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業

鋼琴教師坐在琴前彈奏。

琴聲如訴,月光如水。

鍋爐工坐在窗棂前喝悶酒,窗棂象征牢籠。

鍋爐工:(像是說給妻子聽,更像是自言自語)今天是陰歷九月十五吧?這月亮明晃晃的,陰森森的、冷冰冰的,照得這房子,像我們的村裏那個爬滿了蠍子、挂滿了蝙蝠的山洞……這酒,怎麽越喝越冷?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要不是改成集中供暖,鍋爐房該加壓試水啦。大卡車拖着明晃晃的煤塊子深更半夜地開進院子,轟隆,轟隆……煤塊子堆成了山。鼓風機嗚嗚地吹着,爐膛裏的火轟轟響起來了,爐門一開,亮得耀眼啊,烤得皮又痛又癢,多麽舒服,鏟上一鍬煤,我這麽一轉身,一伸臂,唰,小燕兒似的,煤塊飛進了爐膛,像燕兒飛進了窩。煤被燒得冒出了焦油。汗珠冒出來了,毛孔漲開了,就像六月天在裏鋤高粱一樣……真像那喇叭裏吆喝的,“辛苦我一個,溫暖千萬家”……(喝幹一杯酒,猛拍桌子)可偏他媽的要改成集中供暖!說什麽煙囪冒黑煙污染環境,我們村裏家家戶戶的煙囪都一天三遍冒黑煙,也沒見到污染了環境。天比這城裏的藍,水比這城裏的綠,人比這城裏的人結實,連蒼蠅蚊子也比城裏的個頭大。集中供暖了,煙囪不冒煙了,可這天不照樣烏煙瘴氣嗎?這水不還是一股化學味兒嗎?這人不還是一個個板着臉像死了娘一樣嗎?(瞧一眼妻子,妻子繼續彈琴,又倒一杯酒)集中供暖,砸了我的飯碗,我×你祖宗個集中供暖!(喝酒,捶桌,低頭,俄頃,又擡起頭,神往地)九月老秋,高粱紅沒?紅了,早紅了,收回家了,連頭道高粱新酒都燒出來了……棉花白了嗎,白了,全白了,白花花一片一片又一片,像大雪漫了地,大閨女小媳婦,都去摘棉花,唱着歌,左一把,右一把,左右開弓大把抓……地瓜呢?地瓜也刨回家了,紅皮的,白皮的,紅瓤的,白瓤的,大蔥,大蒜,大白菜,紅蘿蔔,紅辣椒,大肥豬,大黃牛,大黑驢,大老娘們扛着光腚的娃娃,頭上紮着小辮兒……偏他媽的要集中供暖。集中供暖,砸了飯碗。我這算是幹什麽吃呢?能不能不集中供暖,我給你們白幹行不行?行不行?!

鋼琴教師彈出的曲調猛然激昂狂暴起來,她通過琴鍵發洩心中的不滿,她的身體大幅度晃動着。

鍋爐工:(搖搖晃晃站起來,醉眼蒙眬地)我問你哪!你聾了嗎?你啞了嗎?

鋼琴教師繼續彈琴。

鍋爐工:(趔趄到鋼琴前,硬着舌頭)誰讓你集中供暖?(鋼琴教師繼續彈琴,鍋爐工猛地掀翻琴蓋,壓住了她的雙手)能不能不集中供暖?!

鋼琴教師冷冷地盯着鍋爐工。鍋爐工故作強硬,但片刻他即渾身顫抖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掀起琴蓋。鋼琴教師并不拿開雙手,她保持着僵硬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鍋爐工:(撲跪在鋼琴教師前。忏悔地)阿靜——不不不,你不讓我叫你阿靜了——對不起你,我是個混蛋,我該死,我壓壞了你的手了(他拿起鋼琴教師的手)。

鋼琴教師:(冷冷地)放開。

鍋爐工:(忏悔地)我混蛋,我幫你揉揉。

鋼琴教師:(冷酷地)放開。

鍋爐工:(讪讪地縮回手,抽了自己兩個嘴巴)我認錯了,你原諒我吧……原諒我吧……

鋼琴教師手指按在琴鍵上,彈出一串雜亂的音符。

鍋爐工:求求你,給我找個工作吧,再這樣閑下去,我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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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教師:(從衣袋裏摸出錢,扔到鍋爐工面前,冷冷地)這是咋晚上教琴掙的。

鍋爐工:(盯着地上那幾張錢,像盯着毒蛇一樣,他的自尊心受到巨大傷害。站起來,狂暴地)我他媽的算是什麽?男人嗎?不是!是人嗎?不是!我連條狗都不如。

鋼琴教師:(冷冷地)收起你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吧。男女平等嘛。當年在農村時,你養活我,現在,我養活你。

鍋爐工:(痛苦地)我沒出息啊,靠老婆養活……不,我不幹,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我自己養活自己,我不但養活自己,還要養活老婆,我不讓你半夜三更地教人家彈琴,我要你坐在家裏舒舒服服地彈琴!(軟弱地)求求你了,對建國說說,幫我找個工作吧,什麽苦我也能吃,什麽罪我也能吃,什麽罪我也能受,掏大糞也行,背死屍也行,求求你啦……

鋼琴教師:(冷冷地)別吵了,你也不用去掏大糞,更不用去背死屍,我只求你別吵,別鬧。

鍋爐工:(沮喪地)實在不行,我就回去吧……我知道我擋了你和建國的路……

鋼琴教師:(心中泛起一絲溫情)算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了。

鍋爐工:(沖動地)我明天就去找建國。

鋼琴教師:你以為他還會要我嗎?!(起身拿腳盆倒水,脫鞋洗腳)

鍋爐工:就讓我給你洗腳吧。

鋼琴教師搖頭,苦笑。

鍋爐工:(蹲在妻子面前,為妻子洗腳)咱們,要個孩子吧……我幹不了別的,在家當老婆看孩子吧。

鋼琴教師:(冷漠地)我沒有生育能力。

鍋爐工:(冷笑)你瞧不起我!(提高聲音)你嫌我出身低賤,你不願為我生孩子!

鋼琴教師:(冷冷地)我說過了,我沒有生育能力!

鍋爐工:(跳起,從抽屜裏摸出兩個藥瓶扔到妻子面前)這是什麽?你欺負我不識字?可天下總有識字的人!你跟我結婚後,就偷吃避孕藥,你還說是什麽維生素!

鋼琴教師:(冷冷地)養一個孩子,每月要1000元!

你有錢嗎?連你都要靠我養活!

鍋爐工:(尖利地)老子去賣血!

鋼琴教師:(譏諷地)你有多少血賣?

鍋爐工:老子去——

鋼琴教師:你能去幹什麽?

鍋爐工:老子去偷!去搶!

鋼琴教師:真能去偷去搶,也算你有出息!

鍋爐工:(恨恨地)你——你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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