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海城的夜晚比臨市要冷一些,從海邊刮來的風帶着股鹹味,從路人的頭頂穿過,留下厚重的冷意。

木少傾出門前随手套了件米色針織開衫,難得穿上了高跟鞋,從酒店直接出發到宴會舉辦的地方,富麗夜總會。

她這次臨時上陣,心裏沒底,打開包廂門之前,手心裏都是細密的汗珠。

屋內已是莺莺燕燕,聚會玩得開放些,老板們身邊都圍着兩三個年輕漂亮的女孩,重工這行業的女老板稀少,由此她站在衆人面前,顯得格格不入。

中間位的老板,正是海城重工業的龍頭老大,倪之平。

他穿着寬大的白襯衣,胸前幾顆扣子已經解開,身旁圍繞的美女最多,左一杯酒右一杯酒喝得不亦樂乎。

見木少傾進來,他迷離着雙眼,連忙招手喊道,“小木來啦,快點過來坐下,平叔我給你介紹介紹。”

她強顏歡笑,努力勾起嘴角,找了個最邊緣的位置坐下。

在場有六七位男性,年紀都跟倪志平差不多,見到來了個女老板,自然都是興致盎然地打招呼,木少傾一一回應,眨眼間便幹了三杯白酒。

倪志平見狀立刻放聲大笑,指着在座其他人說道,“這位,海城工程界老大蘇總,最近他們公司正要招标起重機,小木你抓緊機會啊。”

屋裏燈光晦暗,被稱作蘇總的人在陰影裏先聞其聲,低笑着推辭謙讓,“哪裏哪裏,不過就是個做工程的,人家外面還不是叫我包工頭啊,哈哈哈。”

幾人聞言都笑起來,木少傾也跟着笑。

繼而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白酒,豪氣萬丈地敬給蘇總,“您別謙虛了,蘇氏的名頭在我們臨市也是相當當的,久仰大名,小輩我先敬您一杯。”

說罷就一口灌了個幹淨,論起喝酒的利索勁,在場的男人都不一定能比得過她。

酒局說來說去也就那麽點事,幾個老板在這邊吃吃喝喝,小姑娘在前面點歌烘托氣氛,玩到興起把外套扔了,再過火的也有,只是在這些酒場老手面前,已經不值一提。

木少傾喝的有點上頭,包廂內空氣又不流通,她手指在太陽穴撚了幾圈,想要緩解片刻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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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身邊的位置便明顯下沉,她微睜着側目,正是也已經微醺的蘇總。

四十多歲的年紀,他保養得算是非常好,只是也掩蓋不住歲月的痕跡,和眼睛裏算計的神采。

他親自倒了杯酒遞給她,聲音帶着絲隐秘的興奮,“小木啊,再喝點兒,來這裏就要盡興,酒能解百愁。”

解百愁。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非常順從地接過來,許是酒精上頭,所以話多了點,“我平時也不少喝,但也不見解決了什麽事兒。”

男人聞言卻又坐近了些,幾乎要貼在她身上,語氣暧昧親昵,“那一定是……你沒遇對人。”

見到木少傾第一眼,姓蘇的就挪不開眼了,她長相是沒得說,比在場這些身價昂貴的小嫩模還要高好幾等,但最重要也是最吸引人的,是她身上有股清冷的氣質。

越是不食煙火,越想将她拽到地面來,這是許多人的劣根,他也不例外。

倪之平正忙着跟女孩跳恰恰,無心觀察這邊情況,何況他的定位只是個牽線人,今夜誰談成了生意,誰無功而返,就都是自己的造化。

木少傾在絢爛的燈光下沉默很久,将手中的白酒一飲而盡。

“蘇總,我是個正經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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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木少傾直接躺平在床上打酒嗝,醉酒後忌諱洗熱水澡,以前她不懂,直接暈倒在浴室。

忍受着身上的黏膩,她拿出手機,心裏難受得緊,卻不知道該跟誰說。

她想起離開前倪之平恨鐵不成鋼的教訓——

“來之前你就應該想到自己可能會付出什麽,現在倒好,你沒撈着好處暫且不提,我也跟着裏外不是人,小木啊,叔知道你年紀輕輕就管理公司,還是做這一行,實在不容易。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拿到大訂單,你得先付出啊。”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木少傾盤着腿坐起來,但就是無法突破心理防線。

顧漫雲還在臨市等她的消息,知道結果指不定又要翻天的鬧騰。

心煩意亂地揉着頭,她點開屏幕上新進來的消息,小朋友倒是很準時地邀請她。

[打游戲嗎?]

抱着換個心情的想法,木少傾毫不猶豫地接受邀請。

他們打游戲向來都是她的獨角戲,餘江楓話很少,除非遇見她犯傻才會出言嘲諷兩句。可今天情況特殊,酒勁上湧,心情不佳,縱使被人拿噴子一記奪命,她都沒出聲。

感覺到她的低落,語音那方的少年也跟着沉默。

兩局游戲結束,木少傾不太想繼續,直接喊停。

“你……心情不好?”

小朋友脾氣別扭得很,鮮少有主動關懷的時候,木少傾挑眉,覺得新奇,便實話實說,“有點兒,而且今天喝多了,不太舒服。”

好像自認識她起,這個女人就經常喝醉。

餘江楓在燈下忍不住皺起眉頭,回頭看了眼她那個沒心沒肺睡到暈眩的弟弟,“你家是開酒廠的嗎,每天當涼白開喝。”

指責換來陣陣低笑,轉而變成放聲大笑。

笑聲惹怒了壞脾氣的小朋友,他氣急敗壞地問,“這有什麽好笑的?”

海城的空氣比臨市還要好,木少傾站在落地窗前,大口的呼吸濱海城市獨有的濕潤氣息,月光下的人影削瘦而寂寞。

“我只是,很高興有人願意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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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兩大經濟支柱城市,臨市到海城的交通便利,頻率也高,只是這樣仍然擋不住多人口的一票難求,餘江楓背着包出站時,覺得自己兩條腿要斷了。

臨時機票買不到改坐了高鐵,還是張二等座。

他黑着臉後悔自己的臨時起意,然後又洋洋自得地撥了個語音通話給消息置頂。

接通音樂響了好幾遍,入目之處是家肯德基,他先坐進去歇腳,那端才有人含糊不清地問道,“喂。”

聲音慵懶還有點撒嬌,是平時聽不到的特別。

“我在海城高鐵南站,你有空嗎,來接我一下啊。”

“嗯……嗯?”

木少傾難以置信地直直起身,反複看了眼來電名稱,确定是昨晚還在臨市A大宿舍老老實實打游戲的小少年。

她宿醉的大腦停頓空白了片刻,只是意識裏的本能幫她體貼回答,“你在哪兒等我,我這就過去。”

根據餘江楓的定位,木少傾終于在半個小時之後到達他面前。

彼時,他正在吃第二個香辣雞腿堡,喝着第二杯冰鎮可樂,嘴唇上還站着白色沙拉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飛奔而來。

即使是沒來及化妝甚至沒來得及整理頭發,她在人群中也很顯眼,理論是是因為那雙穿着高腰短褲的大白腿。

得,不穿裙子改穿超短褲了。

他将包裝紙暴躁扔在一旁,單手撐着下巴,另一只手高高舉起,隔着玻璃吸引她注意力。

“你怎麽突然來海城?”

木少傾喘着粗氣坐下,順手拿起他那杯還沒喝完的可樂猛嘬了一口,充足氣體灌進喉嚨,給肺喘息的機會。

再擡頭,小朋友正滿臉通紅地看着她手上那個紙杯。

“我、我閑着沒事想研究一下高鐵速度。”

這個理由瞎到兩人都愣了一下,木少傾端詳他很久,繼而出現了然的神情,在座位上環顧了一會兒,“行吧,先跟我回去吧。”

男生站起來比她高一頭多,背着運動書包,優越的身高在人來人往的車站極度吸睛。

怎麽看都是個很優秀的男孩,尤其是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木少傾一路都沉默寡言,反倒是餘江楓不知所措地各種找話題,自說自話地跟她研究窗外海城的建築物。

到了酒店,她直接去前臺又開了一間房,“把你身份證拿來。”

束手束腳地将東西遞上,餘江楓眼巴巴在旁邊看着她,前臺接過證件,看到上面的照片,忍不住又擡頭打量了他幾眼。

“嘀嘀”幾聲,信息錄入成功,前臺将身份證遞給木少傾,笑言道,“您男朋友長得可真好看,證件照都跟明星似的。”

把卡片推給旁邊,她拿筆在付款單上簽字,順嘴道,“是我弟弟。”

拿到房卡,她跟前臺道謝,轉身叫人,“走吧。”

卻不曾想迎面是張陰沉的俊臉,用怨婦似的眼神盯着她。

“弟弟?”

心裏跟明鏡似的,木少傾卻又有些不忍,只是看着這樣好的男孩要犯傻,她又不願意背負罪惡感,只能故作輕松地眨了下眼,“難道不是嗎,你是我弟弟的同學,理應也是我的弟弟。”

房卡被人抽走,餘江楓大步流星地轉身走向電梯間。

“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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