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張三(十)

顧青雲稱得上是大驚失色。

他很快去控制自己的神情,但實在稱不上是成功。

張三卻不像是顧青雲那樣驚慌失措,他雖也有一瞬的愣怔,但恢複的也很快。孟小寧不像是他表現出來的那麽草包,張三早就知道,所以也早就有了最壞的打算。

顧青雲害怕的不是孟小寧的威脅,而是這威脅背後的意思。

張三笑道:“這是打擊報複?”

孟小寧搖頭:“這是試圖打擊報複。”

張三又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是誰,就應該知道我和皇帝的關系并不怎麽親近,你若是想要把我的手寄給他,想必他也看不出來那是誰的。”

孟小寧似乎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點了點頭道:“那我若是挾持着你去找他呢?”

張三苦笑:“那恐怕也不會比我帶着你來找無安更有效。”

孟小寧歪頭,而後突然了悟似的看向了顧青雲:“難道他不是皇帝的親兒子?”

顧青雲又一次大驚失色,以他的腦子,完全不能理解孟小寧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顧青雲在都城一直被人譽為神童,為人處世也足夠圓滑,喜怒不動于色,但在孟小寧這裏,已經讓他在短短的時間裏兩次破功。

孟小寧見他臉色蒼白,有些不确定的喃喃道:“難道是真的?”

顧青雲連忙擺手:“這怎麽可能,姑姑在宮中一向謹言慎行,思勉當然是如假包換的皇子。”

他這話一出就覺要糟,果然看到孟小寧挑釁似的看向了孟小安,眼神裏的意味再明顯不過:“你看,我猜中了吧?”

周朝國姓為張,三皇子張思勉。

張三剛剛出現在孟小寧面前的時候,孟小寧倒是完全沒有往這方面去想,反倒是到了滁州,看到了張三和顧青雲之間的種種互動,這才心生懷疑,不過是稍稍試探,顧青雲就露出了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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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差一招啊。

顧青雲望天,孟小寧的表現太過跳脫,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孟小寧挖了這樣一個明顯的陷阱給他。

張思勉也不惱,只是開口道:“讓你失望了,我的身世沒有什麽可疑之處。”

孟小寧點了點頭:“那看來挾持你沒有什麽問題啊。”

張思勉道:“最大問題在于,孟無安只有一個弟弟,而皇帝卻有二十三個兒子。”

孟小寧嘆了口氣似乎心有不忿:“看來你沒有什麽價值了……不如砍你一只手吧。”

張思勉這才跟不上他的思路,有些遲疑問道:“這又是為何?”

孟小寧理直氣壯:“打擊報複。”

孟小安有些聽不下去,輕輕咳了一聲。孟小寧也知道動手的主動權握在孟小安的手裏,于是便做了個給嘴巴上封條的動作,坐到一邊的椅子上倒茶水喝了。

張思勉和顧青雲見孟小寧走了都松了口氣,孟小寧這人,稍不留心便容易着了他的道。

孟小安看着顧青雲:“三萬兩可以再說,皇商沒得商量。”

孟小寧似乎對于孟小安輕輕松松送出去三萬兩有些不忿,頗有些幽怨的看向了孟小安,但到底什麽也沒有說。

顧青雲和張思勉對視了一眼,如今魔教掀了他們的底牌,他們和魔教争鋒似乎落不到什麽好處,最後還是顧青雲緩緩點了點頭:“皇商……我們可以答應,但是你們也要知道,我們的皇帝陛下并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這件事情一擊不中後患無窮,所以魔教可能需要多等些日子。”

孟小安挑了挑眉毛,似乎沒有想到顧青雲的腦子這樣愚鈍,他又轉頭看着孟小寧。

便見孟小寧笑眼盈盈的點了點頭:“無妨無妨,我們等得……不過也就兩三年的事情。”

先前還說七八十年,這裏就變成了兩三年……顧青雲這才咀嚼出一絲不對來。

最開始的時候,孟小寧就說魔教可以等,那個時候他們以為孟小寧還不知道張思勉的身份,如今看來孟小寧早就知道了張思勉是三皇子,那這個“等”字就顯得尤為微妙了。

張三開口道:“魔教向來是江湖門派,不涉朝堂紛争,更不要說是奪嫡之争了。”

孟小寧仍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孟小寧和孟小安帶着李四走了,留下了顧青雲和張三坐在廳堂裏相視而笑。

顧青雲道:“也不算太差,至少魔教旗幟鮮明的站在了我們這一邊……不管如何,畢竟我們還有一個皇商的承諾沒有兌現,他們不舍得就此松手的。”

張思勉也覺得這事情利大于弊,點了點頭道:“的确如此,看來我們收獲頗豐。”

顧青雲一手握着宋家的命脈,另一邊又和魔教正式接洽成了盟友,心神平靜了不少。

如今對儲位比較競争力的不過五個人,容妃所出的大皇子、皇後的二皇子、娴妃所出的三皇子、德妃所出的七皇子還有貴妃所出的十皇子;其中除了十皇子才剛剛十一,年紀略小,其他四位皇子都已經有了正式職位了,涉足朝堂了。

其中,又以二皇子、三皇子和十皇子這三位皇子的競争尤為激烈,若是宋家私開銅礦、操練私兵的事情爆發,二皇子立刻便失去了機會,而十皇子年紀尚小,就算貴妃家中也算權勢滔天,至少也還要再等三年才能親自插手政事。

而這三年,正是張思勉鞏固自己的最好時機。

“是時候回都述職了。”張思勉看向了顧青雲:“你這邊也做一下準備吧。”張思勉這次去滄州并非是私行,而是帶了公差的,為得就是解決魔教劫持糧草的事情。貴妃姓方,長兄方勁松任戶部尚書,這次張思勉的差事就是方勁松一力舉薦的。

這事情不難揣測,魔教劫持赈災糧,實在是不仁不義之舉,但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張思勉雖然貴為皇子,真的到了滄州地界,也是任人擺布的情況,這件事情本就不易處理,但是卻又讓人覺得不怎麽困難,畢竟魔教只是個江湖門派。

因此,辦好了無功,辦不好卻是大過。

而滄州災情嚴重,張思勉卻不可能帶着大堆護衛上路,只可能輕車從簡,這一路上會遇到什麽樣的流民強盜都很難說。大災之後必有疫情,滄州醫藥比起都城不知落後多少,張思勉這一去,能不能回得了都城都是兩說。

最後,便是滄州是宋金秋的地盤,宋金秋是宋金香的親弟弟,若是宋金秋除了什麽錯,皇後難辭其咎。可以說貴妃在這一盤棋上,穩坐釣魚臺,二皇子和三皇子是相争的鹬蚌,十皇子才是得利的漁翁。

張思勉當然不可能沒有門客,甚至可以說整個顧家都是他的智囊,顧家當然知道: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此去兇險,當避則避。

但宋家的态度實在叫人懷疑。

按道理來說,張思勉真的到了滄州,也是到了宋家的地盤,只要宋家略做手腳,張思勉不僅可能無功而返,甚至可能有去無回。宋家沒有必要拒絕,這不是他們的提議,就算是張思勉死在了滄州,也不是他們主導的第一步。

但是宋家一樣在拒絕,拒絕的十分強烈,強烈到張思勉覺得可疑。

貪污、受賄、濫用私權……張思勉想過很多種可能性,但是這些都不足以宋家反彈成那個樣子。

然後顧家才遮遮掩掩的告訴他:宋金秋貪污水利、私開銅礦、吞了災糧。

張思勉從那個時候就覺得滄州水患是自己的錯,這是本來可以避免的、是本來可以補救的,卻因為顧家想要握住宋家的命門一擊即中,滄州數萬百姓無辜喪命。他在理智上可以理解,但在感情上實在很難接受。

所以他來了。

為了補救滄州水患,也為了利用好顧家鋪的路。

顧青雲點了點頭:“你回都城,肯定會引起許多人的注意,你自己也要小心。”

張三笑了笑:“我在都城時不就是那副模樣麽?不過是回去而已……這二十幾年來,我最習慣的就是那裏的生活了。”

顧青雲不說話了,良久小聲嘆了口氣。

他不想陷入奪嫡的漩渦之中,所以他逃了,他很沒有出息的、頂着神童的名號、頂着整個顧家原本的希望和期待從都城逃到了滁州。他一邊享受着家族的蔭蔽,一邊逃避着來自家族的責任。

顧家沒有人管他。

不是因為顧家放棄他了,而是他自己知道,他的祖父、他的父母、他的姑姑,他們足夠了解他,也足夠疼愛他,他們不願意強逼着他做那種事情,所以他們沒有反對,任由顧青雲逃似的到了滁州。

但是張思勉呢?

他的這個堂哥,他小時候作為皇子伴讀,他們一起長大,長大後,他從都城逃了出來,而張思勉呢?

顧青雲好歹還有選擇的餘地。

張思勉什麽都沒有。

他從出生開始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一條路走到黑。

他要麽走下去,要麽就永遠都走不下去了。他只能在都城,然後費盡心思的周旋,顧家幾乎把所有的籌碼都壓到了他的身上——皇後的二皇子是十年前過繼的,皇後沒有嫡子,二皇子雖然名義上是嫡子,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不是,他也不是長子,長子是默默無聞的容妃生下的、默默無聞的張思遠。

皇帝沒有立儲,遲遲沒有,誰都有可能。

宋家為了宋家的百年榮耀敢走這一步險棋。

顧家難道沒有拼盡全力嗎?

顧青雲覺得自己有一點臉紅,也許是因為羞愧,他猶豫着開口,想要說點什麽,外面便進來了一個探子——顧青雲身邊也有那麽幾個得用的人,不然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

顧青雲放棄了原來的話題,看向了那個暗探:“他們之後說了什麽?”

那探子答:“我的武功遠不如孟教主,一出去就被發現了。”

顧青雲也知道這才是最可能的結局,小聲嘆了口氣:“也是……”

那探子又接着道:“他似乎以為屬下是大人派去保護小孟大人的,但是他說不必了,有他在就可以……他、他還讓屬下帶一句話過來。”

顧青雲挑了挑眉毛:“什麽?”

探子的臉色有些尴尬:“他說,十餘年前,都城的顧青雲和蘇杭的孟小安到底誰才更勝一籌,今天看來,已經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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