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25

三月初三,俞喬生辰。

大早上,王伯就煮了一大盆的雞蛋和面條,秦述阿貍都吃了小肚子滾圓,坐一邊揉肚子,俞喬和謝昀食量都不錯,兩個人還在吃。

不過謝昀肯定是比不過俞喬的,他吃完兩碗,就只能随秦述阿貍一起看俞喬吃了。

“我讓林易幫你們向夫子請了假,今兒我們出去玩一天。”

謝昀抹了抹嘴,看着衆人笑,大早上開始,他就企圖用微笑迷死人不償命了。

“太好啦,”

“漂亮哥哥真好。”

秦述和阿貍點頭,到底年幼,說到出去玩,總是興奮的。

俞喬掃了謝昀一眼,就也點了點頭。

秦述阿貍每七天下學會休息一日,但也多在書肆裏給王伯幫忙,偶爾去街上溜達,正經游玩是沒去過。何況謝昀已經先斬後奏了。

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了側門,不用林易和陳野搭手,俞喬連人帶椅,輕輕松松就将謝昀搬到馬車裏了,秦述阿貍都見怪不怪,那兩人依舊有些愣怔。

他們塊頭比俞喬大了兩倍,卻始終無法做到俞喬那麽輕松。

“我們出城,到雲喬宮去,我們另外一個家,”謝昀給秦述阿貍這麽介紹。

“雲喬宮……”秦述很能抓住字眼。

謝昀給秦述肯定地點了點頭,就是取自他和俞喬的名字,他掃了俞喬一眼,見她沒什麽反應,又才繼續說,“東郊和西郊還各有兩個皇莊,也是咱的,這幾日你們吃的蔬菜都是莊子暖棚種的。”

雲喬宮适合冬天避寒,兩個皇莊卻适合夏天避暑,都是京城讓好些人羨慕嫉妒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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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沒有在雲喬宮門口停下,林易和陳野直接駕着走另外一條道,直通到宮苑內圍。

“好暖啊……”才進入雲喬宮不久,秦述和阿貍就覺得能将身上這層冬衣脫下來了。

“我們到了,”俞喬輕道。

謝昀睜開眼睛,秦述和阿貍已經趴在車窗,張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外面,俞喬也打開了另一邊,目露欣賞地看着。

楚京地屬依舊偏北,二月已過,冬衣還未能換下,高一些的山巅還有積雪未融,過了三月,暖春才會真的到來。

但從這窗往外看去,他們似乎用一個時辰的時間,從北國進入了南國,一片綿延的桃林,那花兒已經開得極好了。

“這兒可真美啊……”秦述合起嘴巴,感嘆了起來。

“下去吧,桃花林後面就是我們住的地方,”謝昀只在窗外了掃了一眼,就落回俞喬的側臉,這些景致或許是美的,卻還不如他眼中的俞喬好看。

謝昀身下的木椅是俞喬重新訂做,依舊比不上楚皇給謝昀的紫荊木椅,但在原先設計的圖紙上了,有了些許改進,更實用些。總之,謝昀是用得很開心。

桃花林有一條綿延的小路直通正殿,秦述和阿貍走前前面,俞喬推着謝昀跟着,林易和陳野遠遠跟着。

“這裏很漂亮,”俞喬低聲道,不過她的神色始終沒有多激動。

美有千萬種,她能欣賞一些,但她更習慣用理智和形勢來分析它們,是不是能為她所用。多了這層思慮,能欣賞,卻無法再為它欣喜起來。有得有失吧。

謝昀回仰看俞喬,片刻又回轉,“美是美,虛華罷了。”

這也是楚國如今的現狀,繁華是繁華,卻有一種虛浮感,這是一個很危險的時期,不是沉澱,就是沉淪。

桃花林的美景已經夠讓秦述和阿貍贊嘆了,但在進入雲喬宮的主殿時,他們那種步入仙境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玉璧為牆,金銀為镂,明明滿眼都是富麗堂皇,卻別有一種雅趣。

“當真不是仙人居所?”

秦述拘謹地坐着,總覺得那輕紗幔後,會走出一個真正的仙人來。

仙人沒有,小路子推着換了衣服的謝昀進來,但秦述的目光也轉為了然,這種地方也就該謝昀這樣的人住啊。

小路子拍了拍手,內侍魚貫而入,他們手上捧着的是衣服。

“這裏暖和,秦述阿貍都換上輕便的,隔壁有一個溫泉池,水淺些,你們去玩兒吧。”

謝昀說着又推着自己更靠近俞喬一些。

小路子目光在他們家殿下身上掃了一下,眨了眨眼,立刻揚手,讓內侍将俞喬的衣服放下,然後将秦述和阿貍的衣服送往隔壁。

他又擺出最和煦的笑容,看着秦述和阿貍,“奴才給兩位公子引路。”

看俞喬和謝昀都給他們點頭,秦述和阿貍這才放下心來,随小路子走。

“阿喬……”謝昀喚了一句。

俞喬轉過頭,看着謝昀,等他說話。

“哎,”謝昀嘆出氣來,有些幽怨地看着俞喬,“我知道你嫌棄我,不肯和我共浴。”

同床睡,俞喬都不肯,一同沐浴,不用想都知道俞喬不會同意。

“那阿喬願意看我洗嗎?我不介意。”

謝昀聲音輕緩悅耳,但說出來的話……卻屢屢突破人的羞恥線。

便是自以為熟悉他秉性的俞喬,此時也無語極了,還有,他有臉說這話,就請不要羞澀好嗎!

“好吧,我知道你介意,”謝昀拉住了俞喬的手,眸光低垂,倒似有些失落。

他這種身體潔癖到心理有些扭曲的人除外,一般來說,男人是不大介意被人看的,俞喬明顯沒潔癖那回事兒,但她為什麽就介意呢?

是不是另外一種情況?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謝昀想着,眼睛又亮了亮。

美人笑是美,美人愁一樣是美。

俞喬有撫額的沖動了,所以,他這是在有了自知之明後,來……色、誘她嗎!

“小路子,”俞喬喊了一句,小路子揚着笑臉推門進來。

“這是方子,給你們家殿下,準備藥浴湯。”

“是,”小路子又掃了一眼謝昀,見他還盯着俞喬瞧個不停,接過了方子,就退下去安排。

又沒多久,眼神幽怨又期待的謝昀,就被小路子推走了。

俞喬逛到了一個書室,随意翻了幾本,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一一推開書室的窗戶,找了個視線較好的地方,她就認真開始看書,不知不覺卻将兩本都看完了。

“好看?”謝昀的聲音傳來,悅耳依舊。

俞喬早知他來了,輕輕颔首,随即道,“這裏的書,有些年代,我需要全部翻看一遍。”

“那我們就在這裏住幾日再回去,秦述阿貍……我請附近村子的夫子來教。”

謝昀說着自己推着木椅再近前,整個人就完全落入俞喬的視線裏。

依稀還帶着點方才出浴的水汽,頭發更黑,唇更紅,單薄寝衣,能看到胸膛上隐現的那白如玉璧的肌膚,所以,他還沒放棄……色、誘她的想法嗎?

“這個給你,生辰禮,”謝昀身下木椅的扶手上橫着一個長長的木盒,俞喬的目光又才滑到了木盒上。

“咔咔”兩聲,木盒被打開,是一把黑色的重劍,雙面開鋒,重達百餘斤。

“阿喬可喜歡?”謝昀期待地看着俞喬,他是綜合考慮了俞喬的情況,才讓人打造出了這把重劍。雖然不是名家之作,但珍貴的材料,謝昀是完全放開了,讓鑄劍師們用。

俞喬點頭,她自也識貨,但更珍貴的還是謝昀的心意,她确定地給謝昀道,“喜歡。”

想起了什麽,俞喬俯身蹲在了謝昀的面前,她将他的手移開,手摸到扶手的下面,輕輕一按,原本只以為是扶手的木頭居然起了一個翻木。

裏面是镂空的,俞喬還早早往裏放了東西。

俞喬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用麻布抱着的東西,遞與了謝昀,“打開看看。”

謝昀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将麻布外的麻繩解開。

卻是一個黑鞭,鞭身粗緊,鞭尾那細小的倒刺密密麻麻,手柄上只有一塊黑色的寶石,但那成色絕對媲美紫藤鞭的那七顆寶石了。

比起紫藤鞭的華麗,這個黑鞭,威懾力十足。

“本來想等你自己發現……”但謝昀對它的寶貴的程度,幾乎不下于她送給他的笛子,別說拆開,誰要是碰壞了它,他估計會想殺人。

謝昀仔細摩挲着手柄,嘴角含笑,顯然是喜歡極了。

俞喬伸過手去,取走黑鞭,兩只手将手柄握住,輕輕一轉,那那黑色寶石中間凹陷處,三根細如毫發的銀針飛射出來。

俞喬手又移進,再一旋,手柄和鞭身分離,變成了一把袖珍匕首,可遠攻,可近攻,甚至還可以偷襲,實在精巧,的确很适合如今的謝昀。

謝昀接手,又将這些全部組接好。

“阿喬怎麽會想給我這個?”

俞喬對上謝昀的視線,認真地道,“因為好看,你耍起來肯定好看。”

俞喬房間的櫃子裏還放這謝昀送與她的木雕,十二歲少年,持鞭而立,張揚驕傲,又豔麗無雙,她沒能瞧見那個時候的他,但現在也不遲。

她聽謝昀說了,那日紫藤鞭的事情,他不愛用它了,她也不勉強,但她可以給他更好的。

“嗯,”謝昀眯着眼睛,笑了起來,阿喬總是能讓他感動莫名。

“這個算你給我的生辰回禮?”

俞喬點了點頭,“是。”

謝昀送的重劍俞喬自是很喜歡的,但此行更大的收獲,還在這雲喬宮的書室裏。

因為俞喬要在這裏将書看一遍,便是她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也難短時間看完,在雲喬宮,他們一住就住了半個多月。

“阿喬在找什麽?”謝昀寫完了每天俞喬必須讓他寫的字,就也過來幫忙,他将俞喬翻過的書,又一一放回木箱子裏,再将那些她覺得有用的,放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俞喬看書半點不挑,經卷典籍,山川游記,閑情雜談,每一本她都看,他也随她翻過,但還是找不到俞喬看書的重點。

俞喬看了謝昀一眼,沒有隐瞞,“找人。”

謝昀眨了眨眼,還是沒明白俞喬能通過這些書,找到什麽人,但他也沒多打擾,俞喬看書,他看她,一點也不尴尬,一點也不覺得時間難過。

也就在這一日的這時,小路子一臉焦急地出現在書室門口,謝雲掃了一眼俞喬,轉動木椅,向門口滑去。

“殿下,陛下的車駕已經到了雲喬宮外,”

小路子看謝昀聽了還是一臉無謂,他心急得都想飛起來了,“您看看,這怎麽辦。”

他當然不是不知道要怎麽接待楚皇了,而是不清楚謝昀要怎麽安排俞喬秦述一行。

“車駕……微服出來的?”謝昀掃了小路子一眼,眼波淡淡。

小路子努力緩和焦急到扭曲的神色,“是,是啊。”

小路子不明白,謝昀問這個做什麽,微服那也是楚皇啊。

“哦,請他到其他的宮殿去好了,一切你來安排。”謝昀說完就回轉輪椅。

“那您呢?”小路子愣住,覺得自己突然就聽不懂人話了。

“我等阿喬看完書,”謝昀說完,又回頭警告地看了一眼小路子。

小路子立馬捂緊嘴巴,不敢再發出任何可能打擾到俞喬看書的聲響來。

俞喬看書認真,卻也不是對外界全無感知,她聽不清楚謝昀和小路子的低語,但小路子那焦急的神色,她是看到了。

放下書,她就也走了過來,小路子看到她,神色立馬從焦急變成了驚悚,然後變成了萎靡不振的樣子。他果然打擾到俞喬,他們殿下能饒得了他嗎!

俞喬目光掃向謝昀,語氣淡淡,“還得調/教。”

小路子雖然機靈,但思維有些過于跳躍,情緒容易外露,就還是俞喬那句話,真要得用,還得好好調/教。

謝昀點頭,看向小路子,“明兒開始,你就去照顧秦述和阿貍,他們聽課,你也聽着。”

秦述之前也跳脫,但自從學文識字之後,明顯就穩重下來,對着他們的時候沒變,但對着外人,那一套一套,可是越來越有譜了。

很顯然,俞喬要比他懂調/教人,他就将小路子和秦述阿貍湊到堆,讓俞喬一起了。

“是,”小路子撓撓頭,雖然有被罰的意味兒,但謝昀和俞喬明顯是為了他好。

“書中有道和理,你要珍惜,”這話俞喬是直接轉過身,對着小路子說的。

“謝公子贈言,”小路子聞言深深鞠了一躬。他七歲進宮,到如今有六七年的時間,什麽樣的苦沒吃過,什麽樣的臉色沒見過,俞喬這話,真不真心,他怎會不知。

“何事?”俞喬問謝昀。

“哦,老頭子來了,阿喬不想見,我們便不見了,”謝昀其實并不知道俞喬具體有多少打算,但他一意賴在她身邊,沒成為助力,也不想成為妨礙。

他不想真的被嫌棄啊。

“無妨,”俞喬眸光閃了閃,卻和謝昀一樣,沒有任何緊張,她站到謝昀的身後,看向小路子,“去将人引進來吧。”

“是,”小路子彎了彎腰,向外走去,沒有任何遲疑。他們殿下真只有這位“從天而降”的俞公子能降的住了。

謝昀身邊除了他随手提拔上來的小路子,其他全是楚皇的人。

謝昀離宮有一個多月了,他在文軒書肆住了半月,帶着俞喬幾人又到雲喬宮住了半月,連帶着,也将俞喬送到楚皇的眼皮子底下。

從北境篙草原就傳起的盛名,到宜陽驚豔一時的才華,楚皇就已經對俞喬充滿了好奇和期待,但這種好奇和期待裏,還有審視和警惕。

他一直在等俞喬的下一步作為,但沒等來,等來的只有,他家傻兒子,越來越服管教,完全樂不思蜀了。他幾乎可以保證,只要他不下明旨,謝昀是不會肯回宮來的。

今兒也是被一堆瑣事煩擾,經人提議,他就帶着應森,陳銘,幾個侍衛出宮來了。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這雲喬宮的大門自是擋不住他,但他也沒在主殿裏等到謝昀和俞喬。

“漂亮伯伯?”半人高的阿貍睜着圓圓的眼睛,叫着漂亮伯伯,目光卻在楚皇應森和陳銘臉上掃來掃去,找不到正主兒。

“小魚哥哥和漂亮哥哥在亭子裏等你……們,”阿貍迷糊的樣子倒是緩和了主殿裏越來越冷凝的氛圍,楚皇站了起來,看向阿貍。

“你叫什麽?”

“我是阿貍,你是漂亮哥哥家的漂亮伯伯?”

楚皇自是沒想到謝昀願意接受這樣奇怪的稱呼,但他也還是點了點頭,他的确是謝昀的爹,也算謝昀家的吧。

阿貍聞言就遺憾搖頭了,嘴巴裏嘀嘀咕咕地感嘆,“漂亮伯伯一點都不漂亮。”

阿貍帶着楚皇出來,秦述就站在門口引了,他繃着臉,“您這邊走。”

桃花林西北角有一個小亭子,每日傍晚散步,俞喬會推謝昀走一走。

但迄今為止,他們走動的範圍依舊不及整個雲喬宮的十分之一,這個範圍內,伺候的人,除了林易和陳野,就也一個小路子經常見些。

他們的日子其實和在文軒書肆沒有太大區別,謝昀不喜歡太多人在眼前晃悠,俞喬不習慣人伺候,也不想給秦述阿貍養成這樣的習慣,一切基本都是他們自己來。

甚至這幾日,謝昀藥浴,也多是秦述和阿貍給幫忙,小路子都沒他倆做得好。

秦述阿貍帶着楚皇從小亭子的東面來,俞喬推着換好衣裳的謝昀從西面來,正好在前往小亭子的路口遇上。

“阿喬,這是我們家老頭子,”謝昀看楚皇的目光依舊淡淡,介紹的語氣,帶着一種莫名的不情願,不情願楚皇認識俞喬。

“您好,我是俞喬,”俞喬并未因為謝昀這樣随意的說話,大驚失色,甚至秦述和阿貍都沒有,就是應森有點繃不住,不過他的失态也只是一瞬間,随即就收斂住了。

“這是我們阿喬,”謝昀說着,語氣裏有一種淡淡的驕傲。

楚皇眯着眼睛看謝昀,他倒是完全把自己當別人家的了,他點了點頭,倒也沒介意這種小老百姓家似的家常介紹。俞喬神态恭敬,該有的尊重沒有少,換一種形式,倒也新鮮。

“您先請,”俞喬對着還有幾步路幾個臺階的小亭子,先揚手讓楚皇先過。

楚皇應森陳銘走上前去,看将過來的時候,俞喬就已經将謝昀連人帶椅,抱了起來,腳步輕緩,依舊說得上優雅,放上臺階後,她才又繼續推着謝昀近前。

“咳,”應森輕咳了一下,立馬又收住。據說,俞喬就是靠着這一把力氣,将他們殿下從北境背回來的,看來一點都沒虛言啊。

秦述和阿貍又回頭走一趟,端了好些水果和點心過來,俞喬已經開始煮茶。

謝昀盯着俞喬看,楚皇盯着他們二人看,一時間小亭子除了風聲和泉水燒開的聲音,就再沒有其他了。

“您過來看我,也不問問我的病情嗎?”謝昀率先打破沉默,卻是和楚皇說話。

楚皇的目光從俞喬煮茶的動作,回轉到歪頭看他的謝昀身上,心情明朗,臉色紅潤,不用問都知道,謝昀這些日子過得是舒心極了的。

“如何?”楚皇還算給謝昀面子。

“好極了,”謝昀笑了起來,眉目都像是會說話,“比皇宮裏好。”

應森眼角抽搐,謝昀提起這個話,是為了要噎一噎楚皇?

“那裏才是你的家,”楚皇自不會被謝昀真氣着,或者說,謝昀說話放肆,是因為他很清楚楚皇的底線在哪裏。

“那是您的家,”謝昀挑了挑眉梢,很确定地給楚皇道,他從懂事開始就很清楚這一點,也試圖讓楚皇清楚這一點,他對皇位沒有肖想,那裏就永遠不會成為他的家。

這兩人一對話,不是劍拔弩張,就是尴尬莫名,應森忍住要擦汗的動作,看向俞喬那裏,她倒是絲毫不受影響。

“您喝茶,”

說着,俞喬将一杯茶放到了楚皇的面前,然後又給謝昀端上,最後才是她自己。

“趙國戰事,你以為最後的贏家會是誰?”楚皇沒有看俞喬端來的茶,甚至也沒多少寒暄,直接跳到了一個幾乎無人能回答他的問題上。

“秦述,”

俞喬沒有回答,卻先喚了一句秦述。

秦述上前,原來他手上還捧着一個錦盒。

他将錦盒打開,裏面是一副畫,他再和阿貍左右展開,橫在了楚皇幾人的面前。

這是一副慘烈之極的亂戰圖,墨跡斑灑,卻如有鮮血湧出,一種血腥殘酷之氣,鋪面而來。

“好畫,”楚皇不明卻也贊嘆了一句。

“沒有贏家,”俞喬終于回答了楚皇的問題。

贏也只是慘贏,長遠看來,獲得的利益,還不如失去的多,這如何算贏。

一身雪白錦衣,文生發髻,端坐着的俞喬,俊俏文秀,親和莫名,即便此時她說的話,有些過于直白,過于犀利。

“或許原本有,但現在……不可能有了。”

“太遲了……”楚皇感嘆,顯然前方戰事,并不如楚皇所預期的那般。

“不,是太早了,”俞喬回頭去看秦述和阿貍,兩人乖乖換了一個方向,殺戮血腥的亂戰圖,原該是一副遼闊的山河圖。

那依稀的輪廓,卻是趙國的國圖地域。

“不會有人容許您退出的,”晉吳聯盟不許,魏國不許,甚至再次兵敗如山倒的趙國也不許。

“進不得退不得,那該如何?”楚皇鎖眉,目光卻不覺飄向了那副秦述和阿貍展着的畫卷,又一頓,猛然站了起來。

愣怔許久,他回頭看向俞喬,又喜又驚。

“如果,我今日沒來……”楚皇的目光,意味不明,驚喜難定。

他今日來,甚至問這個問題,也全是一時興起,但俞喬卻早就為他準備了這個答案,今日,他驚尤甚喜。

俞喬将謝昀要的點心遞給他,順便一拂手,将他腿上的碎屑掃去,然後才答了楚皇的話。

“今日您來了,”所以沒有如果。

俞喬緩緩起身,給楚皇鞠了一躬,“俞喬從趙國來,希望您能給趙民一個安寧。”

“好,好,好。”

俞喬坦蕩,無懼任何審視,這又讓楚皇一瞬間喜壓過了驚。

“阿昀,幫我好好招待俞卿,”楚皇已經不想在這裏多留了,那副畫只是給了楚皇一個啓發,但這要實施下去,還要具體商議。

俞喬再躬身,行晚輩禮。

楚皇走出兩步,又回頭,看俞喬,“那幅畫……”

“您喜歡,是俞喬的榮幸,”俞喬嘴角含笑,直起身體,對秦述和阿貍點了點頭。

得了畫,楚皇的心情才算真的明朗,煩惱多日的問題,在意想不到的時刻,豁然明朗,便是楚皇,此時情緒也有些外露。

應森捧着那畫,似有千斤重,或許,它本來就價值千金。

“咱們殿下的眼光慣來是好的,”不好的東西,不好的人,謝昀是半點都不願意将就,靠近的,原本還覺得驚奇他對俞喬的态度,現在看來,似乎理所應當?

“嗯,”楚皇走在前面,似有似無應了一句,嘴角微微上揚,破天荒認可了謝昀的這個不知道算不算優點的優點。

餘光掃去,俞喬已經推着謝昀來送,或許,将謝昀交給俞喬調/教,也是不錯?

他們心情明朗,已經要離去,卻把同一車駕來的另一人,完全抛到腦後,完全忘了要提及的事情,就是應森也沒能想起。

又想來雲喬宮住幾月的齊凰兒,坐着她的馬車,還侯在雲喬宮外。

楚皇的意思,本來是帶着她一起進去,謝昀肯,她就留兩日,謝昀不肯,他就帶她走。給了謝昀,就是謝昀東西,如果不承認這點,謝昀寧願不要,也不會将就。

這一點,謝昀一直都沒有掩藏,楚皇也清楚。

但齊凰兒明顯不願認同,謝昀對她已經徹底和上輩子完全不同,同時也為了體現自己的懂事,特意提議讓楚皇先和謝昀說一聲,再來請她。

“有舅舅在,昀表哥怎麽都會給這個面子的。”

玩一日怎麽夠,她要每年都來,每天都用這裏的水。

快一個月沒用那溫泉水,她總覺得自己黑了不少。其他地界的溫泉水不是沒有,但那次一等的,怎麽配給她用。

小路子對外狐假虎威的架勢倒是真建立起來,他回着齊凰兒丫鬟的話,嘴皮子分外利索,鄙夷的眼神也分外到位,“陛下來沒來,我們會不比你清楚?”

他們殿下和公子的意思,微服私訪,就不算皇帝來了。

“這是栖凰郡主的車駕,你最好讓開!”

“這裏是八殿下的行宮,你最好識相!”

郡主再得寵,還能躍得過,在他看來一樣得寵的謝昀去?

小路子真想扯着她的臉道一句,您家郡主臉真大啊。

“狗奴才,讓開!”

一鞭子從馬車上揚下,小路子躲閃不及,一條血痕從側臉持續到了胸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啊呃……”

猛烈喘氣,小路子連退三步,但慘叫一出口,就被他死死忍住了,怎麽都不能因他,弱了他們殿下的風度。

齊凰兒冷眉從馬車裏出來,看小路子的目光,還不如看地上的一坨狗屎。

“你是誰,敢這麽對本郡主的人說話。”

“啓禀郡主,奴才,是八殿下的人,”小路子龇牙咧嘴地回着這話。

“八殿下是本郡主的表哥,你在這裏挑撥離間,本郡主要幫表哥教訓教訓你,”齊凰兒神色全冷,一點不像是一個十歲的少女,她揚起鞭子又要甩去。

自那一日看謝昀耍鞭子,她就也喜歡上了,這個鞭子不比紫藤鞭華麗好看,但也是難得的佳品。

但就在這時,楚皇和應森走出,陳銘跟着,他們的身後,俞喬還推着謝昀出來送人。

無論是看到楚皇,還是看到謝昀,都無法讓她繼續将鞭子甩下去,但小路子狠了狠心,自己撞了上去,然後倒地哀嚎起來。

“栖凰郡主,好大的威風,要幫本宮教訓奴才。”

俞喬推着謝昀繼續往前,侍衛已經在齊凰兒打人時,将他們圍了起來。

“舅舅,這奴才不讓我進去,我才教訓他的,”齊凰兒跳下車駕,不敢看謝昀似笑非笑的神色,直接走向楚皇。

“不是你說,在外面等朕嗎?”

既然不肯等,之前就該和他一起進去,這等了也沒多久,就又要強闖了。

“舅舅,凰兒累了,想進來看看您,看看表哥。”

齊凰兒賣乖,但她染血的鞭子上,卻還有刺鼻的血腥味兒傳來。

齊凰兒轉過身去,看向謝昀,“表哥,凰兒真不是故意的。”

“嗯,”謝昀揚起嘴角,看向齊凰兒,那雙漂亮的眼睛,柔和極了,“本宮也不是故意的。”

他話落,至今未見血的黑鞭,如一條出閘的黑蛇直接絞向了齊凰兒的丫鬟,将她整個人都摔出去。

淋漓的傷口從脖子一直蔓延了大半個身體,未死,卻也半殘了。

齊凰兒被謝昀猛然爆發的狠辣吓住,後退一步。

但謝昀卻沒有任何要收斂的意思,黑鞭沒有預兆直接甩向了齊凰兒,死死絞住了齊凰兒的右臂。

“還有,本宮最不喜,有人在本宮面前揮鞭子了。”

謝昀聲音輕慢,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意。

鞭子離開,齊凰兒的手,安然無恙,但她一同被絞住的那個鞭子卻端成了兩截。

“凰兒以後不要再用鞭子了,”這回開口的卻是楚皇。

應森也在心裏點頭,別說,看過了謝昀揮鞭子,再看齊凰兒,會有一種東施效颦的尴尬,別說謝昀不喜歡,楚皇不喜歡,他這個不相幹的人看着也不喜歡。

她的目光又一掃,再猛然頓住,微微上移,卻才看到了俞喬!

“你……你怎麽在這裏!”俞喬怎麽會在這裏!

她聲音近乎尖叫,要多刺耳就有多刺耳,這是何種地方,俞喬怎麽會在這裏!

這個完全意料之外的場景,太過刺激,齊凰兒的神色扭曲得可怕,那表情比撞鬼還要驚悚,但她下一瞬間的反應,再次撩到了謝昀的神經。

“來人,給我殺了她,碎屍萬段,把我給她碎屍萬段!”

“林易,陳野,”謝昀對他們揮了揮手。

只稍稍一停頓,他們出劍殺人,齊凰兒帶來的四個丫鬟,五個随從,全部當場斬殺,那個被謝昀揮了一鞭的翠兒也不例外。

齊凰兒想要殺人,他就先殺給她看看,碎屍萬段,看誰讓誰,碎屍萬段!

“還愣着做什麽?給本宮剁碎給她看看!”幾個屍體能吓到誰?

謝昀說這話時,那是當真怒了,眸光幽深幽深,林易陳野幾乎下意識就要聽從他的命令。

齊凰兒全身都在發抖,又氣又懼,她不明白,當着楚皇的面,謝昀……他怎麽敢!

“好了,”楚皇大好的心情都要敗盡了,但謝昀再發作下去,也不像話了。

“應森送栖凰郡主回公主府,禁足半年。”

謝昀猶未滿意,俞喬的手落到了他的肩上,謝昀輕哼,沒有再說。

應森帶人捂住了齊凰兒的嘴,将她弄到馬車上。

楚皇和陳銘也上了車,車駕離去。

俞喬才推着謝昀回走,邊走邊說。

“她很奇怪。”

“我是第一次見她,她卻不是。”

從頭到尾俞喬都是冷眼看着,齊凰兒神态任何一個變化,都落在她的眼中。謝昀被她的殺意氣到,她卻更加關注她眼中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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