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娴妃（四）

“今日帶你進宮，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口無遮攔了知道嗎？”張思勉看着孟小寧，神色有些緊張的囑咐道：“特別是對着母妃之外的人胡說八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母妃之後知道了不高興……罷了罷了，你還是想怎麽樣便怎麽樣吧，只是不許去吓唬別人，好嗎？”

孟小寧跟在張思勉的身後，走在高高的宮牆旁，有些奇怪的看了張思勉一眼：“怎麽我入宮，你比我還要緊張得多？”

張思勉無語凝噎，心下暗道，那是自然，因為你也沒有什麽好緊張的啊？

孟小寧是外男，除了正二品四妃及以上的嫔妃，其他後宮中的女子是沒有辦法接見外男的，不然豈不是要亂了套？也正是因為這樣，娴妃之前是從二品妃，按道理來說只能見見自己的父親和胞兄，幾個庶弟和侄子都是見不得的，所以她先前就算是好奇，也不能把人綁了過來，現在自然是不一樣了。

娴妃如今在後宮中的地位超然，隐隐有當時方貴妃的威儀，區別只在于皇帝對于方貴妃是敬畏方家的權勢，對于娴妃卻是存了些許的愧疚和憐惜的。

德妃差不多和娴妃同時入宮，在娴妃還是從二品妃的時候就已經位列四妃；如今娴妃破格封了從一品的皇貴妃，她也仍是在四妃的位置上坐着，而且還被娴妃穩穩地壓了一頭。

因為皇帝給娴妃頒的新封號就是娴德皇貴妃。

可以說，除了剛剛走馬上任的方皇後，如今的後宮之中沒有人能出娴妃的左右。

娴妃想見孟小寧，去跟皇帝求了個恩典，只說是張思勉的朋友，聽說對張思勉有救命之恩。皇帝如今寵着娴妃，又正是重用顧家的時候，加上張思勉這個兒子還算是合他的心意，便就順水推舟，無可無不可的應了。

孟小寧看着身邊明顯緊張的已經冒汗的張思勉，不禁覺得好氣又好笑。

繞了好幾個宮門，換了幾個領路的太監，又被每個崗位的侍衛一遍一遍查完，最後才由一個大太監帶着他們去如今皇貴妃的宮殿。

那大太監應該是娴妃的人，見到張思勉也很熟絡，不像是外面那些小太監唯唯諾諾的不敢說話，反而笑着打趣起孟小寧和張思勉兩人來：“殿下是皇子，入宮本不需要這麽麻煩，可他怕孟大俠一個人不适應，下了朝就往宮門趕，好在是接上了。”

孟小寧偷偷瞟了眼張思勉，他方才在宮門口遇上了張思勉時張思勉還說什麽“恰好下朝，走到這兒才想起來你今天要入宮，就停下來等等，沒想到正好碰到。”這種漏洞百出的謊言，孟小寧給他面子，倒也沒有直接戳穿，如今卻叫個大太監說破了，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情。

果不其然，張思勉的臉上有點泛紅，他幹咳了一聲，對着那大太監道：“膽子大了，敢編排起主子來了？”

那大太監連忙笑道：“這哪兒敢啊，這不是皇貴妃娘娘一早就等着了麽，左顧右盼的想要殿下來呢，結果聽下面的小太監說殿下直往宮門跑，還在宮裏頭念叨着什麽：孩子大了，有了媳婦兒忘了娘之類的，真叫人心疼。”

張思勉這下确定了這個大太監的話肯定是娴妃教着說的，不然即便是再熟悉，到底是主仆有別，這大太監還敢拿他尋開心了，他又偷偷去看孟小寧，也不知道孟小寧是個什麽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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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寧看了看張思勉，又看了看那大太監，有些奇怪的說道：“媳婦兒？”

那大太監一愣，他也從娴妃那兒知道張思勉和孟小寧的關系的，初初知道的時候正是娴妃倚在軟榻上長籲短嘆，鬧得宮裏的宮女太監都吓得不輕，還當是娴妃得了什麽急症，後來幾個心腹的大宮女和兩個大太監才知道這裏頭的事情，難不成其中還有什麽誤會麽？

孟小寧又開口道：“不應該是夫君嗎？”

孟小寧此話一出，不僅那大太監愣住了，連張思勉自己都吓了一跳，若非是孟小寧開口，他倒是還不知道孟小寧又這樣的心思。

這一下那大太監便安靜了下來，一直到宮門口都沒敢再說話，唯恐又不小心聽到什麽皇室秘辛。

他們這種在宮裏做事的，最清楚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了。

娴妃瞧着他們來了，也不出來迎接，穿着一身正統的朝服坐在主殿的位置上，一臉嚴肅的看着張思勉和孟小寧兩個人緩緩走了進來。

張思勉被這氣場吓了一跳，瞬間便站直了脊背。

孟小寧卻是一點都不怵的，看着娴妃甜甜的喊了一聲：“娘。”

娴妃立刻便破了功，忍不住笑出聲來，坐在那位置上朝着孟小寧招了招手：“乖孩子，過來。”

娴妃自然不是一開始就接受了孟小寧的，她翻來覆去的糾結了許久。當娘的人當然什麽都比旁人想得更早一些，在張思勉十歲的時候，娴妃就已經開始在都城裏物色什麽樣的女兒最适合張思勉，皇室子弟成親的時間與受不受寵愛有直接的關系，受寵的皇子公主留在宮中到十八九歲也是常有的；不受寵的皇子一般十六歲便封了王，打發出宮去了。

張思勉那個時候不算出挑，她便想着找個好些的姑娘能夠幫襯着一些。

後來也是她自己又想通了，娴妃在顧家時也是個活潑外向的姑娘，最愛看的就是武俠趣聞和志怪小說，後來入了東宮做了側妃，這些事情也就不再去留戀了——她自己就是政治聯姻的犧牲品，何必要讓兒子也娶一個貌合神離的夫人呢。

順其自然吧，姻緣之事上天注定，要有緣才行呢。

張思勉第一次和她說的時候她的确怎麽也想不通，自己的兒子怎麽好好的就成了斷袖——且不說能不能成，他身為皇子，難道還能一輩子不成親了麽？但張思勉又說孟小寧可能活不了幾年了，娴妃是個感性的女人，一時間又有些同情起孟小寧來，亂七八糟的情緒太多又夾雜在了一起，反倒是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了。

如今見了孟小寧，娴妃心裏又喜歡的厲害。

孟小寧看上去長得就小，本身年紀也不大，長得白白嫩嫩的，身上雖然沒有二兩肉，臉頰上卻是圓嘟嘟的，又生了雙圓圓的眼睛，很難不叫人喜歡。

“唉。”娴妃嘆了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也沒有必要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罷了罷了，都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的事情……我也不摻合什麽了，只是……勉兒到底是個皇子，總不可能這一輩子都不娶親，若是他要娶親，你們又該怎麽辦呢？”

縱然孟小寧心裏暗道都現在這樣了，自己絕不可能讓張思勉娶親，但他也不可能對娴妃說這些。

老實說他對娴妃還是有些尊敬的，娴妃年輕時也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尤其擅長彈琴作畫；明明就不适合在宮中生活，但卻能按捺得住性子，在宮中保全自己和張思勉——當時皇宮中只有三皇子，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熱。

更重要的是，娴妃對張思勉很好。

孟小寧低着頭想了想，憋了半天的氣，也不說話，只睜大了眼睛看着地面。

娴妃見他自顧自低着頭也不說話，她又看不到孟小寧臉上的表情，有些擔心的捧起了孟小寧的臉：“怎麽了？……唉，我也是這麽說，還都是沒影的事情呢……可是……呀，你別哭呀！”

孟小寧被娴妃捧了臉，先是怎麽樣都不肯擡起頭來，後來被娴妃擡了起來，露出了一雙泫然欲泣的眼睛，眼眶紅的厲害，臉上也滿是委屈的神色。

張思勉一聽吓了一跳，連忙湊過去去拉孟小寧的手腕：“母妃同你說笑呢……你哭什麽？”

孟小寧啞着嗓音，顫顫巍巍的開口，仔細聽還能聽出聲線在微微的顫抖：“皇貴妃娘娘……就不能多寬限些時日麽？”

娴妃一愣：“什麽？”

孟小寧神色凄楚：“我身患絕症，恐怕是活不過二十歲的……等到我死了，再給殿下娶親，好不好？”

娴妃本就知道孟小寧的身體不好，如今這一聽立刻便又心疼起來，把孟小寧摟在了懷裏倒是真的有些要掉下眼淚來：“好孩子，莫要胡說八道，你才多大啊？什麽病看不好，顧家有的是好大夫，回頭叫你舅舅帶着你去看。”

孟小寧聽娴妃管顧明晗叫做“你舅舅”，知道娴妃算是承認了他和張思勉的關系，原本不過是在做戲，也難免動了些真情，原本全是裝出來的語氣神情裏也多了不少真情實感，有些真切的哀怨說道：“兄長帶我瞧了不少的大夫，但是卻都沒有什麽用……只因我中的是王蠱，我怕是、時日無多了……”

“你說什麽？”

突然響起來了一個人不可思議的聲音。

張思勉一回頭，就看到皇帝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