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手機鈴聲還在一遍遍的響。

他就在電話的那端,觸手可及,只要一接通,就能聽到他的聲音。她真的好想告訴他一切,窩在他的懷裏讓她安慰她。

可是她不能啊,不能接啊,怕自己一接通就忍不住告訴他一切,一秒毀了他。

王淑雲也看到了屏幕上的顯示,一直淡定的臉上竟然浮現了一絲焦急,眉頭緊縮,她怕吳婳說出一切。

鈴聲還在響,一遍遍地折磨着她的內心,她終于狠下心來,把手機調成靜音,塞回包裏。

王淑雲松了一口氣,說:“你放心,所有的事情我都會安排好的,只要你自己不說出去,不會有任何人知曉這件事。”

事已至此,該來的還是會來,她沒有辦法逃避。

她心如死灰地閉上雙眼,兩行清淚從眼角無聲滑落。

吳婳給家裏和舍友打電話,說是找到了實習工作,要去外地參加為期半個月的培訓。大四本來就是實習期,在校的時間并不長,所有人都沒有懷疑她。

吳媽媽甚至怕她一個人在外面吃的不好,給她卡上打了一千塊錢。吳婳看着手機收款信息,心裏更加難過了,這個秘密是連媽媽都不能告訴的,是她自己造成的,一切後果都要咬牙承擔。

王淑雲果然安排的十分周密,告訴她之後會給她弄一份實習記錄,完全不必擔心。

她沒有給她找軍區醫院,而是給她找了一家十分可靠的高端國際醫院,給她安排了私密性極強的VIP病房,主治醫生和護士都是一對一。

進了醫院,醫生重新給她做了全面的檢查。在報告出來之後,王淑雲和主治醫生單獨見了面。

醫生拿着檢查報告,說:“宮內懷孕六周加,但是孕酮值偏低,暫未見胎芽,未見胎心管搏動。”

王淑雲愣了愣,問:“大夫,我不太明白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未來有胎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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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雲滿腹的負罪感聽到這裏心裏終于好受了一些,她安慰自己,也許這就是天意,就算不人工流産,胎停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孩子,你來的時間不對啊!

王淑雲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一瞬間覺得頭昏目眩,她扶着走廊的牆壁靠了一會兒,在燈光的照射下,一向精致要強的她,此刻與蒼老年邁的老人無差別。

***

吳婳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誰都沒有告訴她可能有先兆流産胎停的跡象。醫生給她開了米非司酮,并囑咐她按說明服藥三天。

她捏着那小小的藥盒,心裏難受到了極致。

網上說,懷孕六周,胎寶寶像一顆藍莓一樣大小,心髒像瓜子仁一樣小,但是心跳卻能達到150次每分鐘。

想到這裏,她就特別難受,一陣惡心湧上喉頭,她沖到衛生間,靠着馬桶一陣狂吐。

她分不清自己是早孕反應還是因為太難過而嘔吐。吐完以後,身體渾身虛軟,一身冷汗,她靠着馬桶慢慢滑下來跌坐到地上,手掌輕輕撫向小腹。

可惜,她沒有機會感受寶寶的心跳聲了。

她的指尖像觸了電,從小腹上彈開,她好怕,真的怕。

無助而又恐懼。

苦澀在嘴裏蔓延開來,她無力地站起身來,打開水龍頭漱了漱口,擡頭看到鏡中憔悴的自己,她甚至有一瞬間的迷茫,這個人是誰?

她掬了兩捧冷水洗臉,寒冷讓她的理智一點點回神。

其實王淑雲說的也對,她這個年紀,連校門都沒出,自己還在靠父母養,在什麽都不具備的條件下又有什麽臉生下個孩子來呢。生活是現實的,即便不為了周啓駿,就算自私的為了自己的将來,這個孩子也不能要。

他們都沒有什麽過錯,只不過是上天跟他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将愛情的結晶提早送了過來。她這樣安慰自己。

看着桌上那小小的藥丸,她心裏直發怵。

“寶寶,對不起!”

她在心裏默默忏悔,眼一閉心一狠吞下了藥片。

唯一慶幸的是她對這個藥物沒有什麽不良反應,身體沒有任何不适。服藥的三天裏,她一個人呆呆地蜷縮在沙發上,望着窗外發呆,從晨曦到暮色。她連手機都不敢碰,就怕一個忍不住,突破心裏防線去接他的電話。

這樣的日子堅持了兩天,她還是忍不住拿出了手機,屏幕上顯示周啓駿來電近五十個,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

他又打來電話,她猶豫了片刻終于接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已經沒有辦法再去面對他了,這中間隔着這樣一個秘密,她如何做到坦然面對。王淑雲雖然沒有明說叫他們分手,但話裏話外都是周啓駿的前程,她是嫌她影響了他。

她有自知之明。

可是周啓駿那樣好,對她那樣好,她舍不得啊!

電話接通了,他在電話那頭松了口氣,說終于打通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擔心死他了。他在電話裏各種關心她,還給她講笑話逗她開心。

他越是這樣,她就越難過,這樣好的男人,她就要失去了。

她終于狠下心來說分手,可是他還像傻瓜一樣關心着她,甚至叫她別站在風口。

她終于忍不住捂着唇哭起來,她連聲音都不敢出,心裏難受極了,無數個沖動她都想說:

“周啓駿,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要做爸爸了,開不開心,你要不要娶我?”

“周啓駿,我好怕,真的好怕,你能來抱抱我嗎?”

話到嘴邊卻又只能全數咽下去化為無聲的淚水。

該了斷了,她堅信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時間一長,所有所有的難過、委屈、傷痛都會治愈。

她終于狠下心來,編出一套異地戀難抗的說辭來。等了好久好久,他終于悲傷地說了個“好”字。

到這裏她應該要決絕地掐斷電話的,可是她就是做不到,哪怕只是隔着電磁波,聽一聽他的呼吸聲也好,她怕這一挂就是錯過的一輩子。

想起過往點點滴滴,指上的戒指還見證着愛情,可是一切就要被這樣斬斷,在最甜蜜的時候。她哭的不能自抑,鼻子都堵住了,再哭下去就要露餡了,她終于狠心掐斷了電話。

這一掐她明白,是掐斷了這輩子的至愛。

她再也壓抑不住,沖進衛生間,打開淋浴,鎖上門,伴着嘩嘩水流聲嚎啕大哭。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顫抖,哭到頭嗡嗡疼痛,哭到鼻子被完全堵上了,連呼吸都困難,仿佛要将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

大哭一場之後,她整個人都麻木了,人也疲累,躺在床上卻睡不着,半夜還是忍不住打開手機,看到有一條他的短信:對不起,小婳。我給不了你要的安穩,給不了你要的長相厮守。希望有個人替我愛你,祝你幸福。

一看這條短信,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再次決堤,她蒙着被子哭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眼睛腫的幾乎睜不開。

王淑雲以為她害怕,再三安慰她不會有事。可誰又知道,這一回,她失去的不僅是孩子,還有死去的愛情。

人生竟然有這樣絕望的時刻!

醫生又給她開了一種叫米索的藥,吃下以後沒多久,她的肚子便疼了起來,而且越來越疼。那種感覺比痛經還要痛上許多倍,她冷汗淋漓地捂着肚子蜷縮在床上。

陪護阿姨看着吳婳和自己的女兒差不多歲數,遭受這樣的痛苦,實在于心不忍。一邊給她拿暖宮貼,一邊無奈地搖頭說:“作孽啊!”

貼上了暖宮貼,疼痛依舊沒有緩解,吳婳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她在床上痛得直打滾,臉色青白如鬼。

她好想念周啓駿,好想依在他懷裏,讓他抱緊自己,給予自己安全感。

“周啓駿,我好疼……好疼……”

她疼的意識不清,喃喃自語。

忽然一陣惡心從胸中蹿起,阿姨拿了盆給她吐。

又疼了一陣,身下忽然湧來一陣熱意,似乎有個東西下來了,她無力地往衛生間去,醫生跟着去檢查了一下,說:“打下來了。”

是一塊不大的腐肉,鮮血淋漓的樣子,在她面前不斷放大,她終于吓得尖聲驚叫起來。

吳婳不斷掙紮從噩夢中醒來,床頭一盞橘色小夜燈靜靜亮着,她看着那團光亮,驚魂未定。淚水沾濕了枕頭,睡衣也全濕了。竟然夢見這樣的,她此生最不願意再憶起的事情。

高燒已經退了,額頭上涼絲絲的,她從衣櫃裏拿出幹淨的睡衣換上,又忍不住下床去喝了幾口開水,這才慢慢從恐怖的夢境中回過神來。

她把枕頭翻轉過來,拉開拉鏈,從枕芯裏頭摸出一個紅布袋包裹的符紙。那一年流産以後,也是她年輕底子好,倒也沒有再受痛苦做清宮手術。王淑雲也許覺得愧對她,讓她坐了十來天的小月子,把她照顧的很好,吃了不少滋補品。還給了她一張銀行卡,但她沒拿,如果拿了錢,倒像是場交易。她和周啓駿是真心相愛,只是造化弄人。

後來她出院後,王淑雲又陪她去了寺廟裏超度祈福。之後每年,她都會抽兩三天時間去寺廟裏吃齋念佛抄經,閑暇時候也會參加社會的公益活動,定期給兒童福利院捐款。以減輕自己的罪孽,保佑失去的孩子投個好胎。

她雙手握着那枚符紙,因為這個仿佛現場再現的夢而感慨萬千。她嘆了口氣,如果孩子留下的話,應該快上小學了,她不敢再往下想。

人生的每一步選擇,都會出現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在那個節點上,她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她堅信那就是最優解。

好在,他終于成了一名優秀的飛行員,不枉她當年一己之力默默扛下一切。

她愛他,不後悔當時的這個選擇。

***

吳婳看了看床頭的手機,快淩晨兩點了,鼻子還是塞着吸不通。她下床去把換下來的睡衣放進洗衣機,又在客廳裏倒了杯涼白開喝。

大門口傳來指紋鎖的電子聲,父母回來了。

“爸媽,你們今天怎麽這麽晚回來?”

吳媽媽從鞋櫃裏拿出舒适的拖鞋換上,說:“我今天不忙,是你爸那邊送來了一個出車禍的,剛做完手術。”

父母是真相愛,不管多晚,一個總是等另一個,非得一起回家,幾十年了還這麽膩歪,也是沒誰了。她這個燈泡真的不适合生活在這個家裏,顯得她好多餘。幸好,從小到大吃慣了父母牌狗糧,抗虐指數極高。

吳爸爸挺累的了,徑直走向衛生間洗澡。

吳媽媽說:“你怎麽也還沒睡?”

“我都一覺醒來了,吃了退燒藥出了一身汗,剛把濕衣服換下來。”

“現在不燒了吧?”

吳婳搖搖頭,說:“退燒了,就是鼻塞難受。”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吳媽媽往沙發上一靠,捏着肩膀說:“今天相親怎麽樣?”

不提還好,一提就來氣。

“媽,王阿姨真的太不靠譜了,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和我有仇!”

“怎麽?”

吳婳把事情撿重點說了一遍,吳媽媽聽完果然也開始埋怨:“這個老王真不靠譜,明天我定要和她說道說道,什麽阿貓阿狗的都介紹,是讨罵。”

吳婳趁勢說:“媽,我求你,別再讓我去相親了,你看都是些什麽人。”

“不相親,靠你自己何時脫單?我和你爸可不想養你一輩子。”

“感情這種事情還是随緣吧,而且我覺得歲數也不算太大,你沒看國家統計的數據嗎,江城的平均初婚年齡是35歲,所以不急。”

“別跟我扯這些,不相親也行,但是我得給你下最後通牒,明年這時候還沒有找到男朋友,你給我搬出去住,別在我眼前晃,心煩。”

果然,一個單身女人在父母眼裏是罪大惡極的,自身取得的什麽成就都沒有順利嫁出去來得讓他們開心。

吳婳頹然地回了房間,躺在床上,想起方才的夢,想起周啓駿,心裏還是隐隐作痛。

如果……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作者有話要說:我只在回憶裏虐了一下,別給我寄刀片,下章超甜的,相信我!!!麽麽噠,撒花~(一個求生欲極強的小透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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