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外祖母忘記了,李氏命薄,早已病死了。”
祁衡的語調不緊不慢,帶着姜毓從未見過的耐心,“她是姜毓,孫兒的新婦,趁着年關特意帶她過來拜見。”
“姜家,是哪個姜家?”老婦人讓祁衡說的愣住了,茫然地看着祁衡,“李家姑娘怎麽就沒了呢?”
“是你糊塗了,李家姑娘一早沒了,衡兒總不能打光棍,自然是要另配婚事的。”
不知何時,始終在池邊垂釣不曾搭理祁衡的林翁已經從後頭走了上來,姜毓轉頭瞥了一眼,終是見着了這位外祖父的廬山真面目。
雖是須發潔白,可眉眼之間仍是帶着幾分剛正氣魄。
“李家姑娘原來早沒了,我怎麽給忘了呢。”
老婦人的神色還是有幾分茫然與将信将疑,可轉眼又喜上眉梢,拉住了姜毓的手,“可這個孫媳婦兒也甚好,我一看就覺着合眼緣呢。”
祁衡的外祖母竟然……
姜毓的心中潮流翻滾,叫猛地拉住了手之後才幡然反應過來,福身見禮,“孫媳拜見外祖母。”
只是身子還沒矮下去,便叫那外祖母一把扯了起來,力氣大得吓人,“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外祖母眉開眼笑,絲毫覺不出不妥的地方,姜毓的手腕子讓拽地生疼,臉上卻一點都不敢漏,只能淡雅地笑着。
“外祖母。”
祁衡伸手覆上姜毓的手腕,輕輕一扭便将姜毓的手拽了回來,颀長的身子微微一斜便擋了姜毓半個身子。
“毓兒舟車勞頓,有些累了,我想讓她先去休息休息,改日再來拜見外祖母。”
外祖母道:“要是累了,就去亭子裏坐坐吃些茶水點心吧,孫媳婦兒第一次上門,陪我說說話,晚上就住在家裏,已經好久沒有人來跟我這個老太婆說話了。”
祁衡笑着轉圜道:“外祖母要人陪着說話,便與我說吧,讓她先回去。”
“我與你個大小子有什麽可說的。”外祖母皺了眉頭嗔道:“你好不容易有了媳婦帶上門來,還要掖着帶走,難道是瞧不起我這個老太婆不成?”
“怎麽會……”祁衡的笑着,卻有些勉力。
到底是一直站在一旁的林翁說了話,問後頭伺候的婆子丫鬟,“老夫人剛才吃過藥了嗎?”
婆子回道:“剛吃過了。”
祁衡轉眼看向林翁,只見他微擡了擡手,點了一下頭。
祁衡的眸底有暗光沉浮而過,有掙紮,卻堅持,“毓兒累了,還是讓他……”
“外祖母說的對,孫媳婦第一次上門看您老人家,豈有見過就走的道理,自然是要陪您老人家好好坐坐說說話的,是王爺太嬌慣妾身了。”
姜毓的嗓音溫溫的,語調神态,無不是大家姑娘的風範,親切從容,有條不紊。
祁衡側首看向姜毓,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開口。
“好好好。”外祖母一下便樂了,拉着姜毓的手就往亭子走,“我就知道孫媳婦兒是個會疼人的好孩子。”
祁衡轉眼看了眼林翁,跟着一道往亭中而去。
午後的陽光有些朦胧,今日的日頭并不算好,只是風不大,也就沒有那麽冷了。
丫鬟婆子很快往亭中的石桌上端了熱茶果點,姜毓讓老太太拉着相鄰坐下,祁衡和林翁也挨着坐下,小小一方四角亭內霎時便聚滿了人。
“孫媳婦兒,你跟我說說,你和衡兒成親多久了?”
姜毓道:“有半年了,今歲七月的時候成的親。”
外祖母仍舊拉着姜毓的手不肯放,“都有半年啦?那咱們家衡兒平日裏對你好不好?”
“王爺待妾身甚好。”
憑良心說,祁衡從來沒苛待過她也沒為難過她,可也談不上怎樣好,只能算是一般,只是這樣的話姜毓從來不會在外頭說,更別說在這麽一個“特殊的”外祖母跟前了。
“你騙我。”
卻不料,老太太拉了臉,徑直就戳穿了姜毓,“這小子什麽德性我還不知道,也不知道向誰學
的,性子又壞又古怪,像渾身長滿刺一樣,肯定不是一個會疼人的,你不用替他說好話。”
姜毓幹笑,這老太太還真是說得一點都沒錯,只是祁衡人就坐在旁邊,她可不能“欺負”老太太有些特殊是以松懈了,少不得還是得幫着祁衡說話。
“外祖母說得哪裏話,王爺并不曾薄待妾身。”
“哎呀。”老太太嘆了一口,“這衡兒小時候是個好孩子,也聰明,三歲就開蒙,循規蹈矩,小小年紀就老成穩重,跟個小大人似的,懂事地不得了,跟他那個舅舅是一模一樣。”
老成穩重?循規蹈矩?
姜毓不由垂了眼兒,老太太怕不是記差兒了吧?看看他現在這般離經叛道視禮法為無物的模樣,這是祁衡嗎?
“他五歲的時候為了把人家掏下來的鳥蛋送回樹上去,從樹上摔下來差點摔死。人家孩子都是掏鳥蛋玩兒,就他和別人不一樣,這性子,和他母親是一模一樣,我還說他是女孩兒心腸。”
姜毓覺着自己大概嫁了一個假的祁衡,要不是就是老太太編了一個假的祁衡,想想傳聞,還有上回在青梧軒看到的那兩個被吊打得血肉模糊的人,還女孩兒心腸呢,怎麽不說他是菩薩心腸?
“只是現在變得古怪了,他大舅舅二舅舅要是知道,大概是要覺着這從小都白疼他了。也不知道盡孝心,一年到頭都見不着他一回。”
老太太兀自絮絮說着,“說起老大和老二,我怎麽好像也很久沒見着他們了,上回看到他們還是什麽時候來着?”
祁衡還有兩個舅舅?對了,之前吃羊肉湯的時候是聽祁衡提起過有個舅舅,她就說這林府進來怎麽也沒見個當家媳婦什麽的,她是不是該問問她那兩個舅母在哪裏?還有外甥外甥女的?
姜毓一時心中思緒飛過,正是想試着問起那兩位舅母,祁衡那裏卻插了嘴進來:
“外祖母,這糕點是雲姑最拿手的桂香芸豆餅吧,你怎麽也不讓你孫媳婦兒吃一塊嘗嘗味道。”
“對呀。”老太太讓祁衡這麽一打岔,霎時就轉移了思緒,将糕點碟子推到姜毓的面前,道“孫媳婦兒你嘗嘗,這是桂香芸豆餅,衡兒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了,你也嘗嘗,要是喜歡,一會兒讓雲姑給你多做點兒,帶着回去吃。”
“謝謝外祖母。”
老太太熱情,姜毓自然是從善如流拿了一個餅子咬了一口,讓老太太期待地問她:
“怎麽樣?”
姜毓笑着點頭:“香甜軟糯,雲姑真是好手藝。”
“可真好,婉霜也喜歡吃這個餅子,”老太太甚是開心,“一會兒讓雲姑多做兩碟,其中一碟你幫我捎給婉霜,她肯定高興。”
婉霜?
姜毓又讓老太太給說得懵住了,誰是婉霜。
卻聽老太太止不住繼續道:“那個王府裏也過得不寬裕,婉霜又是個簡省的,可別太委屈了自己。”
過得不寬裕的王府?這是在說他們祿王府嗎?祁衡什麽時候又藏了個女人?
姜毓轉過眼看了一眼祁衡,卻見她的眸光沉沉并沒有瞧她?姜毓心中疑惑,可到底按了下來沒有當場問出口來。
“好了好了,你操心的事情也太多了,你讓你孫媳婦兒怎麽回你?咱們都一把年紀了,跟小輩的說話,揀些簡單的說。”
老太太身邊的林翁開了口,語調嗔怪又熟稔,絲毫沒有對着祁衡時候的冷酷。
老太太聞言,瞪着林翁就駁:“那你要我和孫媳婦兒說什麽?你個老東西,仗着讀過幾本書,連說話都要你教我了?”
林翁讓老太太劈頭蓋臉的一頓,一點氣焰都沒有了,嗓門都輕了許多,“我可沒有這個意思,你看看你,又冤枉我。”
老太太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眉眼間卻又有些得意,轉過頭來還想和姜毓說些什麽,卻忽然皺了皺眉,扶住了額頭。
“怎麽忽然這麽暈呢?”
“你看你,晌午肯定是沒有歇覺是不是?”林翁見狀,氣焰一下便又彈了回去,說教道:“我說了多少次,你晌午要歇一覺,否則下午肯定要犯困,你就是不聽我的,現在困了吧。”
“哎喲。”老太太扶着額頭閉着眼兒哼哼,好似讓人捏住了短處的孩子。
“還不快讓雲姑帶你回屋去歇覺,否則一會兒你撐不住睡這裏,在孫媳婦面前成何體統。”
林翁說着,一面擡眸朝老太太身後的婆子使了一個眼色,那婆子當即便上來扶老太太,“老夫人,咱們回屋去歇覺吧。”
“哎喲。”
老太太接着哼哼不去看林翁,讓雲姑扶着站起來,臨轉身時忽然睜開眼睛同姜毓道:“孫媳婦兒,我先回去了,待一會兒睡醒了再同你敘,你可要等着我。”
“是。”姜毓乖順點頭。“孫媳遵命。”
老太太聽了滿意,繼續扶着額頭跟着雲姑走了。待着目送她走遠,亭中剎那又是一陣尴尬的寂靜。
祁衡站起身,“我帶姜毓先回去了。”
林翁的手裏端着茶盞,沒有擡頭,“去吧。”
“走。”
祁衡拉姜毓站起來,帶着當即就要走。
姜毓匆忙起身又朝林翁行了一禮,“孫媳告辭。”
風很靜,黯淡稀薄的陽光将整個院子照的愈發老暮陳舊,祁衡帶着姜毓遠去,園中靜默地像是一幅發黃的古畫。
死水一般的寂靜裏,林翁轉過頭去看祁衡和姜毓的背影,青年人緊緊抓着小姑娘的手遠去,緊繃着的背影,顯露出了他的那幾縷特別的心緒。
臭小子。
林翁哼笑了一聲,擱下了杯子。
作者有話要說:姜毓:我家夫君可能被奪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