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孵蛋(三)
抛棄,背叛。這樣的第一反應讓白璃的心一下沉入無底深淵。
很快理智就開始驅散消極情緒:他是金翅大鵬鳥,是你的天敵,他做出這樣的行為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然後白璃才意識到,追逐着她的閃電也消失了。
她展目四望,就這轉瞬時間,夜空已恢複靜谧,仿佛剛才摧山倒海之勢的電閃雷鳴只是個幻覺似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白璃疑惑不解:難道說那雷電就是沖着衛霄來的?
“龍兄。”遠遠傳來一聲呼喚,白璃轉頭一看,一枝榕樹枝蔓延過半個大澤,向她探來。榕樹枝的末端,白衣翩跹的容山立于其上:“一切可還安好?”
白璃來這些天,還沒和容山正面打過交道。她知道此妖最是心思細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容兄,我沒事。”
“剛才,我看龍兄是和世尊在一起?”容山問。
“是,世尊找我有些瑣事,”白璃道:“卻不知怎麽的就漫天打閃,世尊也不見了影蹤……”
“又是這樣。”容山若有所思道。
“哪樣?”白璃問。
“我和你講過的呀,”容山從容地道:“似乎世尊每次顯露神通之後,都會有電閃雷鳴。你看,今晚他幫你清了湖、拔了我的根系,這雷電就來了。”
“這……”
“剛才我特意留神了,那閃電竟是一直追着世尊去的。”容山又道:“所以我的猜測估計是*不離十的,世尊不能動用神通,否則就會由天譴之。”
“這,這,這……”白璃腦海中閃電般閃過大澤上空亂暴的雲氣、衛霄身上的累累傷痕,還有聽過的他的傳聞“把這位天縱英才的少主賣給了敵人,從此死生不明!”……“怎會有這種事,怎會有這種事!”她面上只是震驚失色。
“龍兄不信?那龍兄可願與和去一探究竟?”容山壓低了聲音道:“若不是倒也罷了,若是的話,龍兄,聽說這金翅大鵬鳥的血肉,是天上地下再珍貴也沒有的東西。起死人肉白骨這些還是小宗,最要緊的是,據說吃了就能獲得他的修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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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白璃瞪大了眼睛:“趁雷電重創世尊之機,把他,吃了?”
“龍兄,你是怕了嗎”容山像個無害的讀書人一樣,斯文地看着她。然而他心中想的卻是,若是龍長天膽敢拒絕,先把他給宰了,萬不能走露風聲!
白璃也揣度到了他的心思。“怕他個鳥兒!”她裝出興奮的神色:“好你個容山,虧得你能想到這些!”她迫不及待地駕雲就走:“我去那邊找,你去那邊,誰找到是誰的,不許搶!”
遠遠把容山抛了個不見人影,她停下來,撕開蛟皮,擦擦額上的汗——被這陰毒的樹驚出了滿頭冷汗!
震驚之餘,卻又有一股子興奮勁兒,慢慢湧上心頭:咦,衛霄他不能動用神通耶,一下子就感覺他好弱了,弱的讓人心安,弱的讓人可憐。這麽弱的衛霄,加上那漂亮的臉蛋,金色的波浪頭發,乖覺粘人的性子,簡直就是,就是一個完美的大型布娃娃呀!
白璃此生別無喜好,就是喜歡布娃娃,雖然随着年齡的增長,這個喜好被強行壓制了,然而從未消失。
之前白璃就察覺,和衛霄在一起的時候,自己雖然驚懼,慢慢的卻産生了一種久違了的滿足感,就是幼年照顧布娃娃的那種滿足感。而現在他對她失去了威脅,他可以安安靜靜做個娃娃了——還必得依着她心意,做個聽話的、幹淨的娃娃!敢不聽話?關小黑屋!
這樣一想,白璃感覺手都發癢了呢!
所以絕對不可以讓那棵樹找到衛霄。白璃搓着手想,即使不為自己這點喜好,那樹惡貫滿盈的,決不能讓他吃了衛霄變得更強大。
恢複好僞裝,白璃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飛,同時凝力于雙目——一雙眼睛亮的跟小燈籠似地,掃射着大地。
“衛霄啊衛霄,你跑哪兒去了,你可千萬不能讓那棵樹吃了——一只鳥兒被一棵樹吃了,說出去沒得丢人啊。”邊找白璃邊嘀咕着。
太陽升了又降,一整天過去了,白璃飛了好幾千裏路,終于找到了衛霄。
此時新麥已收,莊戶人家的場院裏堆起了高高大大的麥稭堆。衛霄就在一個麥稭堆裏刨了個洞,把自個兒碩大的身軀硬塞了進去,只是長長的羽翼仍拖在外面。饒是這樣,空氣仍能聞出血和燒焦了的毛發的味道。
落難的大鵬不如雞啊!白璃替他有點心酸,可是更想笑:打個洞鑽到麥稭裏,虧他想得出來!
“花花?花花?”白璃忍着笑,伸手拉拉他的翅膀:“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這一拉,那華美的金色羽毛掉了一手,露出光禿禿的肉,白璃吃了一驚,忙不疊地縮手。她的笑意消失了,她這才意識到衛霄傷的怕是非常之重。
“走開。”衛霄的聲音失去了平時的輕快俏皮,變得冷酷沉重。
“回龍宮療傷好不好?”白璃的聲音也不由得放低柔了些:“容山知道你受傷了,他想吃你呢。”
“……真tm搞笑。”衛霄沉默了一會兒才出聲。他蠕動了兩下,白璃忙幫着把他從麥稭洞裏扒拉出來。
看清他的模樣,白璃心裏倒吸一口氣。怪不得他不肯見人。頭上,他如大澤波浪般的長發長長短短少了一大半,再往下看,脊背、雙翅、雙腿,見骨的傷痕加大片的燒傷,整個人血呼啦紮,簡直找不出塊好的地方、找不到片完整的羽毛。
“我這兒有些止血的藥,先撒一下,回去了我們再好好處理。”白璃趕緊從乾坤袋裏取了瓶傷藥出來,遞給衛霄。
衛霄伸手出來,白璃以為他要接藥,豈料他一把扣住了她手腕。
“他想吃我,你呢,你不想我死嗎?”他問她。
白璃既已打定主意,心中便不慌張。“你如何待我,我自然如何待你。”她說。
衛霄看着她,此時他的目光依然熾烈,卻多了些極威嚴強硬的東西。這目光壓迫着白璃,想讓她害怕屈服。然而今日的白璃是那麽的堅定,它始終不能得逞。
終于衛霄的目光軟下去了:“好疼,全身都好疼。”他說着身體前傾,軟綿綿地壓在了白璃身上。
白璃架住衛霄,澆花一樣給衛霄撒了滿身傷藥,然後化身為蛟,載着他回大澤。
“你還有精神自己避水嗎?要不要含顆避水珠?”到達大澤上空的時候,白璃問他。
“你有避水珠啊,怎麽不早說,有避水珠誰還要自己費力氣避水啊。”衛霄臉朝下趴在她背上,頭也不擡眼也不睜虛弱地道。
白璃從乾坤袋裏取出避水珠,給他喂到嘴裏去。
“龍兄好細心!”容山的聲音響起,接着嘩啦一聲,從水裏伸出樹根巨大的榕樹枝幹,沖白璃他們合攏而來!
“糟糕!這妖孽竟然埋伏在這裏。”白璃估摸着自己和容山修為怕是個半斤八兩,他是有備而來,自己照顧重傷的衛霄,打起來自己的勝算實在不高。“花花,你能不能堅持下,裝出沒事兒的樣子咱們诳他一诳?”
衛霄悶不做聲地手撐着她身體坐起來——噗通又倒了回去,額頭狠狠撞着了白璃的脊梁骨。
“你別怕。這麽個貨算什麽……”他二度搖搖晃晃堅持着振作起來。
“你還是省省力氣,留着等會兒逃命的時候抓緊我別掉下去吧。”白璃無奈地道。
這說話間容山的包圍已經合成,榕樹枝在空中交彙,形成個中空的大球把白璃他們包裹其中。
樹枝上垂下根蔓藤,容山坐在上面悠然地打秋千。
“多日未見世尊,世尊這是怎麽了,可還安好?”他颔首為禮。他的一舉一動是那麽的優雅,渾然不露隐藏的殺機。
“嗯,受了點皮肉傷,不值什麽,容山你有心了。”衛霄道。他的聲音雖是勉力大聲了些,然而都帶着顫音。這如何糊弄的了容山。白璃扭過頭朝他搖搖:還是讓我來對付他吧。
“世尊既是受了皮肉傷,那不宜近水。不如去我那裏,讓我伺候世尊養傷,可好?”那邊容山還在笑吟吟地道。
“不必啰嗦了,容山,你這是想和我搶人?”白璃面覆冰霜。
“這般珍馐擺在嘴邊都不吃,豈不暴殄天物。龍長天,我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和這鳥兒感情這麽好了。”容山眼中也泛起寒光:“龍長天啊龍長天,你我才是休戚與共進退一體的,他許你什麽好處了,你竟為着他和我過不去?這數百年的情誼都不要了?”
“你若還記着往日情意,就給我讓開!”白璃擺出進攻姿勢。
“怕是不能讓你們走,”容山志在必得:“今日讓你們走了,他日我便活不成了。”
話音未落,榕樹枝驟然出動,如巨蟒般向着白璃和衛霄撲去!
鳥肉,到嘴裏來!他想。
然而眼前一道金光閃過,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就感覺自己輕飄飄地飄了起來,自己的枝葉和汁液滿天飛舞……
“不必等他日了。”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聽到的聲音。
白璃呆呆地看着容山在自己面前化為齑粉。
“原來不是不能動用神通啊。”她無意識地自言自語。
聲音雖小,卻被衛霄聽到了。“是不能動用神通。”他回應道:“可是也不能容忍這麽個碎催跟我放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