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牛肉湯(1)

牛肉湯(1)

從b師大附中開車到牛肉湯店,花了一個半小時還沒到。午餐本就吃得少的連翹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餘下的路途中,她時不時地用眼角餘光瞥瞥商陵游,眼神無比哀怨。

車轉進胡同口,在空地上停下,商陵游挂空擋、熄火、解開安全帶,而後方開口:“下車吧。”

說完,他傾過身來,右手手指輕輕一按,“啪嗒”一聲響,連翹身前的安全帶應聲而開。“動作不快點?你一路上明眸款款地凝視我數次,難道不是在暗示我你肚子餓了?”

聞言,連翹雙頰染上淡淡的緋紅色。

太陽一點點沉向西方,傾盡最後一絲光暈落入世間,透過幾近透明的淡黃光暈,站在車旁的連翹四周散發着柔和的光,整個人看起來更溫婉恬靜了幾分。

正是晚餐時間,胡同裏時不時傳來小孩子嬉鬧的聲音,有兩三個調皮的小男孩追逐打鬧着,在他們身後尾随着一個小女孩,女孩手中握着一根火腿腸,“你們等等我啊……我也想去看小金毛……”

冷不丁,小女孩被腳底下的石子絆倒,“啪”地摔倒在地上,她手中的火腿腸掉落在連翹腳邊。

那一聲很重,連翹聽得心驚,她連忙走過去扶起女孩,“小妹妹,你沒事吧?疼不疼啊?”

女孩眼眶中有淚珠在打轉,但她被扶起來之後,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小聲地回答說:“不疼,我沒事。”帶着點點的哭腔,可是卻無比惹人憐惜。

連翹看着小女孩,心揪疼了一下,小女孩眼眶團了兩小黑點,連翹找出口袋裏的面紙,細心地為小女孩擦拭幹淨面頰沾上的泥土,“以後走路要注意腳下,小心點,知道嗎?”

女孩怔了怔,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嗯”了聲。

一大一小身邊蹲下一個人撿起了掉落的火腿腸,一看,是商陵游。他半蹲下來,将火腿腸放在女孩手心裏,慢慢地合攏她的手掌,“下次別再跌倒咯。”說完,商陵游他含着寵溺的眼神,揉了揉女孩的發心。

女孩笑了笑,甜甜地說了聲:“嗯!謝謝哥哥姐姐!”

之後,女孩跑遠了。

商陵游與連翹相視一笑,十指交握,他們沿着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路,向着胡同深處走去。

胡同裏少了孩童的嬉鬧聲,多了幾分寧靜。剛走幾步,鼻尖恰巧能嗅到臘梅的清香,順着香味尋去,發現有一兩株花瓣泛黃的臘梅越過低矮的石牆探出來,為這條胡同添了些許幽雅。

禮記牛肉湯館。

這是一家在b市廣受好評的良心店鋪,不僅牛肉湯味道好,而且店內古色古香的裝修風格,令人賞心悅目。雖然距離市中心遠了點,但是慕名前來的客人卻不少。常客皆知道,禮記牛肉湯館的老板是位年過半百的老者,無論冬夏,這位老者皆愛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長袍大衫,右手總是托着花紋精致、模樣小巧的茶壺,與往來的客人高談闊論,談吐不凡、極致風雅的模樣。

店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上元節不開張。

但是,這個規矩對商陵游來說,是無效的。

看着牌匾上蒼逑有勁的“禮記”二字,連翹的腳步頓了頓,她躊躇道:“禮伯會生氣嗎?”

鮮少來探望+不請自來,如此想想都覺得,後果有點……

“會。”

話音落,商陵游推開門,有一暗黑的物什擦着他的身側而過,直直砸在雕花木門背面,“嘭”的一聲響,緊接着稀裏嘩啦零碎的聲音響起。

定睛一看,暗黑的圍棋盒四周散落着黑白兩色相交的棋子,雙雙擡頭,對上一雙冷冽的眸子。

“禮、禮伯……”

心慌,聲音不由得随之顫抖,連翹說話都變成了大舌頭。

被喚作“禮伯”的老者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低哼一聲,“我看你們倆日子過得逍遙快活,該是早忘記我這個糟老頭子了吧。”

“怎麽會呢……”連翹強裝鎮定,她賠着笑,剛邁出一小步越過小木檻,就聽到一聲叱喝“站住”,生生地止住了她的步伐,笑容僵硬在臉上。

老者眯着一雙陰鸷的眼,拔高了聲音,“撿好棋子,洗幹、擦幹再給我滾進來!”

瞧着老者的身影,連翹輕嘆了一口氣,她手指不安分地撓了撓商陵游的手心,“禮伯發怒了。”

商陵游揚了揚眉頭,“你走去正廳屋檐下等我,我很快就收拾好這盒棋子。”

“不要,我幫你一起收拾吧,夫妻同心,其利……”

“你确定不是幫倒忙?”

幫倒忙……

連翹回想起半年前發生的一幕,面頰騰地一紅,她從商陵游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垂着腦袋走至屋檐下。

商陵游将黑、白子分開擺放在兩棋盒中,撿完之後走到井邊,晃了晃繩子确定井水沒有結冰之後,他拉上一桶井水倒入空盆中,洗幹淨黑子之後才開始繼續清洗白子。

瞧見這一幕,連翹又不由得想起半年前她第一次來這裏,那時商陵游亦是被禮伯砸了兩盒黑白棋子,時隔這麽久,禮伯發怒的手法仍未變。只是,那回,連翹幫了倒忙,或許是心有餘悸吧,商陵游這次不讓她幫了。

那次,連翹将兩人好不容易分開收拾起來的棋子,一股腦、又在水盆裏混合了。于是,兩人清洗棋子之餘,還要繼續挑揀棋子,黑歸黑,白歸白。因着連翹的“功勞”,那是商陵游有史以來,耗時最長久的一次。

這次,少了添亂的連翹,商陵游不一會兒便搞定了。

捧着兩棋盒,走入正廳之前,連翹恍然想起來,她“啊”了一聲,拉了拉商陵游的衣角,“過節,我們沒給禮伯帶禮品,好像、好像不太合适。”聯想到禮伯先前發怒的模樣,連翹心又忐忑了幾分。

“不需要。”

“诶?”

“如果帶了禮品,禮伯會将我們連人帶禮物一起丢出去。”

“為什麽啊?”

“……帶禮品來,會顯得太生分。禮伯是我最尊敬的親人,我很懂他,他從來不在意這些,他從來不希望我束縛于古代禮儀的教條中,固執拘泥而頑固不化。”

“哦。”

————

一入正廳,缭繞的檀香香氣撲鼻而來,很好聞,連翹緊張的心情亦是緩解不少,她松開了捏着的商陵游的衣角。

商陵游将棋盒擺放在小小方方的紅木桌上,“禮伯,上元節快樂。”

“哼。”禮伯面無表情,從鼻腔裏冒了一股氣,他握緊了手中蜷成圓柱形的醫書,“漢代醫家張仲景《金匮要略·痰飲咳嗽病脈症并治》雲:心下有支飲,後面呢?”

後面什麽?

連翹懵。

之後,她聽聞耳邊響起如玉般清潤的嗓音,她循聲望過去,微微擡頭,只見商陵游輕啓唇,神情寡淡,“其人苦冒眩,澤瀉湯主治。”

此刻,在連翹眼中,商陵游學霸力max。她癡癡地看着商陵游,只覺得他像是遺世而獨立的翩翩佳公子,配上溫潤冷冽的嗓音,對于一個多年的聲控來說,這樣的男人一時間竟似完美無缺。

然而,連翹還未來得及出聲稱贊他,就聽聞他又補充一句,道:“禮伯,怒火旺,易傷身。您莫不是老年性高血壓又犯了?”

商陵游說得慢條斯理,可他在提及高血壓時,吐字清晰地強調了“老年性”這三個字,禮伯聽到時,臉色登時變得很難看,手中的那本醫書被他捏得發皺。

好不容易逮住一次可以反擊的機會,商陵游當然不會錯過,他信步走至禮伯身邊,拿起桌案上的毛筆,蘸了幾點墨汁,在信紙上寫着:

配方:桃仁、紅花、川穹、當歸、赤芍、白芍、生/熟地黃、柴胡、枳殼、牛膝、半夏、葛根、白菊花、決明子、雞內金、生山楂、丹參、夏枯草。

用法:每日一劑,水煎2碗,早晚分服2次。

如此,一氣呵成。

原本臉色鐵青的老者在看着他随手落下的字時,面色有所緩和,當商陵游寫完一副藥方時,禮伯面上已微微露出笑意,他終于開口,道:“我原以為你近來沉迷于副業而忘了本分工作呢。”

當然,商陵游與連翹都明白禮伯口中的“副業”為何。

副業,配音咯。

不過,禮伯怎麽會知道的呢?

還用了“沉迷”這個詞,其中莫不是有貓膩?

連翹機智,她細細地打量着禮伯,終于,她發現——

被捏成扁平狀的醫書裏,隐隐露出一角,遠遠看去,像是……。

有了這一驚喜發現,連翹便有恃無恐了起來。“禮伯,你書中夾了什麽呀?”連翹邊問邊走過去,禮伯防備不住,被她抽走了醫書,于是,一手機再也掩藏不住,明晃晃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哦,手機屏幕上還處于微博界面呢。

連翹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了兩聲,禮伯自覺面上挂不住,只能漲紅了臉生硬地擺出長者的威嚴來,扯開話題,“咳,你們兩人不餓嗎?快去洗手準備吃晚飯!”

“好噠。”

一聽到要吃晚飯了,連翹趕忙放下醫書與手機,拉着商陵游一同走去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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