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蘇秦剛醒來的時候，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五秒之後，他才想起休克之前的記憶。
他動了動，一只手卻制止了他，蘇绮晶俯身站在他身邊，輕聲說道：“爸爸，你現在不能動，醫生在你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你一動，這些管子就容易錯位。”
蘇秦費力的轉動眼球，看到蘇绮晶微笑的樣子，他心一顫，眼淚先流了下來。
“爸爸，爸爸對不起你……”
蘇秦每說一個字，氧氣罩上就多一層白霧，看着白霧消失又聚集，蘇绮晶覺得這些不是白霧，而是一把又一把鈍的生鏽的刀，它們就那麽輕描淡寫的在她心上割着，疼得她想要大哭一場，卻也只能生生忍着。
她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蘇秦身邊，她握着蘇秦的手，那些酸楚和疼痛被她憋回心裏，她知道蘇秦不放心她，所以她一定要笑，讓蘇秦能安心的離開。
“爸爸，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蘇秦淚眼朦胧的看着她，良久之後，才輕輕點頭。
“有一個女孩，她二十二歲的時候，當上了傳說中的大集團——盛天的董事長，那一年，她登上了各大主流雜志的封面，被媒體追捧為最漂亮的女財閥。”
蘇秦扯了一下嘴角，他緊緊握着蘇绮晶的手，蘇绮晶唇角的弧度就沒下去過，她繼續說道：“在她二十三歲時，盛天出現了一次危機，她帶領着集團，歷經險阻，度過了這次危機，而且，還通過這次危機，認識了一個跟她一樣優秀的男孩子。”
“二十四歲時，那個男孩子跟她提出交往，她同意了，同時，她最好的朋友回到E國，結婚生子，她去當了伴娘，拍照的時候，她笑的比新娘還開心。”
“二十五歲時，她為盛天的內部高層注入了新鮮血液，老員工不同意，但也沒辦法，她是董事長，她最有話語權。”
“二十六歲時，她終于答應了那個男孩子的求婚，但是要求，先訂婚一年，因為她要好好籌備自己的婚禮，而且，她還要給那些名流貴族們抽出時間來準備禮物，禮物不精心，她可是不會讓他們進門的。”
“二十七歲時，她結婚了，結婚沒兩個月，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為了孩子，她将集團的大權暫時交到最信任的助理手中，孩子生下來後，發現是個小男孩。”
“二十八歲時，孩子大了一些，她又重新回到了集團，人們總能看到她帶着孩子來上班，而且孩子的爸爸也會經常追到盛天來，要看看母子兩人好不好。”
“二十九歲時，她認識了一對外國夫妻，他們和她、她的丈夫都十分投緣，在這對夫妻的影響下，她學會了插花、學會了跳傘，人們都說她比之前看着更有氣質了。”
“三十歲時，她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抱怨自己又老了，因為她發現，她又懷孕了，她還是一個很健康年輕的女人，她還可以再一次孕育生命。”
……
……
……
“六十歲時，她終于決定要退休了，她的大兒子很讓她放心，小女兒也已經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她沒什麽好牽挂的，于是，她跟着自己的老伴，一起去環游世界，看過巴黎、走過塔希提，踏過聖托裏尼。”
她講了很久，聲音很輕，蘇秦就這麽聽她講，好像也真的看到了那些場景，講到六十歲，她停了。
蘇秦還在看着她，蘇绮晶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眼淚雖然流不出來，但她的聲音已經帶了哽咽，“爸爸，你就陪我到六十歲就夠了。這就是我的人生，我一輩子都過的非常好，我有愛我的丈夫，還有貼心的孩子，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一滴眼淚落下來，蘇绮晶還在說着，“所以……你可以放心，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的。”
蘇秦緩緩閉上眼睛，讓刺痛他的淚水流出去，“爸爸知道，爸爸知道……”
蘇绮晶抹了抹眼睛，又笑起來，她從來不知道，在想哭的時候笑，原來是這麽難受的事情，好像有千萬個神經在撕扯着她的臉，她好想撲在蘇秦身上，哭求讓他不要離開自己，但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不能那麽做。
蘇绮晶笑了又笑，她把臉貼在蘇秦手上，濕潤的感覺傳過來，蘇秦現在的難受程度是病發時的一百倍，看着他最愛的寶貝強顏歡笑成這個樣子，他舍不得。
“不要笑了。”
蘇绮晶僵了僵，蘇秦苦笑，“現在是離別的時候，沒有人在離別的時候還會笑，晶晶，爸爸知道你很懂事，也知道你一個人可以活的很好，所以，你不要再笑了，哭一哭吧，爸爸離開你，爸爸也會哭，可哭過了就沒事了，以後，會有別人來代替爸爸照顧你，知道嗎？”
蘇绮晶直起身子，她垂着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她的肩頭顫了半天，才抖着聲音說出一句話，“我只有一個爸爸，不會有人代替你，我也不會允許別人代替你。”
說完，她把頭靠在蘇秦臂旁，和他緊緊的貼着，“爸爸，我不怨你，我從來都不怨你，你們都離開了，也沒關系，我會好好活着，等到了時間，就去找你們，可能要等幾十年，但你們一定會等我的，對吧？”
蘇秦鬓邊的枕頭已經濕了一片，病症讓他說不出話，只能緊閉着眼睛點頭。
徐莉和陳伯一直等在病房外，他們兩個坐了很久，徐莉還好，陳伯卻憔悴的像是老了好幾歲，傅勒和奧利弗都守在外面，防止打探消息的人過來，但因為出事的地方是支暮會所，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現在應該都知道了。
蘇绮晶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她要一個人靜靜陪着蘇秦，徐莉剛剛已經通知過容家，相信很快，就會有人過來。
容鹿聽到消息，立刻就放下手頭的東西趕過來了，沒人通知林中戚，但他消息靈通，他要過去的時候，想了想，又給星璃櫻打了個電話，陸陸續續的，開始有一些身份高貴的人聚集在醫院裏，但傅勒和奧利弗堅定的擋着他們，不讓他們進來。
徐莉走過去，面色沉重的看着來人，最後，她只讓容家的四個人進來，她對星璃櫻說抱歉，星璃櫻卻搖搖頭，“我明白，你們過去吧，我就在這等着。”
又不知過了多久，醫生和護士聽到呼叫鈴聲，立刻趕往重症病房，蘇绮晶滿臉都是淚痕，她看着醫生為蘇秦蓋上白布，那一刻，她突然痛哭出聲，好像剛剛六個小時裏流過的眼淚都不作數一般，她哭得身體都要幹了，卻還是停不住。
容鹿的兩個兒子也過來幫忙料理接下來的事，容夫人摟着蘇绮晶，想說一些話、讓她別那麽難過，可她什麽也說不出口。
蘇秦的身體放到太平間後，她坐在醫院的走廊裏，面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蘇绮晶的狀态根本什麽都做不了，容鹿和陳伯在忙前忙後，徐莉也很着急，外面全是想要采訪的記者，盛天董事長去的那麽突然，不少人都被驚動了，父母早逝、孤女挑大梁，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落井下石。
容子緣去給其他人打電話，容夫人回家去陪容老爺子了，容子錦陪在她身邊，倏然，蘇绮晶站起來，大步往外面走去。
“姐，你去哪兒啊？！現在外面都是記者！”
蘇绮晶不聽他的話，徑直往外跑，她從停車場的後門出去，那裏沒有記者，她招了一輛出租車，報出目的地後，她一言不發的坐在車上，冷冰冰的看着外面的夜色。
子錦沒攔住她，只好趕緊去找別人，幫忙一起找她，徐莉聽到子錦的話，心下一沉，“她一個人跑出去了？”
容子錦點點頭，徐莉差點沒站住，她想起來陳伯剛見到她和蘇绮晶時說的話，“小姐！都是那個陳維若，都是陳維若！！我把她關在家裏的地下室了，先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折磨死她！！”
徐莉渾身都是冷汗，她緊緊抓着容子錦的胳膊，“快……快回蘇家，再不回去，就要出人命了！！”
徐莉并不心疼陳維若的命，可她心疼蘇绮晶啊，殺人，那是一生的污點，也是一生的噩夢！蘇绮晶不夠狠，她沒法做到殺了人還能淡然處世，她現在不過是氣昏了頭，如果真的讓她殺了陳維若，那她這輩子都毀了！
陳維若！陳維若！陳維若！
這個女人真的是陰魂不散！
蘇绮晶到了家門口，大門自動為她打開，她回到家第一件事，不是去地下室，不是去自己的房間，而是來到蘇秦的房間。
原主日記裏提到過，蘇秦有兩把私人手/槍，她沒見過，但一定就在這個房間的某個地方，蘇绮晶翻箱倒櫃，把整個房間翻得一團亂，才終于找到兩把亮銀色的手/槍，她不知道這玩意怎麽用，反正，她把槍口對準陳維若的腦袋就可以了。
蘇绮晶沒有半分猶豫，她轉過身來，要直奔地下室，可在門口，一只手鉗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生硬的扯掉她手裏的手/槍，蘇绮晶用帶着狠絕的眼神望向來人，即使知道了他是誰，這份狠絕也沒有降低一絲一毫。
“葉一弦，把槍還給我！”
葉一弦不答，他把槍扔到遠處的角落，“當啷”一聲，金屬敲擊實木的聲音十分沉重，如同敲在她的腦海，蘇绮晶的神經松動了一分，但雙眼緊閉的蘇秦再次浮現在腦海中，下一秒，她就掙開葉一弦的桎梏，向手/槍落下的位置跑去。
葉一弦緊緊皺眉，他還想再奪一次，蘇绮晶卻猛地轉過身，用槍口對着他。
“我不想殺你，但你要是還攔着我，我就先殺你！再殺她！”
葉一弦怔了一瞬，随即，他向前走了兩步，蘇绮晶握着槍的手有些抖，但她沒有退縮，反而也向前走了兩步，她直視着葉一弦，眼中沒有恐慌，只有與她身體反應不符的鎮定，“我說真的，你別逼我。”
葉一弦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平心靜氣的說：“我知道。”
“但是，殺她的方法有這麽多，你為什麽要選蘇秦最不喜歡的一種。”
“你現在開槍，打死她，或者打死我，就算你能躲開司法審判，別人也會知道你殺過人，蘇秦期盼的那些、你就再也做不到了。”
蘇秦期盼的……是她一個人也能好好的，好好的過完這一生。
好好的……
蘇绮晶的眼神中閃過幾絲無措，葉一弦伸出手，輕輕掰開她的手指，再次拿過手/槍，這一次，蘇绮晶沒有抵抗，她長長的呼吸，眼淚從緊閉的眼角流出，她低下頭，一只手無力的捂着眼睛，聲音中帶着絕望又虛弱的哭腔，“葉一弦，你幫幫我。”
“幫我殺了她，幫幫我……”
葉一弦向前走了一步，他攬過蘇绮晶的肩，蘇绮晶靠過去，伏在他肩頭上無聲流淚，葉一弦右手撫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極盡輕柔。
良久之後，他才應了一聲，跟語氣的輕描淡寫相對比的，是他眼睛中滿溢的肅殺與鋒芒。
這個晚上，她一輩子都不想再回憶了。
葉一弦送她回醫院的時候，她在車上小睡了一會兒，她實在太累，不得不閉上眼睛，但哪怕睡着，夢裏也都是無休無止的追逐，蘇秦在前邊走，她怎麽追也追不上，想停下，又怕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身體不受控制的前傾了一下，睜開眼，他們已經到了。
她走下車，葉一弦想帶她去買點吃的填填肚子，蘇绮晶搖頭拒絕了，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要為蘇秦舉辦葬禮，她很忙的，忙到沒時間吃飯，沒時間睡覺，沒時間傷心。
她跑前跑後的時候，容鹿和葉一弦也沒閑下來過，容鹿原本對他留在這裏有些詫異，但看陳伯和蘇绮晶都沒說什麽，他也将疑惑埋在心裏，沒有再提。
天剛亮了一會兒，葉一弦已經和媒體打過招呼，不準他們報道負面或者猜測的內容，陳伯也已經把所有手續都辦完，容鹿和蘇绮晶在準備追悼會和葬禮，徐莉則去了公司，蘇家不能一個人都不在，她得盯着公司那些人，以防不測。
終于把一切都安排好，蘇绮晶站在蘇宅的大門口，聽着裏面人來人往的嘈雜聲，不多時，就會有無數的親朋好友來到她家，這是她家最熱鬧的時候，也是她心裏最空落落的時候。
地下室裏還關着一個人，想到她，蘇绮晶的眼睛上蒙了一層冰。
她已經不是昨晚那麽沖動，但沖天的恨意還是席卷了她，她從沒想過要放過陳維若，只是，她爸爸還在這，等把爸爸安葬好，讓他安心離開，她才能去處理那個女人。
手機突然震動，蘇绮晶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她一說話，眼前就出現一口白氣。
“喂。”
“他們決定在九點召開董事會，今天就把下任董事長選出來！蘇總，你快過來！”
今天？！
在她爸爸剛去世的早上？！
原來，這就是人走茶涼。
蘇绮晶笑了笑，可她的笑容比深秋清晨的冷風還冷。
很好，就讓她一次性見識個夠吧，讓她看清楚，平時她身邊的，究竟都是一群什麽樣的衣冠禽獸。
作者有話要說： 虐也只有這一章虐……接下來就是收拾那些人了，很快就會回到輕松的文風辣！
PS.作者專欄有兩篇預收文，《送他一頂綠帽子》正在籌劃中，是這篇的接檔文，當然，要是《種草》人氣更高，也可以考慮改一改順序
PPS.兩篇預收都是堅定的輕松文，無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