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上的出租車不好搭,艾笑回到家剛好一點整。
她半死不活地沖了個澡,端着杯子有氣無力地漱口,感覺自己行将猝死之際,忽然想起那篇稿子還得發給林現審一審。
熬到這時間,明早肯定是起不來了,她估計對方已經睡下,幹脆留個言,等他醒了自己看。
艾笑于是點開微信,把存在手機裏的稿件傳了過去,才發完消息,低頭灌了口水,咕嚕咕嚕吐了一池的泡泡。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微信的聲音“叮當”傳來。
愣得她當即一個激靈。
什麽情況?一點多了啊?!
置頂是他的一條信息——“我收到了,看完給你答複。”
艾笑叼着牙刷噼裏啪啦打字,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憐的社畜狗,精神突然興奮:“你居然沒睡!難道也在加班熬夜?”
林現彼時正躺在床上,他把手機舉到眼前,在枕頭上換了個較為舒服的姿勢,單手回信。
——“我沒有加班。”
她秒懂,“哦……是在熬夜肝游戲?”
——“也沒有打游戲。”
艾笑在那裏僵了一僵,小心翼翼地:“你不會是在睡覺吧……”
林現輕輕揚起嘴角,打出一個字:“嗯。”
迷之沉默了片刻,她的“突然興奮”變成了“突然尴尬”,隔着一層網絡都能嗅到僵硬的氣息,艾笑緊接着敲屏幕:“……你都把手機放在枕頭邊的啊?其實這樣對身體不好哦,有輻射的,聽說曾經有人長期睡覺不關手機還擱得離頭很近,最後腦子裏長了腫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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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現慢騰騰地回她:“我放在客廳的。”
對面安靜好一會兒,開始“正在輸入”,一本正經地科普。
“……那晚上睡前還是把手機調成靜音或是震動比較好。你知道的哦,有些騷擾電話啊,惡作劇啊,喝了酒醉後談心得啊,都愛挑這個時間作妖。”
“工作要求通訊二十四小時暢通,不能調靜音。”
這天要聊死了!
艾笑:“原來是這樣啊,是因為案件要出勤哦?你們做警察果然很辛苦,全天待命……”
對方起碼來來回回“正在輸入”了半天,在扯了無數淡後,終于老實地寫道:“對不起……打擾你睡覺了。”
他躺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屏幕上的那幾個字,不由自主地輕笑出來,坐起身回複。
——“沒關系,你忙到現在?”
後者貼了個“人間不值得”的表情:“其實十一點半就結束了,不過晚上車不好打,等了半個多小時。”
林現正想打“你沒有車?”寫到一半又删了,換成“沒有學車嗎?”
“……沒有,我開碰碰車都能怼幾分鐘的牆,就不去當馬路殺手了。”
“……”
他還準備再多問兩句,瞧見右上角顯示的時間,到底忍住了。
“那你早點休息,熬夜對身體不好。”
“我這麽胖只配吃空氣”迅速回複:“好的好的!”
看來真的是困極了……
發了一個“再見”的表情後,那邊很快沒了動靜,估計是已經睡下。
淩晨時分,滿城靜谧,然而林現讓這段聊天一攪合,反倒失去了困意。
他翻來覆去半刻鐘,最後幹脆披衣服下床,到書桌邊坐着。
将臺燈的光稍稍調亮一些,林現打開手機,支起臉頰,又把之前的聊天記錄重新翻了一遍。
裏面的對話三句不離表情包,而且種類奇多,看得出是個資深網民。
他眸中浮現出一種極難得的溫柔,移上去點開她的頭像。
艾笑的朋友圈并不多,一個月也就幾條,她似乎不愛拍照,所有的內容都是日常生活和吐槽。在外撸到了貓,發一條;吃到好吃的甜品,發一條;被領導留下來加班,發一條……估計是有屏蔽相關人物,純文字一大篇的碎碎念,怨氣都快溢出屏幕了。
“下輩子想投胎做貓,品種貓,不是近親交/配的那種。然後去給有錢人當寵物,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心情好的時候賣個萌,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拆家。
“貓糧要吃進口的,一周得改善一次夥食給我煮牛肉和魚肉;貓窩都是裝飾品,我想睡床就睡床,想睡沙發就睡沙發……不用寫稿,不用加班,什麽都不必幹還會有人寵我!”
……
林現看到這裏輕輕一笑,但再往後翻,她設置了權限,內容只顯示半年。
他稍有些遺憾地抿唇,放下手機,端起水杯漫無目的地喝了兩口,目光游離了一圈,最後落在桌上的鑰匙串間。
鑰匙扣是新的,在一片冷硬的金屬色中格格不入的插進一塊裝飾用的小木牌,牌子明顯上了年紀,斑駁陳舊,依稀可見刻了個“林”字。
林現靜靜注視片刻,拿起來在指腹下小心摩挲。
這塊當初她心血來潮買的小挂件,一不留神都有了八/九年的高齡。
也不知道在畢業後的數年時光裏,都發生了些什麽。
那是他從來不曾參與過的。
忽然就有點想了解……
艾笑的假期三天連着一個周末,等同于休了國慶黃金周。
她五天沒出過家門,靠着存糧和外賣度日,早起睜眼就是中午十二點,冬天被窩又暖和,再打幾個滾賴一陣床,生活過得頹廢又放縱。
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多久前開始變得這麽宅的,總而言之,她的休息日就沒有外出這一說。
只要踏出家門,那就不是周末了,而是工作日,區別大相徑庭。
艾笑蹲在電腦面前吸酸奶,微博上娛樂圈的妖風還在往四面八方吹,有人結婚了,有人出軌了,還有人生娃了……熱搜就像古代的宅門後院,全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她完成任務似的吃完今天的瓜,點開日劇準備消磨人生,這個時候,一通電話打來。
“喂?”
對方是她媽。
“笑兒啊,在幹什麽呢?吃飯了沒?”
母親已經退休了,以前是大學的任課教師,但凡當過老師的人,總有一張很難閑住的嘴。
她在那邊嘚啵嘚啵地拉家常,艾笑在另外一邊塞上耳塞,一點也不走心地“嗯嗯啊啊”。
不知道前情提要是什麽,艾媽媽話鋒一轉,“你還記不記得,念高中那會兒,咱們樓棟住了個跟你同班的同學?是個男孩子。”
她一頓,總算舍得把電視劇摁上暫停了,“記得啊,姓林是吧?”
“沒錯,就是他。小時候成績很拔尖,他爸爸是不是叫林一平?”
“我哪兒知道……”
她媽的聲音倒是頗激動的樣子:“我最近聽到一個消息……他們家當時不是挺有錢嗎?好像父母都是自己開公司的小老板,孩子高中畢業一家人就搬走了。據說兩口子後來去了北京做網絡傳媒,還做得很不錯,事業風生水起的,就是現在的那個……”
話沒說完,艾笑手機裏就響起了另一個號碼要插隊的聲音,她垂眸一看——不太妙,是懷達。
“媽,我主編電話來了,晚點再和你講。”
然後深吸一口氣,做好最壞的打算迎接地獄。
“老大?”
“笑兒,你明天回來上班是吧?”那邊的懷達噼裏啪啦地在敲字,“正好呢明天上午洋城冬季馬拉松開幕,你去賽場走一趟,如果可以的話,再拍一拍賽程和結果。”
“……我一個人去,不太能應付這種場面。”她一字一頓,邊說邊想臺詞,“而且那個,運動的畫面我拍不好。”
“那把小魏配給你攝像吧,早去早回啊。”
艾笑在挂掉電話後,迅速推開窗感受了一下室外的溫度。
洋城的冬天已經來了,雪風拂面。
要死!
她美好的假期時光終于喪命在最後一天。
艾笑并不是個敬業的新聞人,和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社畜一樣,工作只是為了糊口,談不上真情實感。
如此冷的天出外差,從身體到心理都是抵觸的。然而抵觸并沒有什麽用,她最後選擇了大學生們軍訓時常使用的傳統招數——
“求雨啊!!!”
翌日的早晨,林現正在開電視電話會,就刷到了她昨天晚上的“求雨求雪求冰雹”三連發。
幾張拜天跪地的表情近乎刷了屏。
他若有所思地揚起一邊的眉,乍然想到似乎今早上班時還真的在下雨,看樣子她運氣不錯。
剛剛這樣想,艾笑新的一條朋友圈便彈了出來。
是一張現場的照片,她難得自拍一次。
周圍人潮如海,頭頂的小雨夾着細雪,吹了她一鼻子一臉。
——“恭喜我,求雨成功了。原來馬拉松不是軍訓,下雨并不會取消哦。”
他一時間沒忍住,鼻息裏發出短促的笑聲。
臨近的幾個刑警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平常很會管理表情的林隊突然握拳掩着嘴笑了一下,一瞬間各自都有些詫異驚悚——鐵樹開花了!
林現并無察覺地翻着她動态裏的留言,因為看不見其他人的評論,只有從艾笑的回複裏去猜測前因後果。
——“昨天主編臨時給我安排的,結果人家那邊根本不讓我們進場!”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咱們網站逼格不夠……”
——“求不提!就猜到老天爺不會對我那麽好。”
劉隊順着衆人的目光狐疑地朝旁邊瞅,第一眼沒瞧見林現的動作,第二眼才猛地轉過來,擡手朝他桌上點了點。
“诶,诶,诶,注意會場紀律。”
後者聞言,朝四下掃了一圈,便十分聽話地将手機丢進抽屜裏。
會議結束得早,大家散會過後各忙各的,走廊人來人往,林現回辦公室的途中發現艾笑還在朋友圈涕淚交加。
——“我和阿魏往回走了,一路吃西北風,冷成鹌鹑。”
——“現在到處都在交通管制,連個車都搭不了……”
他停住腳,盯着那幾個字猶豫片刻,最後打出去一通電話。
“喂,陳隊嗎?我是林現。”
“今天香草園到福泰路這邊的交通是你負責對吧?”
“嗯……嗯,不好意思,我有個朋友身體不太好,我可能要去接她一下,麻煩你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