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吳宮中,位高權重的周王室公子,想與一位卑的宮女幽會,也是蠻難尋到機會的。尤其是接下來幾日,宮中為了迎接“花朝節”,不管男女皆忙了起來。玉纖阿作為織室的宮女,其他宮人手不夠時,她也要被派去做工。

因今年的“花朝節”乃公子翕主持,“百花仙”又是第一次由年少的九公主奚妍所扮。

吳宮公子王姬們衆多,哪怕在王後名下的子女,奚妍也不是最貼吳王後心意的女兒。初聞公子翕邀請奚妍主持“花朝”,吳王後驚訝之餘,想與吳王讨論一番。

金玉簾箔,明月珠壁。幡旄光影,照耀一殿。帷帳飛飛落落間,吳王正與美人們在酒池裏醉生夢死。王後尋來時,厭惡地瞪住那幾位陪着吳王的美人。幾位夫人小心躲開王後,王後這邊人又費了很大力氣才喚醒醉醺醺的吳王。坐在浴池中的吳王聽聞王後的來意,非常随意地笑道:“大約公子翕與阿九情投意合吧。”

王後呆住。

吳王心裏打起了算盤:“孤懶得年年去周都朝拜,懈怠了幾年,那些人就疑心孤對天子不敬。不如叫阿九嫁給那公子翕,雙方聯姻,又保我吳國百年啊。”

王後大驚:“阿九才十四!”

吳王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嫁我時也不過十五。有何關系?”

王後半晌無言,見吳王說完這事,便又色眯眯地低頭撫弄着趴于他懷中的美人。王後難堪地別過眼,她心中現在對吳王已無指望,不在意這位王侯如何玩女人。只要她兒子奚禮的大位可保,眼前這死老魅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王後也不想管了。

王後再說一事:“聽聞公子翕此次巡游,是諸侯國小動作紛紛多起,周天子心有提防。大王可有打聽其他諸國對周天子的意見?可有想過公子翕巡游吳國,有警告之意?”

王後板着臉說了這麽多,吳王不耐了。

吳王的王位是從他叔叔那裏搶來的。早年小心謹慎戰戰兢兢,取得王位得周天子承認後,他也絲毫不敢懈怠,整日殚精竭慮,想讓吳國在他手中富強。但前些年吳王得了一場大病,差點病逝,病醒後吳王就想通了——何必這樣操勞?

之後吳王再不願在政務民事上耗費心力了。

眼下王後提起政事,吳王非常不耐的:“這些瑣事,你問世子不行麽?吳國上下事務,不都是他在把持?還有公子翕巡游,孤不是已給了方法麽?将美人送給他!年少小孩兒,哪有不愛女人的。”

王後:“……”

她唯恐吳王再提起将九公主奚妍嫁給公子翕之事,只怕吳王興致一來,當場要定下這門親事。王後為了女兒,只好強笑道:“那大王繼續休憩,臣妾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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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後出了吳王宮殿,便讓人召世子奚禮問話。當吳王後和世子奚禮談論“公子翕是否對九公主有心思時”,玉纖阿捧着一卷絹布衣裳,與衆宮女緩緩行在柳林宮牆下。

宮女接到主宮夫人們的話,要布置好“白鷺臺”,好為明日的“花朝日”做好準備。而作為織室的宮女,玉纖阿則是要将織室為公主準備的“百花仙”的衣裳送到公主宮殿去。

奚妍見到玉纖阿分外驚喜,玉纖阿溫溫柔柔的,說話輕言細語,不似侍女,倒比主人還有涵養些。年少的公主恐沒見到過這樣有氣質的宮女,拉着她說了半天話,才去試衣。

不過一會兒奚妍出來,便搖頭道:“襟口的蘭花竟紮了我一下,還有肩那裏也有些緊,不合适。”

玉纖阿順從地跟進去查看,記下公主的尺寸與要求。其實這件衣裳原本是為宮中另一位夫人準備的,是範翕要奚妍做“百花仙”,織室才臨時改制。雖則如此,玉纖阿這些宮女為這件衣裳也熬了大半個月。在玉纖阿看來,衣裳其實已經非常完美,非常合身了。

但是作為公主,哪怕已經合适,也一定要指出一兩個不合理的地方讓下人去改。

這是貴女的驕傲與禮儀。

玉纖阿跪在地上,何等欣羨。恍惚間想到,不知自己何時才能享受這樣的尊貴……

她在九公主的宮舍中待了一個時辰才離開,之後将衣裳送回織室後,又匆匆去“白鷺臺”聽令布置露臺。“白鷺臺”宮人雜多,玉纖阿低頭行路時,不經意被旁邊人一撞。

她趔趄了一下,手中被塞了一塊布。

玉纖阿常日在織室,那布一被塞入她手中,她就摸出布的材質。此布乃清河缣,上等絹布,比她方才給公主送衣時那衣裳所用的绛绮縠,也不差什麽。玉纖阿心驚,擡頭。

見一宮女走過去,回頭看了她一眼,暗示地對她一笑。

玉纖阿握緊了手中的清河缣布——知是公子翕送來的。

她心跳快兩頓,壓力驀生。作為一小小宮女,與公子翕那樣身份的人私通,她還是有些怕的。

玉纖阿找借口尋到宮牆腳下,沒人時,她才疑惑地打開那絹布,驚訝地看到布上寫了字。玉纖阿頓一下,心想平時普通人要寫字,只知道用竹冊,用竹簡。只有公子翕這樣地位的,才舍得用華貴的布匹寫字吧。

想到奚妍對衣裳的嫌棄,想到公子翕寫字的布匹……玉纖阿心中羨慕了一會兒,才輕輕一嘆氣,抿了抿唇。

她低頭去看他在布上寫了什麽字。

半晌,玉纖阿茫然:“……”

她尴尬地紅了臉,因不認得範翕這是寫了什麽字。

比起尋常宮女的目不識丁,玉纖阿自己一直在偷偷認字學字,平時也因為這些得了些主君們的賞識。可是她只認得一些簡單的字,範翕寫給她的這張布條,字非常複雜不提,行筆流暢之餘分外狂放。

十幾個字,他一筆從頭勾到尾,中間一點筆都不頓。

字跡潇灑風流,又雍容雅致。

分外有欣賞價值。

玉纖阿幾乎能從這筆字中,看出公子翕的文學素養與平時修養。他也不加掩飾,甚至在炫耀一般。玉纖阿低頭努力地辨認字跡,覺得每個字都不認得……他就好似一只開着屏的孔雀,在向她展示他的羽翼有多華美一樣。

玉纖阿颔首而笑:嗯,很厲害。

可是不知道他寫的什麽。

玉纖阿一時為自己的文字素養貧瘠而羞愧,暗下決心定要努力學習,一時又疑心範翕在向自己炫耀他的才學有多好……她該跪倒在他腳下頂禮膜拜。

玉纖阿唇角微微翹了一下。

天氣不太好,陰雲黑沉沉地壓着天,一陣涼風起,吹動女郎的裙裾。玉纖阿攢緊布條,不動聲色地擡眼看向四周,見方才給她遞字的宮女泯然衆女間,已經尋不到蹤跡了。既然尋不到蹤跡,玉纖阿也就無法了,只能放下此事。

——

當夜雨大如注,瓢潑铿锵。

這樣大的雨,宮中巡察的衛士和宮人都少了很多。

公子翕傍晚時忙完公務,晚上洗漱更衣,之後看時辰差不多,便由泉安撐着傘,一主一仆去相約地點。一路大雨,寥寥無幾人,泉安問範翕:“公子怎麽竟與玉女約在‘白鷺臺’?那與我們宮舍有段距離啊。”

範翕溫柔道:“可是與玉女所住的織室近啊。”

泉安一愣,道:“公子體貼。”

範翕微微一笑,心想這才哪到哪呀。泉安是沒見過他待人好,他真使了渾身解數去讨好一個人……連太子都沒有這個福氣。

範翕心裏微赧微羞,想到玉纖阿,羨慕了她一番:哪怕別有用心,他也自覺自己待女郎之溫情款款,世間絕對再無第二人。玉女運氣真好,竟得自己這樣的溫柔郎君款待。

他也巴不得有自己這樣善解人意的人讨好喜愛自己呢。

到了“白鷺臺”,主仆二人站在宮牆下,一道望着黑魆魆天際出神。泉安問公子:“您當真與玉女約好了?”

範翕沉默一會兒。

勉強笑道:“定是織室比較忙,再等一等吧。”

——

而此時,身在織室的玉纖阿,待同舍宮女睡下了,才挑着一盞燈,坐在案前,拿手指沾了水在案頭寫字,臨摹着範翕那字條玩。仍然辨認不出字條上寫的什麽,玉纖阿為自己的才疏學淺紅了臉。大風刮窗,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玉纖阿寫字時,托腮望了窗外一眼。

蹙眉心想:這樣大的雨,不知公子翕在做什麽呢?也許已經睡了?

他不與她私會,大約是等着她主動?

漆黑天幕下,範翕在大雨中淋了半宿,沒有等到女郎,他只好沉着臉大步凜然回宮。他心中羞恥氣怒,頭一陣陣地痛。他被她氣得渾身發抖、目中滾燙,幾要落淚——

玉女!玉女!

他要殺了她!他一定要殺了她!

泉安看範翕臉黑如蓋,都不敢與他說話。

泉安一路跟着公子,見郎君面白如鬼、神色僵硬。難得見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将情緒擺在了臉上,泉安心中不禁為公子憤憤不平:那玉女拿喬,可真狠!竟敢爽公子的約……她怎麽這樣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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