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家裏沒來得及開空調,布藝沙發很快就被體溫捂得四面滾燙。
周圍的溫度太高了,以至于連從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夏風都顯得格外涼爽。
角落堆着靠枕,單薄的印花T恤和白襯衫一起散在下面,衣物淩亂的灑了一地。
空中裏彌漫着淡淡的熱氣,是汗水與洗發露交織的味道。
忽然,一只懷表被人從旁邊扔在了茶幾上,清脆的聲響乍然而起,讓這陣勢吓到的橘貓驚慌失措地從靠椅內跳開,展開了背脊的毛。
艾笑穿着牛仔短裙,林現的西褲正壓在她裸露在外的長腿上,襯得皮膚尤其雪白,到最後甚至硬生生的磨出了一片發紅的痕跡。
天氣太熱了。
她有些難受地閉上眼睛,皺眉偏過頭,一把黑發鋪滿靠枕,額頭全是汗,只覺得周身都濕透了,後背印得墊子上一片片的水漬。
林現的手就撐在她臉側,撐下去一塊塌陷的痕跡,低頭洶湧地親吻她身體起伏的曲線。
艾笑能清楚聽到兩個人渾濁的喘息,以及肌膚摩擦布料的聲音。
目之所及像是浪潮由遠而近,窗在晃,吊燈在晃,滿世界颠蕩扭轉。
這沙發一直在響……
真熱啊。
她睜開眼。
小茶幾擺在旁邊,玻璃杯盛着水,是早上出門前喝剩下的。
斜裏突然伸出一只帶着薄汗的手,緊緊摁在桌角,纖細的手指由于用力隐約看得見冒出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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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另有一條筋肉緊實的臂膀覆上來,與之十指相扣,再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
掌心從冰涼光滑的桌面一劃而過,留下一道清晰的,帶着溫度的五指印。
半晚時分,救命的冷氣像旱地降甘霖一樣湧入酷暑的房間。
林現抱着艾笑回卧室,他膝蓋先跪在床上,繼而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幾乎是一件一件的,從裏到外親手替她穿好衣服。
看得出來她很累,全程都懶洋洋的沒動彈。
林現調好室溫,撫着艾笑汗津津的頭發,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等我一下。”
後者含糊不清地應了句:“嗯。”
客廳裏還剩着一片狼藉。
他簡單收拾了一番,迎着自己貓異樣的眼神到衛生間裏迅速沖了個澡,緊接着把浴缸放滿水,等水溫差不多合适,這才回房去叫艾笑。
林現本以為她還在睡,不承想推開門時,艾笑居然已經坐起來了。
屋裏大概有十□□度,她抱着被子認真的在手機上擺弄着什麽,熒光不時閃動兩下。
“在幹什麽?”林現坐在床邊,用手揉了揉她散着的短發。
有一陣子沒去修剪,艾笑的頭發長長了,他有些眷戀地觸碰着那些柔軟的發梢,覺得她還是長發更好看。
“怎麽不多休息一會兒?”
“在給陳心沁發信息。”艾笑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發愁說,“畢竟把人家婚禮現場搞砸了,怎麽的也得去道個歉。”
林現對此沒什麽異議,還在摸她的頭發,“熱水放好了,要不要去泡個澡?”
艾笑先是嗯了一聲,然後又猶豫,“算了我還是洗一個吧,出了一身汗。”
在她沖澡的這個過程中,林現便打開爐竈,簡單的做了一頓飯。
大概不同的人談戀愛時的心境轉換總是不一樣的。
拿林現來講,在此之前,哪怕他們倆已經同居,他也一直處在一種難以安定的狀态,因為曾經有過一個何子謙,所以不确定艾笑接受這份感情是不是出于同情,是不是只為了不讓他受傷。
可自從這件事之後,潛意識中多出了一個“她肯為他出頭”的認知,就什麽顧慮也沒有了。
林現知道自己是個思想挺保守的人。
總覺得只要做過了,那就是他的人了,簽了字蓋了印的,具有法律效力,別人動不了也搶不走。
于是仿佛像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他一整晚心情愉悅,高興都寫在臉上。
一會兒摁着艾笑幫她吹頭,一會兒又不知從哪兒找到幾部舊電影,關了家中的燈,摟着她窩在沙發裏看。
這天他難得熬了個夜,玩到一點鐘才上床。
因為全無心事,倒下不到十幾秒人便睡着了,夢中還依舊保持着攬着她腰的姿勢。
林現是睡好了,然而艾笑卻一點沒有困意。
她不敢翻來翻去,怕把他吵醒。只好平躺在綿軟的枕頭間,一睜眼,圓形的吸頂燈便與之面面相觑。
說不清為什麽,四周一靜下來,白天發生的那一切便揮之不去地往外冒,直到把寬敞的卧室全數填滿,讓人有點呼吸困難。
陳心沁當然不曾責怪她,相反的還替她憤憤不平。
認為吳浩班裏的女人實在太過分了,簡直不可理喻。
一個人自然是可以為自己的經歷感到委屈的,但如果她只會委屈,那在旁人眼裏她依舊什麽也不是。
艾笑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想。
想她這些年來渾渾噩噩的過去。
想她曾經遭受的白眼和這個世界尖銳的惡意。
古往今來,天底下受唾棄的人那麽多,他們是怎麽過的?
為什麽那群人偏偏對她嘴賤呢?難道其餘舊同學就沒有見不得人的往事了嗎?
艾笑琢磨了很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是她太沒用了。
當年病情穩定之後,她一直以為只要自己足夠低調,足夠小心,足夠謹慎,外人便找不出茬,挑不到刺。她以為只要自己收斂鋒芒,變得溫順和善,陌生人就不會惡語相向。
但其實社會很現實,人類也并非想象中那麽溫柔。
大家都會挑軟柿子捏,而不會在捏之前看看她是不是個和氣的人。
網友和同學能肆無忌憚的嘲諷,歸根究底是由于她不夠強大。
艾笑重新仔細審視了一下自己——她,二十六歲,學歷一般,家境普通,在一家野雞網站做文字編輯,随時可能失業,不積極也不向上,渾身散發着一股失敗者的氣味。
在別人眼中她應該就是只會躲在林現身後,一無是處的女人,指望靠着他的關系坐享其成,一輩子衣食無憂。
她們會有如此想法一點也不奇怪。
因為自己沒有一樣可以讓這些人閉嘴的成績拿得出手。
所謂尊重,本來就是平等的。
而由于她五年前的錯誤,這個天平從一開始便傾斜了,必得往上填更多的東西,傾注更多的心血才能使之複原。
艾笑回憶起再久遠一些的過往。
回想自己讀書期間為獎學金挑燈夜讀,拼命跑新聞的樣子,想起那個時候每天元氣滿滿的起床,信心十足的入睡,整日有用不完的精氣神。
忽然感到渺遠而不真實。
原來她也有過這麽輝煌的曾經。
那是艾笑生平第一次認識到,之前選擇的某條路也許走錯了。
早上天還沒亮,林現迷迷糊糊的睡醒,伸手習慣性地往旁摸了摸,卻不想撈了個空。
他朦胧中發現門外有燈光,像是書房那邊發出來的。
幾點鐘了?
床頭的鬧鐘正悄無聲息地指着四的方向。
冷氣開得十分低,林現披起外套出去,就看見艾笑坐在小臺燈下奮筆疾書……不知在寫什麽。
他狐疑的靠在門邊,沒出聲打擾。
就這麽瞧了片刻,忽然她直起腰,松活筋骨似的舒展手臂,長長的吐了口氣,約莫是做好了。
艾笑既疲憊又鬥志昂揚地擱下筆,餘光不經意瞥到了他,神采奕奕地轉過頭來,居然比他還驚訝:“你怎麽起來啦?不是還早嗎?”
林現頂着一張沒怎麽睡醒的臉,怔道:“……你在,幹嘛?”
“我在寫計劃。”後者興致勃勃地招呼他過來看。
書桌上洋洋灑灑一張記滿內容的單子,說是計劃似乎更像時間表,裏面寫着每天要讀的書目,要學的東西,做的提綱,甚至早起午睡以及吃飯全算進去了。
林現皺着眉,一時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就看到幾個專業名詞。
“新聞采編從業資格……這些是什麽?”
“記者證的考試。”艾笑鄭重其事的調整呼吸,信誓旦旦,“我想過了,我要去地方臺。”
人在舒适區待久了,骨子裏便會産生惰性,害怕接觸的新的東西,害怕努力之後得不到回報。
艾笑死宅多年,舒适區的蘑菇都快長出毛來了,終于在這一天往前邁了歷史性的一步。
她有種被人刺激後想争口氣的不甘心,給自己定了一串前進的方向。
鑫龍網雖然很野雞,但好在可以申報考試,她得在今年之內拿到證書,趕在明年春季社招之前考進地方臺。
先在市級地方臺混幾年的經驗,然後到省級,說不定未來還有機會去帝都。
屆時采訪刑偵的大案小案都名正言順,沒準兒能可以和林現同框。
而她的名字也會出現在所有電視臺的下方,談不上家喻戶曉,至少不是默默無聞。
今後再有誰問起來,這份簡歷足以甩當初那些人一個大耳巴子,讓他們縱然不服氣,也只能在背後酸。
就這樣,艾笑手動畫了一張大餅貼在醒目的位置,廢寝忘食的忙碌起來。
然而計劃畢竟是計劃,真正實施才知道其中的厲害。
才剛剛開始沒幾天,她便發現橫亘在理想與現實中鴻溝般的阻礙。
資格考試的時間在九月初,滿打滿算只剩一個多月複習準備。
艾笑大學休學了兩年,回來後也抱着拿畢業證的心态,各科低空飛過,早已把專業知識原封不動的還給了老師。
她到網上買了一套大綱,痛苦的開始了從頭預習的征程。
考試科目一共有三,只要總分過線就算合格。但愁的是艾笑的日常工作還得應付,那個天天抽風的網站流量不大,任務卻不少,三天兩頭便要加班,嚴重影響了她學習的進度。
有時上一秒剛翻開書,下一秒就有同事打斷思路。
以往半個月遇不到一樁大新聞,最近卻頻繁出外勤。
好像自從她決定考試,所有的忙碌都堆積在了一起,陀螺似的将人抽得團團轉。
艾笑原計劃裏本來還暗戳戳的安排了兩個休息環節,後來才發現她忙得連開電腦的機會都沒有。
林現晚上接她下班,回家已經九點半了。
再吃飯洗漱,雜七雜八地收拾完畢,差不多十點過,生物鐘迫使她昏昏欲睡,理智又不得不讓自己打起精神。
好幾次她對着書,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兒,險些磕到頭。
林現終于看不下去,把書合上讓她去睡覺。
“又不是高考,至于這麽拼命麽?你白天還要上班,周末再學吧。大不了今年考不過再等明年。”
艾笑快累趴了,當下差點被他這番軟話給擊斃,真的想撂擔子回房蓋被子吹冷氣。
可她深知自己的尿性,但凡松懈一日就會有第二日,給了一個休息的理由便會有成千上萬個理由。
養成一種習慣實在太難了,必須要從一開始就将自己架上火烤。
艾笑狠狠的掙紮片刻,突然撲到林現懷裏把他抱住,深吸了口對方身上沐浴後的味道。
“充個電。”她說完,用力拍拍臉頰,“我再看一個小時,十二點準時睡。”
林現:“……”
林現默默地看她打開書,嘆了一句:“哎……”
他無可奈何,只得到廚房煮了杯咖啡,在邊上陪着她熬。
一條長期挺屍的鹹魚突然勤奮是件十分紮眼的事情,尤其是對于身邊與她朝夕相處的人而言。
第二個發現她不對勁的人便是白琰。
艾笑早上不踩點了,盡管如今有人接送,她之前也習慣性多睡十幾分鐘,掐着打卡的分分秒秒進辦公室。
而最近她來得出奇早,好幾次連主編都沒到就來了,讓懷達非常忐忑,不禁以為此人是要篡位,擔心了好長一段時間。
開工前的半個小時,艾笑捧着厚厚的考試大綱邊啃面包邊畫重點,等到了點,她推開書加緊幹活兒,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完一天要發的新聞稿,然後趕在工作到來前争分奪秒的溫習。
白琰被她的雞血驚得嘆為觀止,詫異的問:“你真的要去考地方臺?”
“比針尖還真。”
白琰:“這裏的工作呢?”
“肯定辭掉了。”艾笑在郵箱裏收了幾個文件,“你之前不也說想去嗎,正好可以一起啊。”
後者聞言替她緊張道:“你可別沖動,千萬要等拿到确切的通知之後再離職,萬一得不償失就虧大發了。”
“我知道。”她給了一個放心的眼神。
白琰看着她,實在不忍心講挫傷積極性的話,只欲言又止地點頭:“那你……多多加油。”
暴熱了三個月的城市在一場雷雨下總算有所緩和。
艾笑夜以繼日徘徊在工作和學習當中,終于在考試來臨前斷斷續續地翻完了那套抱佛腳的大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