假:“我就是喜歡她呀。”
俞庭君皺了皺眉,擡手撣了撣煙灰:“你找個什麽樣的不好,偏偏要找宋曼?你知道她以前是個什麽樣?”
“甭說以前,就是現在、當下,我心裏也跟明鏡兒似的。”
“那你就該知道,她不是什麽良配。”他這人在部隊裏待過,又是學的指揮系和管理,這些年說話做事都帶着那麽幾分毋庸置疑的味道。徐徹雖只小了他幾個月,他話裏行就也把他當小輩似的發號施令。徐徹也不是個甘于人下的,雖然對他尊敬,但是該忤逆的照樣忤逆。
“好不好別人說了都不算。”
俞庭君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那門兆佳呢?”
徐徹安靜了下來。
黑暗裏只有指尖閃爍的煙火星子。他盯着瞧了很久,才說:“那是過去式了。”
“是嗎?”俞庭君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要是熟悉他的人就鐵定知道,這聲音裏含着那麽幾分不易察覺的諷刺。他站直了,居高臨下地望着徐徹,湊近了,曲起的食指敲了敲他的肩膀:“你說的沒錯,自個兒的事情,自己心裏想明白,旁人操再多的心也沒用。”
徐徹不說話,眉眼安靜地垂下來。
俞庭君也覺得無趣,轉身離開。
麻将打得熱火朝天,宋曼和孟凡也越聊越投緣,聊着聊着就說起了徐徹。孟凡說:“我和徐哥不大熟。”
宋曼佯裝不明白,刺探道:“你們不是他的發小?他不打小就在這兒?”
孟凡單純,果然上當:“哪有的事兒?他媽以前和徐首長是未婚先……”孟凡驚覺自己嘴太快,忙剎住,低頭抿一口酒。
宋曼早被勾起了好奇心,推搡她:“和我說說呗,這種事兒,我不好當面問他,可我打心眼裏關心他呢。妹子,你就當做個好事了。”
孟凡權衡再三,終是點頭。接下來這一開口,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不完了:“未婚先孕。不過這事不敢讓家裏人知道,多丢人啊,要是倆老爺子知道還不得打死她,就把徐哥送國外去了。徐哥的母親,也就是俞四哥的三姨,人稱‘俞三小姐’,年輕時候可是咱西郊這邊陸軍司令部大院的一枝花啊。她喜歡徐首長喜歡得緊呢,徐首長卻喜歡個團裏的普通姑娘,後來和人結了婚。徐哥這麽沒名沒分的,更不能回來了。也是因為這事,他和他爸他媽都不怎麽對付。”
宋曼聽得一愣一愣的,腦袋都轉不過彎來了,只得問:“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啊,徐首長和那姑娘離了婚,改娶了俞三小姐呗。這算是轉正了,不過,徐哥還是不肯回來,寧願一個人在國外過苦日子。他這人有點倔勁,還有那麽點說不清的別扭勁,他就覺得他爸他媽這兩人忒鬧騰、不安生,還有那麽點瞧不上他們這樁破事。”孟凡又嘆了口氣,“一方面,徐伯父也覺得他幹的這行當不入流,從來不在外面說他還有個兒子。你也知道,他多擰啊,還能舔着臉上趕着?這些年幾乎是過節都不回來,能躲着就躲着,除非那倆老爺子想得慌。”
宋曼不說話了。
孟凡扁扁嘴,起身伸了個懶腰:“這一籮筐一籮筐的破事啊,要是仔細拾掇着能給它裝幾大箱,跟你說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你可別以為我是胡說,生活啊,遠比八點檔狗血電視劇還狗血。不過,也不好說誰對誰錯,他們幾個都有原因。不過我們做小輩的嘛,也不好多置喙。你說是不?”
這一點,宋曼倒是認同的,于是也笑了一下:“也對。”
不過笑得有些悶。
麻将打到半夜才撤了席,俞庭君親自送人到崗亭那邊,臨行前還叮囑他:“有空兒回來,不見你家老頭也可以見見你媽你小妹,三姨嘴裏不說,心裏惦記着你。”
徐徹有些敷衍地“嗯”了兩聲。
俞庭君掌控慣了,容不得別人跟他耍滑頭,冷眼一掃嗓門就提起來了:“你幾個意思,跟我瞎日咕什麽呢?我跟你說話呢你聽不到啊?今兒你把話給我講明白了,回不回來一句話?”
他一發脾氣那股腔調就上來了,劈頭蓋臉先是一頓罵。徐徹早年在美國也是個混子,加之沒人管,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三天兩頭地進局子,入了這行倒是收斂了不少,人也愈發沉斂了,逢生人也是微微笑的,乍一眼看還頗端莊、頗斯文。但不管怎麽說,論脾氣,十個徐徹也抵不上一個俞庭君,想着這是大院門口呢,鬧大了可不好看,忙給他伏低做小順毛兒:“回來,有空兒一定回來。”
俞庭君哼了聲,這才擡腳走了。
徐徹舒一口氣,苦笑:“這叫個什麽事兒?他自己家裏兄弟姐妹一大幫,侄子侄女兒更是一籮筐,不着調的海了去了,怎麽偏偏盯上我?”
宋曼在旁邊觀望,方才還像個賊似的躲着,現下開始幸災樂禍:“該!”
徐徹回頭提起她,直接夾到腋下:“說什麽呢?再說一遍來聽聽?”
“你這是公報私仇!方才怎麽不見你耍橫?柿子盡挑軟的捏,現眼!”
徐徹一巴掌拍到她挺翹的小屁股上,惹來宋曼一陣驚呼,眼淚都下來了。徐徹才把她放下來,好笑地看着她:“我手勁不大吧,怎麽就給整哭了?”
換你大街上給人打屁股試試!
宋曼腹诽,憋着氣跺着腳跑了,直接攔了輛計程車,連他在後面追她都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