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六
土地的這三兩句解釋,本仙君聽得清楚,但沒聽太明白。
許是本仙君朽木一截,原本就缺個通透的腦子少顆七竅玲珑的心罷。
本仙君勾勾指頭示意他靠近些。
土地湊過來問:“上仙還有何吩咐?”
本仙君壓低了聲音道:“嗳,土地公我問你,你方才這些話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被玉帝他老人家…利用了?”
“嘿嘿。”土地咧咧嘴,“話也不能這麽說。”
“呔!你個不實在的,少诓我!”本仙君罵了一聲,将他推出去幾分,道:“本仙君只是單純了些,又不是真的傻。”
“……”土地瞅着我不語,仍舊很負責地死抱着本仙君的大腿,生怕一不留神我從桌子底下爬出去。
玉帝這臺“美人借刀殺人戲”倒是唱得妙,可嘆本仙君就這麽糊裏糊塗成了他抛給猴子的那個“美人兒”,猴子也或許糊裏糊塗又或許心裏明鏡兒一樣但嘴上不說地成了他刺向青丘的那把“刀”。
青丘狐族是參加過上古神魔之戰的天神後裔,可以說,人家一大家子都是天界的開國功臣,生下來的小狐貍不用修煉即為仙胎,出了青丘的地界就會被人尊稱一聲“仙姑”。
而天界,除了幾位帝君之外,哪個神仙不是自個兒經過千年修煉百世輪回,最後挨過數道雷劫才得以飛升的?
這一點,玉帝也不能例外。
我可是聽說,玉帝在凡界時,本家姓“張”。
萬萬年來,青丘狐族隐居山林,不問三界中事,多得諸神敬重,與天界素來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若此次柢山的案子乃青丘的某位仙姑所為,玉帝礙于雙方幾萬年來的交情,不好公事公辦派神官處理,導致與青丘撕破臉皮,也算情有可原。
若由猴子出面,一來,他能擔此任;二來,若事情真的鬧大了,猴子是西天如來的人,青丘即便要上天讨個說法,也不幹他玉帝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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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可惜,猴子不是人人都能支使得動的,讓他心甘情願難比登天。
人人皆知——
猴子只對一人的話唯命是從,便是金蟬子;只對兩人的話可以考慮一二,便是如來與觀音。
但只有約莫三五人知道——
猴子與本仙君之間還摻着些芝麻綠豆點兒大小的舊事。
那三五人之中,玉帝算是其一,加以利用,不足為奇。他之所以在本仙君下界之前封了我的法力,或許并非真的是“凡是來柢山的神官,皆下落不明無一生還”,而是想逼着猴子不得不下界助我一臂之力。
說起玉帝他老人家,論“文”,文采不及文曲星君、呂仙這些文神;論“武”又不及武曲星君、李天王這些武神;論“輩份”論“資歷”論“德高望重”,更是比不過東華帝君、文昌帝君、北太帝君這些上神,又何以坐上仙界的第一把交椅?
縱觀天下之利器,制人者莫過于“攻心”二字。用暴力以暴制暴,雖然是解決問題的計策,但絕非良策。玉帝能安穩坐在龍椅上,依靠的絕不是與人鬥法,而是知人善任,讓無論多麽無能的小仙,譬如本仙君我,亦能為仙界的建設大業發光發熱。
想通此結,本仙君也就不記恨玉帝了。畢竟我不在其位,不謀其職,該體諒他老人家的難處時理應體諒體諒。
只是,讓本仙君感到意外的是,明知是被玉帝利用,猴子卻還是來了。按我與猴子之間淺薄的交情,他本無須如此。
“你撒手罷。”本仙君頭痛地按着額角。
“上仙,您真的不要為難小神了。”土地哭喪着臉道。
“唉…”本仙君嘆了口氣,“大聖對本仙君如此仗義,我也不能無情無義,棄他不顧不是?”
土地執拗道:“上仙,玉帝可是說了,若小神這次能攔得住您,完事兒之後就給我升級加薪。再說,若您此時出去,不是明擺着告訴青丘那些姑奶奶,我仙界要與她們為敵麽?”
“本仙君連個仙籍都沒有,算個勞什子仙界中人?”本仙君無奈地笑了一聲,道:“罷了,我也不為難你,若玉帝怪罪下來,我一人擔着便是。”
聽本仙君将責任攬了個一幹二淨,土地立刻展露笑顏,道:“哎哎,上仙,您早這麽說不就得了?”說着便松了手。
本仙君:“……”
外面的打鬥聲不止,聽起來極為沉悶,不像是兵器相撞,反而像是肉搏之聲。
本仙君撩起流蘇向外看去,修文殿內的座椅擺設倒得倒,歪得歪,已經一片狼藉。
五丈見方的空間被一只體型巨大的四尾銀狐占滿,猴子與安問心被擠到了東南方向的那個牆角,連活動腿腳的空間都所剩無多,更別說大展身手與那狐貍鬥法了。
那銀狐全身毛發雪白,兩只尖耳直豎,若體型能變小一些,看着倒也可愛。唯一不足之處,便是她右眼偏下的腮邊長着一撮黑色的雜毛,生生破壞了整體的美感。此時,她對着猴子二人,雙目猩紅閃着兇光,四尾陡然變得粗長,不斷向猴子他們甩去,每一下都帶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讓人閃避不及。
安問心赤手空拳,就勢在地上一滾,驚險避開。猴子已經恢複真身,手持一把木劍與銀狐對峙。狐尾一掃,将木劍牢牢卷住。猴子就勢将劍身傾斜,借力打力,劍鋒劃過狐貍的尾稍,生生将那條數丈長的尾巴砍掉一截。
“你這死猴子!”銀狐吃痛,凄慘地叫了一聲,破口大罵。她收起那條斷尾,怒火滔天,一氣之下把剩餘三尾全甩向猴子。一左一右纏住猴子的手腕,另一尾在快到猴子面前時化作一支銀箭刺向猴子眉心。
猴子一時掙脫不得手腕的束縛,見那支銀箭越來越近,瞳孔些微放大。
本仙君瞧着心急,忙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喊道:“你是不是傻,拿把凡界爛大街的木頭劍打架頂什麽用?你的如意金箍棒呢?用金箍棒啊!”
“……”難得猴子在危急關頭還能分出心神看我一眼,明明勉強才支撐住,他還是對我彎了下嘴角,“我将如意…放在了別處…”
“在別處那就把它召回來啊!”本仙君急了,若非我現在乃一介凡身,定已經沖了上去。
“現在未到它回我身邊的時候。”猴子望着我的眼神不知為何多了些歉疚,笑了笑,他道:“因為它要替我守護一位…很重要的人。”
“很重…”本仙君一愣,心頭好似被澆了桶冰水,瞬間涼了下去。我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竟重要到讓他連性命都不顧。明明一棒子就能解決的事,他非要拿把破木頭劍在那裏瞎比劃。
這件事經不得推敲。
猴子曾對許多人說過,他說終此一生,金蟬子是他至親至近之人。他在五行山下受刑五百年,亦等了五百年,不過是為了等得一日,圓了他與金蟬二人的一個“緣”字。
想來…猴子所說之人,便是金蟬罷。
五行山下苦等五百年,西游路上風雨十七載,如今成佛已有上千個春秋,日後更是能長長久久。想到此處,本仙君心中有一絲不快,很陌生的感覺,苦中泛着酸。
那定不是我,我想。我本下界一棵歪脖爛桃樹,草木皆無心,又何來心中苦澀一說?
可的确不舒服,如鲠在喉,卡得人難受。
為了不使猴子瞧出本仙君心裏的那一點點不樂意,我只好盡量避免與猴子視線相對。
“去!”本仙君輕喝一聲,在那支銀箭即将觸到猴子眉心時,将般若化作金環丢了出去。
兩物相撞,發出“铛——”一聲脆響,那支箭已經被迫偏轉了方向,死死釘進牆裏。該狐貍倒黴,她竟一時半刻拔不出那條尾巴,不過片刻功夫,四尾僅剩了兩尾。
便在這時,安問心不知何時手心托出一把由寒氣幻化的湛藍色冰刀,一刀削斷了狐貍纏住猴子右手的尾巴。與此同時,猴子劍鋒微挑,将銀狐僅餘的一尾斬下。
“啊啊啊!”銀狐一聲慘叫,受到重創,轟然倒地。
“好般若,下面看你的了。”本仙君安撫地摸了摸金環上的鈴铛,般若瞬間長大數倍,化成一枚巨大的項圈套在了銀狐頸間。
霎時,《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在殿內回蕩,梵音陣陣,逐漸淡化着銀狐身上的戾氣。
本仙君這才抽空去看安問心手中的那把冰刀。刀長不過一尺,是把斷刀,通體晶瑩呈半透明狀,散發着湛藍色的光澤。刀柄連着安問心的手心,看似長在他手上一樣,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多謝。”猴子走來,對安問心颔首,以示感謝他方才出手相助。
“不客氣。”安問心笑了笑,“其實…我與二位一樣,也是上山捉妖的。”
本仙君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兩步,看着藍光在安問心掌心一點點淡去,最後消失無蹤,蹙眉道:“方才那是什麽?刀嗎?你的兵器不是被…”
“你說這個?”安問心攤開手,手心立刻又冒出一點點藍光,細看是一把斷刀的輪廓。他搖頭道:“這把刀喚為‘夭月’,不知為何,我生來就在我體內了。至于我的兵器,還在闕香樓…和長留哥哥一樣,也是把劍。”
“劍…”本仙君看向猴子,他正拿了一塊白色軟布,低頭凝眉極認真地細細擦拭着“水逆”刃上沾着的血跡,似乎是珍視至極。
我格住他的手,攥住帕子,嘆了口氣,道:“別擦了,已經夠幹淨的了。”
猴子一頓,笑得有些苦澀,“我知道。我只是怕,不擦幹淨些,時間隔得太久,有一天我會忘了它本來的樣子。”
“……”本仙君有些動容,擡眸道:“這把劍…”
本仙君方一開口,聽身後的銀狐道:“你們三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害不害臊啊?而且還跟老和尚一樣念經,煩都要煩死了!我有什麽錯,為何你們都要阻止我?!”
本仙君心道:都殺人扒臉了,還沒錯?!姑奶奶喲,是誰給了你這麽良好的自我感覺?!
見猴子與安問心望着我身後面露異色,于是回頭。銀狐已經恢複人身,窩在地上縮作一團,受制于般若,無法動彈。一身白衣,的确是位曼妙女子,只是那張臉…
本仙君驚異道:“你不該是被毀容了嗎?怎麽…”
作者有話要說:本卷還有一點點尾,下一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