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結仇

月色裏,靜悄悄的官道上,只有車轱辘的滾動聲,咕嚕咕嚕地轉着。送走馮怡姜後,之前提防男女大防,一直在外頭策馬的湯西岑才進了馬車,與湯汶詩一道坐着。

他想及方才在書院門口的見聞,下意識看了眼低頭讀話本子的妹妹,問:“阿詩,方才,和你一塊兒的另一個姑娘是誰?”

“哥哥說的可是甄姐姐?”說到甄從容,湯汶詩毫不掩飾地面露欣喜,她擱下話本子,說道:“甄姐姐就是上次宮宴與荀萱一道,跳绫羅舞的人呀,哥哥你忘了嗎?當時你還誇她功夫好呢!”

“哦,原來是她,”湯西岑想及當時的場景,慢慢有些印象,點了下頭。他想了一會兒,轉眼看到湯汶詩一臉愉悅又開心的模樣,想說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裏。

他原本想說,甄家根基淺薄,功高卻無家族支撐,以至于甄将軍常年駐守邊關不得回京。盡管如今荀家太後掌朝,荀太後不會對自己母親的娘家人下毒手,但日後呢?說不準……再者,甄從容雖被封了郡君,可孤身一人借住荀家,想必大事兒小事兒的也少不了。說實話,世家深似海,裏頭的彎彎道道,不必宮中少。

再想想荀萱每逢佳節宮宴,都毫不遮掩的展示自己,招搖過市算不上,卻也和他們湯家教導子女的方式全然不同,加之荀司韶又是個纨绔,湯西岑對荀家這一輩就更無好感。

只是,看着湯汶詩和甄從容待在一起的時候,滿心滿眼是止不住的開心,他又猶豫了。躊躇許久,這些話到底是沒說出來。

罷了,他家妹妹開心就好。

被嫌棄的纨绔子弟荀司韶正坐在馬車上,對着甄從容一番冷嘲熱諷:“能耐啊甄從容,入學第一天就跟大長公主家的外孫女杠上了,還被夫子罰!還讓小爺我在門口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我看你是膽兒肥了!”

甄從容眨了眨眼,她側坐在車廂內旁側,微微擡頭,看了荀司韶一眼,沒什麽情緒,低聲道:“我沒讓你等。”

喲,會反擊了?

這厮不再跟之前那樣逆來順受了,荀司韶反倒不生氣,他只覺得有趣,輕輕一笑,長腿一伸,肆無忌憚地把腿翹在甄從容一旁的軟墊上,壓住了她的裙角。

甄從容低頭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抽出裙角,往旁邊挪了挪。卻不想荀司韶本就是挑事,腿跟着她挪,繼續壓在她裙子上,之前壓過的地方,還留着灰撲撲的印子。

甄從容擡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見他毫無動靜,還笑得一臉得意,皺了下眉:“做什麽?”

“幹嘛?這是小爺家裏的馬車,小爺愛把腿擱哪裏就擱哪裏。”荀司韶吊兒郎當地晃着腦袋,說的話更欠扁。

甄從容沉默了,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她橫了荀司韶一眼,默默地起身坐在了他對面。荀家有錢,馬車也比尋常人家的寬敞許多,兩側足有六尺寬。

行,愛放就繼續放着,不過你荀司韶腿就是再長,也擱不到對面來吧?

這臭丫頭剛剛居然瞪他了,荀司韶頗為新奇。他收回腿坐坐好,有一搭沒一搭地拿手指敲着車壁。之前當甄從容是個木頭愣子,他卻差點忘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還是只武功高強的兔子。

想想今天她對上易欣憐也毫不吃虧的模樣,荀司韶就莫名想笑。實際上,他也沒在門口等多久。前頭下了學他根本沒等甄從容,跟早早坐在馬車裏催着回去的荀萱已經回過一趟荀府了。

荀萱怎麽可能放過背後給甄從容使絆子的機會的,以至于家中裏問起甄從容的去向,她直接就說了原因,這也導致他娘宮氏當即命令他立即來接甄從容。

荀司韶雖然不耐煩,卻也沒多抗拒,坐着馬車又回了趟書院。

現在看甄從容這副反應,倒覺得還有些樂趣,他重重扣了兩下車壁,吸引對面人的注意力,輕笑道:“喂,知道荀萱回去怎麽說你的嗎?你該不會以為她會放過你吧?”

這個三姐有多記仇有多小肚雞腸有多睚眦必報,他再清楚不過了。他小時候和荀萱結了仇以後,可沒少鬥智鬥勇。以前年紀小的時候,鬥不過她,後來荀司韶大了,鬼點子也多了,荀萱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了。楞吃了幾回虧,荀萱也學聰明了,出了事就扮可憐,見着他就繞道,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知道,”甄從容怎麽可能不清楚荀萱的心思,定然添油加醋說了自己不少壞話,但那又如何?“随她說,我問心無愧。”

荀司韶哈哈大笑,也不管對方一臉莫名其妙,他一腳踩在軟榻上,往車壁一靠,說着風涼話:“你以為世人都會信你一句問心無愧?你以為你當真什麽都沒做,別人就會放過你了?”

這話說的有點偏了,甄從容睜大眼睛,看着他旁若無人的姿态,有些愣。荀司韶冷笑一聲,又恢複了剛才滿臉鄙夷的模樣,對她說:“說了你也不懂,看什麽看,等着回去挨罵吧。”

這人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好在路程不遠,很快就到了荀府。荀司韶一馬當先,從車上跳下,也不等後頭的甄從容,大搖大擺地進了堂內。

大堂裏,坐着荀家幾個女眷,荀大夫人辛氏,荀二夫人陳氏并荀萱,荀三夫人宮氏,正在大堂裏和荀老太太喝茶,見荀司韶進來,宮氏便先放下茶盞子,起來問他:“讓你去接你表姑姑,人呢?”

“後頭呢,又不是小孩子,還得我跟在屁股後面看着?”荀司韶滿臉不耐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娘我都快累死了,一天來回三趟書院,您都不問問我?”

“你有什麽好問的,皮的要死半刻閑不住,就該使喚使喚你!”

宮氏正說着,甄從容從外頭進來,荀萱眨眨眼,含笑湊過來拉着她親熱地說着話:“小姑姑可回來了,我就說讓司韶等等你,他偏要先回來,看這讓祖母還有一家子人擔心的,晚膳都無心用。”

看似關切,言下之意就是,你一個外姓,還是小輩,也好意思讓我們荀家一家子人等你一個。

甄從容根本不理她,看似随意,卻使了暗勁不容她反抗地掙開她的胳膊,對荀老太太一拜:“讓姑母和幾位嫂子擔心,是我不是,請姑母責罰。”

荀老太太掃了她一眼,臉上看不出喜怒,只點點頭,“先起來說話。”

“哪有那麽嚴重,”荀老太太發了話,辛氏便趕緊把她扶起來,關心道:“餓壞了吧?第一天上學可還習慣嗎?”

“習慣的。”甄從容話也不多,如實回答。

宮氏也在一旁笑着說:“不礙事,我們也是吃過飯不想回去幹坐着,在這等等你,順便就當尋個事由大夥兒啊,說說閑話。”

陳氏因為知道自己女兒前幾日受罰,都是因為甄從容的原因,對她沒個好臉色,坐在這兒等着只因為大家都沒走她也不好意思一個人走掉。

這時候,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荀老太太這才淡淡地說:“聽阿萱說,你今天和大長公主家的外孫女兒易欣憐,在騎射課上惹了事,讓夫子罰了是不是?”

“是,”甄從容供認不諱,她低頭承認:“是我們在課上私自比試,壞了規矩,讓夫子責罰。”

荀老太太沒說話,似乎在思考什麽。陳氏一聽大長公主四字,就皺着眉,急了喊道:“這下可怎麽好!這是,我們這該不會是得罪了大長公主家?”

“二嫂說笑呢,”宮氏掩嘴,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她們小姑娘家家的,在書院裏小打小鬧,管我們大人什麽事?用得着說是得罪?”

陳氏被嗆了一下,她冷眼朝宮氏瞥去,卻被對方頭上價值連城的紅寶石鑲南珠頭面閃瞎了眼,那南珠極為稀有的金色珍珠,一顆值千金,看得陳氏又羨又恨,說話又有些控制不住,“誰知道人家回去會不會與家裏長輩告狀,到時候我們荀家也吃不了兜着走。”

宮氏含笑,用着打趣地語氣反問道:“二嫂多慮了,大長公主是什麽人,若真這些小事都計較,早已經樹敵無數。”

見親娘吃虧,荀萱不得不站出來說話,她剛剛被甄從容用暗勁推了一把,雖然不疼,但也記得了教訓,不再往她跟前湊,只扶着陳氏,擔憂道:“阿萱和欣憐關系還不錯,清楚她的性子。怕是日後,少不得要在書院裏為難小姑姑的,到時候,就怕鬧大了……”

“行了,”荀老太太終于發話,打斷了面色尴尬的荀萱,也不看她,只問甄從容道:“夫子罰你什麽?”

“三百支箭。”甄從容簡單回答。

辛氏倒抽一口冷氣,和宮氏面面相觑,後者沖她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都射完了?”

“射完了。”

“好,”荀老太太點點頭,繼續道:“既然書院裏的夫子罰過你了,那我就不再多說了,記住,在書院就要恪守書院規矩,今天的事再出現一次,就不允許你再去書院。”

後者看了半天戲,陡然聽到這句話,趕緊急着說:“別別別,祖母放心,我會盯着小姑姑的,保證不讓她再鬧出事。”

開玩笑!不去書院他還怎麽對甄從容下手!

“跟你祖母說話你還坐着幹什麽?沒大沒小的,”宮氏恨鐵不成鋼地把荀司韶拎起來站好,“給我站着說話。”

“……”瞥見甄從容看過來的眼神,荀司韶真的有氣沒處使,真不想當着她的面被自己親娘教訓。

“行,以後你去書院,就與司韶同進同出,”荀老太太淡淡地說:“今天畢竟是你做錯了事,我們荀家的過去,過時不食,今天的晚膳就當是對你的懲罰,你可有怨言?”

“我認罰。”

荀老太太在丫鬟的攙扶下起身,拄着拐杖從幾個人身邊走過,“你們都退下吧,我也乏了,大家早點回去休息吧。”

“母親(祖母、姑母)慢走。”

這不痛不癢的處罰,最恨的是荀萱。荀司韶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笑得站不穩,“三姐姐,明明心裏恨得要死,還得假裝溫柔大方,你不累嗎?”

荀萱朝他一笑,壓着聲音咬牙道:“四弟只管幫着那貝戈人吧,我不會放過她的。”

荀司韶一笑:“随便你。”

這邊宮氏拉着甄從容說個不停,看見荀司韶還在另外一頭和臉色不大好的荀萱說話便沖他說道:“司韶,你還不快回自己院子,又在說什麽混賬話氣你三姐姐呢?”

“知道了,”荀司韶漫不經心地笑笑,沖荀萱擺擺手,也不辯解:“三姐姐得罪了,明天記得早些出門,我可不想再因為等你去遲了書院。”

荀萱含笑:“多謝四弟提醒。”

荀司韶走過他娘身邊,還聽他娘拉着甄從容絮絮叨叨:“容容啊,你這手可得好好保養保養,三嫂那兒有雪花膏,你只管拿去多擦擦,還有臉蛋兒,定是邊關日曬雨淋弄的,姑娘家的弄成這樣怪讓人心疼的,三嫂給你弄點百花露,沐浴時泡泡,這皮膚就好起來了……”

得了吧,就這黑炭的底子,王小六那聲“黑無鹽”一點都沒叫錯,真是又黑又醜,就算白了也不可能好看到哪裏去。他輕哼一聲,跨出了屋子。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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